說罷對曹cao道：“我祖父此時應(yīng)該還在府衙，卻在前面街上，我?guī)銈內(nèi)グ?。?/br>
    曹cao點(diǎn)頭道：“多謝小姐。”

    暗自使個眼色，石秀知機(jī)，找個機(jī)會脫離了隊(duì)伍，回身去縣衙，卻是要拿錢買通上下，不叫鄒家兩個受苦。

    有分教：白馬朱弓射術(shù)高，紅袍銀甲容顏嬌。宗家有女騁俠義，一箭射開東海濤。

    第138章 宗通判遇武孟德

    不多時，到得府衙，少女帶著曹cao等徑奔后門，“阿叔、阿伯”的叫著遇見的公人，那些公人都笑呵呵取笑：“允兒小姐又來了？不怕宗通判罵你？”

    幾人后院拴了馬，那少女恰似一條游魚，穿廊走巷，不多時，到了一間朝南的簽押房，門外大叫道：“祖翁，我來啦。”

    一個蒼老雄渾的聲音隨即傳出：“你又來做甚？說了幾百遍，府衙重地，豈是你玩耍之所？”

    隨著聲音，一個高大身影自房中轉(zhuǎn)出來。

    曹cao抬眼看去，只見此人，雖不及花甲，卻也差之無多，滿臉皺紋溝壑叢生，一部白胡須飄灑胸前，大耳垂輪，懸鼻闊口，目如朗星，顧盼有神，單看這雙眼，哪有絲毫老態(tài)？

    身高約八尺往上，肩寬臂長，雖是穿著文官的服色，卻掩不住那一股凜然之氣。

    曹cao何等眼力，只此一眼看罷，便不由暗嘆：“壯哉！此人形表非凡，當(dāng)是剛毅有為的能臣！他這等人，放在哪朝那代，都該是擎天之柱，架海之梁，怎地如今年紀(jì)大把，才僅僅做個通判？呵呵，主庸臣昏，可見一斑?！?/br>
    那老者出得簽押房，一眼看見自家孫女兒帶了五個年輕漢子來，微微一愣，一眼掃過，眼神便粘在了曹cao身上。

    這老者一生宦海沉浮，雖因秉性剛強(qiáng)，不得進(jìn)步，但同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人打多了交道，眼界也自不凡。

    上下將曹cao一看，不由一驚：“允兒哪里識得如此人物？此人個頭雖短小，氣概卻是撐天立地，這里明明人人都比他高，可他往這里一站，卻覺得眾人都圍著他一般，若非久居萬人之上，焉能養(yǎng)出這等驚人氣勢？便是我昔日見官家，也不及他這般煊赫——啊呀呀，莫非竟是遼國的親王？抑或金國的狼主？跨海而來，要摸本地虛實(shí)？”

    心中正驚疑不定，卻見那漢子一揖到地，恭恭敬敬道：“可是宗通判當(dāng)面？在下久慕通判大名，特地前來拜會。路上恰好遇見令孫女，好心領(lǐng)得我們到此。”

    宗澤不敢怠慢，連忙還禮道：“老夫一生平庸，何嘗有什么大名？只是閣下既然專程前來，必然要有所見教，且請屋中用茶。”

    曹cao道：“請?！眱扇诉M(jìn)得簽押房坐下，牛皋跟進(jìn)去一看，只見地方不大，便道：“哥哥，你和宗老頭說話罷，兄弟們在外面曬太陽?！?/br>
    曹cao怒道：“不得對長者無禮?！迸８抟煌律囝^，連忙溜出。曹cao陪笑道：“此人雖然粗魯，其實(shí)心地善良?！弊跐傻溃骸暗拇_、的確?！?/br>
    忽聽那少女怒道：“你這黑漢敢對我祖翁無禮？看我拔掉你的狗牙。”

    宗澤喝道：“允兒，小小女娃，說什么難聽言語，進(jìn)來烹茶！”對曹cao嘆道：“孫女兒有些頑劣，其實(shí)人品極佳?！辈躢ao道：“自然、自然。”

    那少女允兒苦著臉進(jìn)來，便為兩人烹茶，只是看她毛手毛腳動作，卻似一個剛學(xué)會烹茶的猴兒，全無此前高踞馬上，八方而射的颯爽英姿?？谥朽粥止竟镜溃骸白嫖棠愣疾华勝p我，我去抓住了登云山出林龍、獨(dú)角龍兩個大盜，以后商道恢復(fù)，漁民的漁獲便有銷路，祖翁也不必急得睡不著了?！?/br>
    曹cao笑道：“宗姑娘一片純孝，可見宗通判治家有方?！?/br>
    宗澤微微搖搖頭，嘆道：“家門不幸，出了這么個莽撞女子，自小不肯學(xué)針線女紅，練槍使棒，卻是一學(xué)便精，如蜜似糖般相愛。罷了，隨她吧，只是不曉得未來的夫君可能忍受?！闭f罷連聲嘆氣。

