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分教：難撥迷霧兩成迷，欲建新功各奮蹄。居庸關(guān)下初遭遇，各自死傷各自啼。

    第582章 媯水西岸生死訣

    軍都陘西面山口。

    老曹所部五千人馬，一陣箭射石砸，趁敵人大亂，把預(yù)先備下的火把盡數(shù)點起。

    他曉得金兵最擅苦戰(zhàn)，若見自己人少，說不定便要鼓勇力戰(zhàn)，如此縱然得勝，折損必大，遂令每卒都備四五支火把，用時一起點燃，一支拿著沖殺，其余散插于地，以為疑兵。

    有看官不免要問，他老曹難道會神機妙算，就算準了金兵是夜里撤兵？若是白天，這火把豈不是沒用了？

    這便是老曹寫信給扈三娘，讓她于金兵撤退時，派項、李二將出擊緣故。

    就是要以精銳牌手彰顯自家戰(zhàn)力，使金兵不敢逗留，以免宿營谷中。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曹曉得金兵能苦戰(zhàn)，項充、李袞卻無直觀認知。

    于他們的經(jīng)驗中，兵馬只消一潰，神仙也難挽回，因此望見遼兵潰了，立刻放膽追殺——戰(zhàn)將臨陣，本有臨機專斷之權(quán)。

    哪里料到金兵如此勇悍，竟能逆勢來戰(zhàn)，以至于吃了大虧。

    幸好扈三娘勇悍、鮑旭蠻干，全軍殺出，驚走撒離喝，果然于夜間走到山口。

    老曹五千兵分兩路，左右殺出，黑夜里看去，便似兩條火龍一般，又有數(shù)萬火把插在原地，照得半座山都亮徹，金兵望見，只道此處伏了數(shù)萬雄兵，膽氣愈喪，只顧奔走。

    當(dāng)年孫臏減灶，誘殺龐涓，后來諸葛活用此計，添灶驚退司馬，老曹如今再度活用，增炬為兵，可見用兵道理，原本存乎一心。

    只見左邊一路，殺氣彌天，打頭二將：“賽張飛”杜壆、“美髯公”朱仝！

    右邊一路，殺聲震地，打頭三將：“武孟德”武植、“霹靂火”秦明、“鎮(zhèn)三山”黃信！

    嘿！真似一場好戲！

    或有看官要把理挑：哎，這分明是打仗，如何說他是戲吶？

    您看看，且唱著吶，正所謂——

    「性急的霹靂火揮棒打，

    紅臉的朱仝使槍扎，

    黃臉的黃信，矮個兒的曹cao，

    黑臉的杜壆叫喳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善戰(zhàn)的女真心如麻，

    新降的契丹叫mama，

    能跑的跑哇，

    跑慢的死啦，

    完顏撒離喝淚花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嚎哭郎君”的眼淚憋不住吶，這仗打得太憋屈了！

    他本來人強馬壯，三萬三千雄兵，星夜趕路，城下苦戰(zhàn)，契丹兵損了五千余，女真兵亦折四五百，所余者不過兩萬七千，如今饑渴頹唐之余，又受老曹疑兵驚嚇，戰(zhàn)力之崩，恍若山體滑坡。

    眼看老曹這兩只軍，便似一把大剪刀，往復(fù)沖殺間，咔嚓咔嚓，大塊兒剪下rou來，撒離喝忍不住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罵：“狗賊！今日不是你、就是我！”

    他也是個悍勇的，居然領(lǐng)了數(shù)百人回頭沖陣，迎面撞上杜壆，交手十招，勇氣頓消，找回了名將應(yīng)有的冷靜，扭頭就走。

    契丹人死就死些吧，如今天祚帝都投降了，要多少契丹人沒有？

    這一戰(zhàn)，撒離喝又折七千余人，剩下不足兩萬，只恨爹媽少生兩條腿，你追我趕，亡命而去。

    曹cao收攏人馬，不徐不慢追去，他這支兵休息了一日，雖然大殺一場，猶有余勇可賈。

    撒離喝慌慌奔逃，到了昨夜渡河處，見此前搭起的浮橋還在，心中略定，連忙下令渡河：女真先渡、老兵次之、新降兵馬再次之。

    不料渡到一半，但聽一聲號炮，喊殺之聲，扯地連天。

    撒離喝大驚，抬頭望去，岸邊火光大盛，關(guān)勝騎著卷毛赤兔馬，倒拖青龍偃月刀，當(dāng)先殺至。

    左右六員猛將，雁翅排開，身后跟著一萬兵馬，大舉殺將過來。

    撒離喝這才驚覺，方才在山口，竟是哭得早了，至此刻欲哭無淚，干嚎道：“女真的勇士們，隨我突圍！”

