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邁開大步上去，揮锏就砸。

    那細眉漢子見他來得兇，忙在腰間一抽，竟是抽出一條棍子來，往旁邊一跳，閃過了锏，掄起棍便橫掃過去。

    牛皋見他棍子也不快，不慌不忙，鐵锏豎起一擋，卻作怪，那棍子砸在锏上，就勢一折，啪！依舊砸在牛皋背后，打得往前跌出兩三步，險些栽倒。

    這一下來得突然，曹cao等人齊齊“噫”了一聲。

    對手卻是得勢不饒人，手中一條棍，豎著打，斜著抽，橫著掃，牛皋兩條锏都遮攔不住，打得身上當(dāng)當(dāng)作響。

    終究是欒廷玉見多識廣，辨認片刻，叫道：“他這器械叫做折腰飛虎棍，使細藤子一根根纏緊結(jié)棍，先浸油，后暴曬，反復(fù)數(shù)年才能制成，所謂軟中硬最要命，硬中軟最難防，你只有擋他棍頭，才能無事?！?/br>
    他這番高論悠悠說完，牛皋又多挨了七八棍。

    所幸穿著盔甲，皮rou又厚，不曾受傷，只是給人打得像鑼鼓一樣，自覺大丟臉面，發(fā)怒道：“你直接說最后一句話，我還少挨幾下，誰要曉得他是疼棍、癢棍。”

    說罷鐵锏打出，正敲在棍端上，那棍果然彈了回去。

    牛皋一見有效，不由大喜，叫道：“看你這廝還有什么花招?！辫F锏直上直下打去。

    那大漢的棍法也只平平，全仗著手中奇門兵刃逞兇，如今牛皋知道了關(guān)竅，他便不是對手，叫聲“且住，我有話說！”往后一躍跳出戰(zhàn)團。

    指著欒廷玉道：“你這廝見聞倒廣博，我這條折腰飛虎棍江湖上少有人識，難為你知道，必不是一般人物，何妨留個姓名？”

    穆弘嘲他道：“留不留名又有何用？反正親爹來了也要搶他?！?/br>
    那大漢細眉一挑，義正詞嚴道：“尊駕這話不通，我親爹又不識得我這兵刃來歷，豈能一概而論?！?/br>
    周通見這廝胡攪蠻纏，頓時精神大振，正色道：“放屁，你這條棍，時軟時硬，必是家傳手段無疑。若是你爹若沒有，又怎生得出你來？”

    大漢聽了倒吸一口涼氣，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神色，鄭重抱拳道：“好漢言語不凡，也當(dāng)留個姓名?！?/br>
    周通洋洋得意道：“我便是青州桃花山俏郎君，江湖人稱‘小霸王’的周通！”

    大漢將頭一搖：“甚么鳥名，沒聽過?！?/br>
    周通大怒，方知這漢子卻是故意戲弄他，正待反唇相譏，欒廷玉卻懶得再瞎扯，抱拳道：“在下‘鐵棒’欒廷玉，你可聽過？”

    大漢微微一驚道：“不料是欒廷玉欒兄當(dāng)面，小弟多有得罪。江湖中傳說，欒兄不是跟了陽谷武孟德么？怎地到了小弟這里？”

    欒廷玉手一引道：“喏，這不是我哥哥，‘武孟德’武家大郎么！”

    那大漢越發(fā)吃驚，望著曹cao道：“啊呀，尊駕果然是武植武大哥么？”

    曹cao笑道：“又不是什么奢遮人物，難道還有人冒充不成？只我便是武植。”

    那大漢一聽，驚呼一聲：“我的爺！”棍子一丟，推金山倒玉柱拜倒，雙手抱在頭頂?shù)溃骸靶】蔁o知，冒犯哥哥虎威，萬望哥哥恕罪?！?/br>
    頭上長瘤那漢聽了也唬一跳，飛步上前，就在同伴身邊跪倒，口稱：“非是有意冒犯，若早知武大哥來，我和叔叔便當(dāng)去登州邊界等候，才見誠心?！?/br>
    曹cao下馬，扶起二人道：“不知者無罪，如今二位好漢名姓，可以告知了吧？”