    允兒卻是精神一振，低聲匯報道：“祖翁，這個矮兄有神機(jī)妙算之能，他一見我便算出我姓宗，又算出我祖父官居通判，他、他還能算出我夫君姓什么呢？”

    宗澤呵斥道：“什么矮兄，人家沒有姓氏么？”

    允兒委屈道：“他又沒說，誰知有沒有姓氏。”哭著臉問曹cao道：“我叫宗允兒，是得了祖宗允許的女兒，請問矮兄高姓大名？”

    曹cao張了張口，強(qiáng)自吞下“鄆城宋公明”幾個字，還是說出了實(shí)話來：“不敢相瞞，在下陽谷縣都頭武植?！?/br>
    “哦?！弊谠蕛何桶忘c(diǎn)頭道：“那我以后叫你武兄可好?！?/br>
    曹cao笑道：“一個稱呼罷了，姑娘叫得順口便好?！?/br>
    宗允兒眼前一亮，忙扭頭對宗澤道：“祖翁，那我覺得從順口而言，矮兄倒是比……”

    “住口！”宗澤一口喝斷，指著茶壺、火爐喝道：“烹茶！”

    宗允兒委屈地撇下嘴，又開始猴兒般忙活。

    宗澤對曹cao抱抱拳：“倒是讓武都頭見笑了，唉，老夫倒不知道該稱你武都頭還是武大官人，畢竟都頭不算高職，生意上卻聲勢不小，如今山東河北兩地，以你武家銅雀商行最吃得開，許多商人都說，銅雀商行幕后大東家，乃是個了不得的好漢，今日一見，果然盛名之下無需士?！?/br>
    曹cao謙虛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宗澤搖了搖頭，輕聲道：“大丈夫當(dāng)仁不讓，這許多人都夸你，必有一番道理，倒也不必太謙。武都頭，今日有緣相見，老夫倒是有件事要請教。”

    曹cao爽朗道：“通判有話，但說無妨?！?/br>
    宗澤道：“前幾日，青州知府來了封書信，道是要清剿境內(nèi)山賊，兵力不夠?qū)嵱?，借了本州兵馬提轄孫立，并一千兵去。你既然是陽谷人士，到此地來，必曾經(jīng)過青州，卻不知那里剿匪情形如何？”

    曹cao皺起眉毛，探過身子，低聲道：“若說此事，武某的確知道一二，聽聞青州被二龍山、桃花山兩股強(qiáng)賊打破，擄掠府庫而去，青州兩個武將，一個呼延灼、一個孫立，都被擒去了山上?！?/br>
    宗澤微微一驚，搖頭道：“那呼延灼本事我雖不知，但他既然是呼延家的后人，想來總不至太差。至于孫提轄，老夫再了解不過，就算草寇有千軍萬馬，憑他一條槍、一條鞭，誰能留他？”

    曹cao嘆道：“宗通判或許不知，那二龍山有兩個奢遮角色，一個是花和尚魯智深，此人落草出家之前，乃是小種經(jīng)略相公帳下的提轄，一身本事經(jīng)天緯地。只因汴京高太尉的義子對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妻子起了歹心，高太尉便要暗害林沖，魯智深仗義救下林沖，卻也因此惡了高太尉，屢屢使人相害，這和尚只得逃走在江湖上。通判啊，我只可憐這般猛將，本該為國家出力，如今卻……唉！”

    他說到這里，故意嘆息了一會，繼續(xù)道：“第二個頭領(lǐng)，乃是楊家將嫡傳后代，楊懷玉之孫，人稱‘青面獸’楊志，此人本來是朝廷軍將，也是被高俅欺壓，方才無奈落草。只這兩人，任何一個都有單拿孫立的實(shí)力?！?/br>
    幾個兄弟在門外曬太陽，聽著屋內(nèi)談話，聽到這里，周通再也按捺不住，叫道：“除了二龍山兩個外，那桃花山俏郎君周通，也堪稱是青州一帶著名的狠人，幾場惡仗都是此人主打，人都稱他做‘小霸王’，那雙鞭呼延灼，鞭法震古爍今，卻也不免栽在此人手中?！?/br>
    也虧他乖覺，竟然還聽懂了曹cao弦外之音，話音方落又急忙補(bǔ)充道：“對了，聽說此人也曾立志報國，只因jian臣太多，才無奈落草?！?/br>
    曹cao也沒料到這廝居然還是把雙刃劍，眼角抽了抽，強(qiáng)笑道：“不錯。”

    宗澤聽了，眉頭皺紋愈深，痛惜道：“果然強(qiáng)中自有強(qiáng)中手，老夫本道孫提轄剿匪不過手到擒來，誰知賊中竟有這等人物！似那周通這等好漢，不能為國效力，皆是我等官吏之過也！”

    曹cao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話題拉回正軌，沉聲道：“宗通判既然提到青州戰(zhàn)事，武某也不妨多說幾句，據(jù)武某所知，這次打青州，只不過是個開始?！?/br>
    宗澤一驚，連忙抱拳道：“愿聞其詳！”

    有分教：允兒meimei學(xué)烹茶，忙去忙來近晚霞。說客口中焦似土，老夫心事亂如麻。

    第139章 曹瞞定計謀登州

    曹cao淡淡掃了一眼宗允兒。

    這丫頭已經(jīng)打翻三壺水了，雖然沒燙著人，可是兩次澆滅了碳。

    他今日話說得不少，嗓子著實(shí)有些冒煙。

    當(dāng)！瓶子又一次翻了。

    你就不能自己煮茶待客么？曹cao看了一眼宗澤，老頭兒眼神期待，正等他解說其中緣故，顯然不渴。

    罷了。

    曹cao咽口唾沫，強(qiáng)笑道：“宗通判，你是有閱歷的人，實(shí)不相瞞，在下雖然是個都頭，但是和山東河北不少好漢，都能通些聲氣。據(jù)我所知，這花和尚，其志不小??！”

    宗澤眉頭擰成個川字，愁道：“老夫曾在衢州龍游做過一任知縣，彼處百姓，多信邪教，兩浙謂之牟尼教，淮南謂之二襘子，江東謂之四果，江西謂之金剛禪，福建謂之明教、揭諦齋之類，雖名號不一，卻互有聯(lián)系，信徒白衣烏帽，所在成社，偽經(jīng)妖像，至于刻版流布，便是軍中、衙門，亦不乏其信徒，便如皮下之瘡，雖未發(fā)作，其勢以成，這花和尚，難道也是此類妖人？”

    好眼光！曹cao是見識過方臘手下豪杰的，“皮下之瘡，其勢以成”八個字，論述精準(zhǔn)，足以看出宗澤遠(yuǎn)見卓識。

    曹cao搖頭道：“他雖是和尚，一般喝酒吃rou。倒非邪教徒，只是深感吏治腐敗，世道艱難，想取青萊登密四州教百姓有個安居樂業(yè)之所。”

    話說到此處，那宗允兒竟然奇跡般煮成了茶，正待分別斟入茶碗，劈空一只大手伸來，抓住茶壺，嘩啦砸個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曹cao失望長嘆，欒廷玉等被響聲驚動，齊齊擁到門前來看。

    卻見宗澤滿臉鐵青，身軀微顫，顯然怒到了極處：“占據(jù)四州！虧他敢想！若說他占山為王，還算是世道所逼，其情可憫。可一旦占據(jù)州府，養(yǎng)民練兵，豈不是公然造反！他亦食過大宋俸祿，豈能行此無君無父之舉！”

    宗澤在萊州掖縣、膠水縣都做過縣令，如今又是登州通判，如何不知地理？這塊土地，若當(dāng)真被有心人占了，以沂蒙山為門戶，真可謂易守難攻。憑朝廷如今實(shí)力，不動邊軍，萬難拿回，就是動了邊軍，也在兩可之間。

    而且這塊地方，與遼國可不算遠(yuǎn)，真打急了，逆賊發(fā)狠，干脆投了遼國，立刻便是傾天之禍。

    宗澤如憤怒的老虎一般，在簽押房里打了幾個轉(zhuǎn)，停步喝道：“大宋乃我等母國，縱有不好，亦當(dāng)修之補(bǔ)之，而非砸之毀之！縱有jian臣，大可刺之殺之，又豈能合盤打翻？譬如老夫，宦游數(shù)十年，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八個字，時刻不敢忘懷。”

    曹cao察其言，觀其色，心中漸冷，始知宗澤鐵石心腸，絕無可說之隙。

    起身來，微微笑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呵呵，宗老先生的確是清官能臣，卻不知卸任之后，所造之福，又能維系多久？”

    宗澤瞬間啞然，隨即眼神警惕起來。

    曹cao也自知這句話有些露陷，倒也不甚在乎，笑笑道：“今日得見先生，始知世上猶有忠義敢為之士，武某不勝欣慰。但于武某看來，那花和尚所思所想，也未必便落于下乘。他與先生，皆秉大道而行，所不同者，唯立場也。先生是站在宋人的立場，花和尚卻是在漢人的立場，甚至僅僅是人的立場。立場無分高低，且看你等各自手段罷了。至于在下，今日興盡，就此歸去。”