    兩人臊眉耷眼道：“哥哥莫要取笑，我兩個乃是叔侄二人，因年紀相仿，自小便在一處廝混，小人鄒淵，自曉事便在這登云山林子中討衣食，人都叫我‘出林龍’，這個是我侄子鄒潤，因長了這個瘤子，人稱他做‘獨角龍’?！?/br>
    曹cao道：“你們是本地人氏，那便再好不過，不瞞二位，在下正有一樁事情相求相幫……”

    他還沒來及說出借山藏兵的事，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道：“啊呀，做了盾牌來對付我么！咦，竟還找了新的幫手！哼，以為這就能嚇住我么？”

    有分教：鄒淵鄒潤號雙龍，板斧囂狂虎棍雄。男子藏身結(jié)木盾，女兒縱馬挽神弓。

    第137章 登云山下女神弓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匹白馬，載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姿態(tài)優(yōu)雅地步入林中。

    很難想象，一匹馬能走出那般精彩靈動的步子。

    而比這更為靈動的，是少女的一雙眼睛。

    仔細說來，這少女若閉上眼，相貌怕是不算如何出眾，至多夸她一句清秀。但是一旦睜開眼，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而明亮，足以與世間第一流的佳人媲美。

    少女披掛一身魚鱗銀光細甲，身穿素白袍，胯下白龍駒，腰懸寶劍，得勝鉤上細溜溜一支白桿銀纓的亮銀梨花槍，一襲朱紅色披風(fēng)微微搖曳，手中持著一張朱漆短弓，馬鞍前后，懸掛四壺羽箭。

    “啊呀，‘女神弓’來也?！编u淵鄒潤齊聲驚呼，矮身一鉆，躲在了大樹之后。

    那七八十個嘍啰也如臨大敵，紛紛蹲下，借助木盾藏身。

    曹cao等人這才明白，所謂的呂神弓，竟是女神弓。

    那少女見曹cao等人竟不躲避，不由驚奇，嬌喝道：“你們是這兩個強賊請來的幫手么？”

    曹cao皺皺眉，道：“我等是過路的客人，被鄒家叔侄誤認為是女神弓的幫手，剛剛才分說明白。”

    “我的幫手？”那少女露出受辱的表情，忿忿道：“對付這些家伙，還需要幫手么？罷了，既然不是同伙，就速速離開此地，別擾了姑娘行俠仗義?！?/br>
    樹后鄒潤聽了這話，立刻求告道：“武大哥，你是義薄云天好漢，務(wù)必救我等一救?！?/br>
    這便可見名聲之累人了。

    名聲本是雙刃劍，似曹cao如今名聲，各處好漢見了，納頭就拜，好不威風(fēng)，但另一面來說，人家求告上門，便也要能幫則幫。

    正思忖間，牛皋呵呵笑道：“一個女娃娃，便把你嚇成這樣，這等膽色，如何敢稱好漢？”

    那少女聽了，柳眉倒豎，咤道：“你這黑漢，瞧不起女人么？”

    牛皋一本正經(jīng)道：“女娃娃家，不學(xué)刺繡、縫衣，卻學(xué)弓馬槍刀，本來就是舍近求遠。女人天生力氣小，自然比不上男人。”

    少女冷笑道：“男人便厲害么？那我且封你個官兒當(dāng)當(dāng)！”

    雙目微瞇，取箭、搭弦、開弓，放箭，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牛皋只覺頭發(fā)一緊，伸手摸去，卻是一支箭從幞頭左側(cè)射入，穿過發(fā)髻，自右側(cè)探出，兩邊同樣長短，果然和官員的帽翅無二。

    六人齊齊色變，欒廷玉、石秀同時策馬往前，將曹cao擋在身后。

    少女嘴角一翹，得意道：“現(xiàn)在知道女人的厲害了么？”

    曹cao低嘆道：“好快的箭！”

    欒廷玉看得則更清楚些：“弦未滿，箭已發(fā)，射透幞頭，左右一邊長短，此女對力道的把控，妙到巔峰?！?/br>
    曹cao推開欒廷玉和石秀，策馬走出，抱拳道：“多謝姑娘箭下留情，這般驚人箭法，不愧叫個女神弓！”

    不料那少女皺起眉頭道：“什么女神弓，難聽死了，都是這些人信口胡說，本姑娘的綽號，乃是叫做‘無影箭’?！?/br>
    曹cao想起對方方才一箭快速絕倫，的確有無影之感，夸贊道：“出手即中，果然堪稱無影二字?！?/br>
    少女得意一笑：“這算什么？我要真施展出無影箭的絕技，只怕天下無人能逃出。罷了，懶得同你多說，我只問你等，是離開，還是要給這些賊人出頭？”

    曹cao道：“我們和鄒家叔侄也算不打不相識，江湖義氣面上，請容在下多問一句，鄒家兄弟究竟如何冒犯了姑娘？在下做個和事佬，讓他二人道歉如何？”

    少女嗔道：“他們也配得罪我么？我和他們?yōu)殡y，只因這二人在登云山打劫路人，以致來往客商日稀，我祖父常常為此煩惱，我殺了這兩個為首的，是要為祖父分憂?！?/br>
    曹cao道：“哦，明白了，令祖父乃是生意人，近來生意被這叔侄攪壞了?！?/br>
    欒廷玉暗自點頭，心道哥哥若是直接問她祖父做什么的，她未必肯說，但先入為主給他戴個帽子，她自然要去分辨。

    果然少女怒道：“你祖父才是生意人，家祖乃是堂堂登州通判，他盼望商路通達，是為了繁華本地街市，又豈是圖私欲？”

    登州通判！

    曹cao六人齊齊揚眉。

    和兄弟們使個眼色，曹cao伸手往二鄒藏身處一指，大喝道：“原來他們竟是山賊歹人，我等良人，老實醇厚，哪里懂得人心叵測？若不是無影箭女俠指出，豈非誤了國事？眾兄弟，給我拿下這二人！”

    欒廷玉五個應(yīng)聲而動，各自驅(qū)馬撞開盾墻，兇神惡煞般跳下馬，橫拖倒拽，將二鄒死死按住，這兩個又氣又怕，哇哇叫道：“武孟德，你不顧江湖義氣，你甘做朝廷走狗！我兩個瞎了眼，看錯你也。”

    石秀附耳朵提醒道：“廢什么話，我家哥哥義薄云天，這般做自有用意，難道還會坑害你們？”說罷摸條繩索，背縛了二人推出。

    見首領(lǐng)被擒，小嘍啰們?nèi)恿耸种衅餍?，一哄而散?/br>
    曹cao親自下馬，將鄒家叔侄解到少女馬前，笑呵呵道：“賊人已經(jīng)拿下，女俠你看該如何處置？”

    那少女喜道：“當(dāng)然是殺了他們，還登州地面一個清平?！?/br>
    鄒淵鄒潤聞言，魂飛魄散，齊齊看向曹cao。

    果然曹cao一皺眉，搖頭道：“殺了他們，雖然痛快，卻不妥當(dāng)?！?/br>
    少女頓時鼓起嘴道：“如何就不妥當(dāng)？”

    曹cao道：“他們在這里攔路截財，死了倒是便宜，不如送去衙門，依法處置，便是送到那個軍州效力，也對國家有些好處。而且……”

    他近前一步，低聲告訴道：“你的祖父畢竟是朝廷命官，你在此私設(shè)公堂，一旦傳出，便要影響老大人的清譽，成為政敵攻訐的把柄。”

    少女聽了恍然大悟，連連點頭：“你說的不錯，若非提醒，倒是險些誤了大事?！?/br>
    說罷忽然皺起眉，狐疑地打量著曹cao：“咦？我又不認識你，你怎知我祖父乃是登州通判？”