    說罷長揖到地，良久方起，出門而去。

    這份沒有給予周侗的尊重，他終究是給了宗澤。

    在曹cao心中，總是更欽佩實(shí)干家一些。

    宗澤愣了片刻，忽然喝道：“且慢！”

    曹cao站住，回身，滿面從容。

    宗澤上下打量，目光犀利：“你這身氣度，絕非常人所能有。你當(dāng)真是陽谷都頭武植？”

    曹cao啞然失笑，順手摸出腰牌展示。

    宗澤卻搖搖頭，眼神更亮，氣勢大盛：“或許是都頭，也不止是都頭！老夫不妨明白問一句：花和尚和你，究竟以誰為主？”

    果然被你看出來了，曹cao暗道。

    臉上就浮現(xiàn)出七分坦然，帶著兩分驚訝，和一份有趣的神情，仿佛完全想不到對方會這么想：“宗先生……怕是誤會了。我武家生意做得不小，四州之地，誰將主之，于在下而言，乃是大事，不得不預(yù)先做打算。那花和尚我已特地去見過，實(shí)人杰也。登州若無先生在，我便當(dāng)和他先行打好關(guān)系。但是今日見了先生，這關(guān)系要不要打，在下還待思忖一番?！?/br>
    我只是個生意人，如果沒有你宗澤，我便看好花和尚能拿下此地，那就預(yù)先結(jié)交，但是有你宗澤在，我便要來親自見識一番，你能否擋得住花和尚。現(xiàn)在看來，還是有希望的。

    宗澤眨了眨眼，竟然只是為了生意？不過，天下熙攘，皆為利往，似乎也沒錯。

    有些抱歉地苦笑一聲：“失手打翻了茶，卻是不好送客了。武都頭，恕老夫冒昧多說一句：你終究還是朝廷的都頭?！?/br>
    曹cao笑著點(diǎn)頭：“自然從未忘懷，要不在下何必只考慮生意？告辭！”

    宗允兒沒明白為何風(fēng)云突變，滿臉懵然，見曹cao等要走，下意識想送，卻被宗澤叫住。

    曹cao五人腳步不停，徑直去后院去了門，至府衙后門處，門外，石秀樂呵呵迎了上來。

    六人都不說話，直走到一間酒樓，曹cao勒住馬，換小二牽了去馬廊，要了一間雅間，進(jìn)門先喝了半壺茶，隨后要酒要菜，待酒菜齊備，攆了小二，關(guān)了屋門，一邊吃喝，一邊低聲交流。

    曹cao先問石秀事情辦得如何，石秀笑道：“倒是結(jié)識了一個有趣朋友，乃是大獄的牢子，姓樂名和，我是金陵建康籍貫，他是茅州籍貫，也算半個老鄉(xiāng)，此人伶俐義氣，聽說我替哥哥辦事，抵死不肯收我銀兩。又有一般巧處，欒家哥哥的師弟孫立，卻是他的姐夫。”

    曹cao聽了笑道：“倒也有趣，卻是正有用他處。方才我與宗澤攀談半晌，此人年紀(jì)雖老，卻是個遠(yuǎn)見卓識、手段不凡之人，又身負(fù)民望，魯師兄顧忌他，甚有道理。此人對朝廷忠心耿耿，聽說魯師兄要占據(jù)四州，怒發(fā)沖冠，可見是個頑固的。如今卻是天幸，城中兵將大都被孫立帶出，我等當(dāng)斷則斷，直接破了此城，拿下宗澤，交給魯師兄去處置?！?/br>
    欒廷玉道：“哥哥必然已有安排?！?/br>
    曹cao笑道：“那老頭雖然被我一時瞞過，最多明天，便要醒悟。不過敵在明，我在暗，倒看他能施展出什么補(bǔ)天手段?！?/br>
    想了些道：“牛皋同我星夜出城，去迎秦明，先去登云山藏身，待后續(xù)人馬到齊。”

    “欒教師你們四人，不要在大店住宿，讓穆弘兄弟領(lǐng)著，去尋那等開私賭的場子，假裝賭博，權(quán)且安身。待我人馬到齊，他若不防，我便長驅(qū)直入，自然萬事大吉，他若有備，我便明攻他西門，暗地里卻帶人去東門外埋伏，你等聽我攻城，石秀和周通便聯(lián)絡(luò)樂和，救出鄒家叔侄，放出犯人，自大獄中鬧將起來，欒教師和穆弘兩個，去東門放火殺人，里應(yīng)外合，取他城子?！?/br>
    眾人聽了大喜道：“如此安排，豈有不勝之理?！?/br>
    當(dāng)下眾人盡食一飽，各自分頭行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