    欒廷玉等人不由絕倒，合著這小妞……記性不大好么？撂爪就忘？

    曹cao見這少女憨態(tài)可掬，不由莞爾，一時起了逗弄之心，故作神秘地笑道：“山人不才，能掐會算，不但知道令祖官居通判，而且還算得出，姑娘你姓宗！”

    “！”那少女一雙靈動的眼睛睜得老大，驚奇地望著面前曹cao。

    鄒淵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老子堂堂出林龍，也算登州地面有名的好漢，居然因為這么個蠢妞折了萬兒。

    曹cao一本正經(jīng)道：“不信么？不信無妨，山人還能算出你未來夫家姓氏?！闭f罷掐指要算。

    “不不不！”少女瞬間羞紅了臉兒，連忙擺手。那局促情狀，哪里還有方才一箭震懾全場的風(fēng)采。

    曹cao哈哈大笑，道：“那便先不算，姑娘幾時想知道，再來問我。若姑娘沒有別的事，我們倒正好同路。我等此來登州，就是為了拜訪登州通判，久聞他老人家干練愛民，是個能臣，因此特地來當(dāng)面請教。倒是有緣，竟然是姑娘的祖父?！?/br>
    那少女聞言稀奇道：“咦，我祖父名聲竟這般大么？”話剛出口，自己卻又想出了答案：“哦，我倒忘了，你會算的?！?/br>
    眾人聽了無不大笑，一行人押著二鄒，由那少女引路，踢踢踏踏往蓬萊縣行去。

    這少女是個活潑性子，因眾人幫她擒了二鄒，便當(dāng)對方是同道中人，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時又說道本地海產(chǎn)豐富，卻因商路匱乏運不出去，自己祖父好生焦急；一時又指著遠方良田，說登州當(dāng)初有宗室官田數(shù)百頃，皆是些不毛之地，歲納租卻要萬余緡，都轉(zhuǎn)嫁到當(dāng)?shù)匕傩丈砩?，逼得百姓苦不堪言，還是她祖父上任后，幾次上書朝廷陳情，才得予以豁免，為登州百姓免除了一大害……

    她看到什么說什么，自然顛三倒四，但是大半倒與宗澤有關(guān)。老道如曹cao，自然整理得出其中脈絡(luò)，很快，一個務(wù)實、練達、忠直、知兵的能臣形象，在他心中漸漸豐滿。

    不由暗嘆口氣：這等人，不易說之啊。

    那少女不知老曹有心，兀自說個不停，又說起自己的武藝，都是祖父手把手傳授，尤其是手中朱弓，乃是祖父因她勁力不足，特地請名匠訂制，弓弦乃是“蛟龍之筋”，雖在射程上不如鐵胎硬弓，但發(fā)箭卻是絕快，更有一樁厲害處：十丈之內(nèi)，勁力不輸強弩。

    似怕眾人不信，這一路她見鳥射鳥，見兔射兔，果然是箭無虛發(fā)，引來眾人一陣陣叫好。

    牛皋不時跳下馬去替她拾取獵物，卻還被人家嫌慢，抱怨道：“今日因要剿滅強人，故不曾帶我家大黑出來，不然大黑揀獵物的本事，可比你這黑漢子強得多。”

    一行人說說笑笑，不多時到了蓬萊縣，守城的軍士見是少女同伴，問也不問便放他們進去。

    少女領(lǐng)路，帶著眾人到了縣衙，喚來幾個做公的道：“諸位大叔，這兩個乃是登云山打劫的強人，被我擒了遞來，大叔們可嚴加看管。”

    幾個做公的都認識少女，連忙笑道：“宗小姐果然身手不凡，這兩人一個出林龍、一個獨角龍，本事端的不凡，我等幾番去剿都吃了敗仗，不料折在宗小姐手中，南北客商若知，誰不感恩戴德？”

    一番話捧得少女眼睛月牙般瞇起，擺手笑道：“小事小事，不必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