    莫說那些新降的遼軍，自家?guī)淼囊蝗f老軍亦不顧了，只領(lǐng)著麾下兩千余女真，奮力往斜刺里殺去。

    黑風(fēng)大王奧屯扎魯，乃是那一萬老兵的萬夫長，見此情形，毫不猶豫，帶著麾下迎面撞去，欲替主將爭取時間。

    “丑郡馬”宣贊要干功勞，見對方一員步將，壯若巨熊，大吼著沖來，開弓連發(fā)七箭——

    他何以當(dāng)?shù)每ゑR？正是當(dāng)年御前比武，仗著一手連珠箭，大勝遼、夏兩國使者。

    這一手七連珠使出，見者誰不喝彩？

    不料奧屯扎魯把頭一低，七支羽箭先后及身，次第彈開。

    原來這廝身上披得三層甲，里面一層熊皮甲，中間一層鑌鐵鎧，外面一層骨甲——卻是他自家獵得熊虎猛獸，把骨頭串成一副怪模怪樣戰(zhàn)甲，箭矢射在上面，只留一個白點兒。

    宣贊見了大怒，換了刀，飛馬來砍，奧屯扎魯站定了，雙手揚起巨錘，兩下一碰，當(dāng)?shù)靡宦暣箜?，宣贊那口刀脫手飛出。

    宣贊不料這金將如此怪力，自己借了馬力，兀自輸他，強忍著酸痛雙手，就要勒馬逃開，不料奧屯扎魯蒲扇般大手探出，一把扯出獅蠻帶，單手將宣贊扯下馬背，狠狠摜在地上。

    宣贊吃他這一摜，天旋地轉(zhuǎn)，還要掙扎往起爬，便聽這廝怪腔怪調(diào)，口吐漢話叫道：“南蠻子們，都沖爺爺來！”

    右手倒持大錘，搗蒜般往下一杵，把宣贊腦袋杵得粉碎。

    這正是——

    黑風(fēng)怪力勝熊羆，關(guān)郝弟兄雙淚垂。

    沙場從來輕相貌，忠魂從此耀門楣。

    眾將見折了宣贊，齊聲驚呼，關(guān)勝、郝思文更是心中大慟，幾乎墜馬。

    石寶反應(yīng)最快，咬牙切齒搶出，劈風(fēng)刀當(dāng)頭劈下。

    然而這個奧屯扎魯，身高九尺余，體重逾三百斤，一身神力，乃是天授，若要用精巧招數(shù)應(yīng)對，他須手忙腳亂，若是大開大合打法，卻是所向無敵。

    手中八十斤大錘揮起，當(dāng)?shù)靡宦?，石寶大刀幾乎脫手，失聲叫道：“好個大力士！”

    關(guān)勝強忍悲痛，咬牙切齒道：“任他能搬山，今日也要叫他償命！”飛馬奔來，揮刀就斬，仍被奧屯扎魯格開。

    史文恭、厲天閏大吼道：“怎敢當(dāng)面逞兇！”雙雙拍馬殺來。

    郝思文滿面流淚，大叫道：“金狗，今日不是你、就是我！”拍馬擰槍，不顧生死殺去。

    孫安怕他有失，緊緊護持在一旁。

    奧屯扎魯見他圍攻，不驚反喜，把大錘子甩得風(fēng)車一般，連連怪叫：“都來廝殺，都來廝殺，一個個砸死你等?！?/br>
    這個大力金將，一邊惡形惡狀大戰(zhàn)，一邊不由思及十余年前舊事……

    那時女真還未曾起兵，終年受遼國壓榨，每年都有不少族人餓死，十余年前，適逢雪災(zāi)，河水連底凍住，林子中雪深及胸，莫說打獵，扒些樹皮都難，他奧屯扎魯是被女真收養(yǎng)的異族孤兒，又無父母照料，這等危難時候，誰能顧他？

    眼見就要餓死，卻是小伙伴完顏撒離喝，頂風(fēng)冒雪，懷里揣著一腳鹿rou來尋。

    奧屯扎魯已近彌留，嘴都無力張開，撒離喝嚼爛鹿rou，口對口喂他，以舌頭抵入食道，這才救回一條性命。

    他則是到了多年后才聽說，撒離喝那年冬天，因?qū)覍彝当I家中食物，被他父親先后重責(zé)數(shù)百鞭，打得遍體無一塊好rou。

    可是這個摔一跤都要大哭的少年，卻自始至終沒和他提及此事。

    撒離喝！遠遠的走??！

    奧屯扎魯心中吶喊，神情卻是愈發(fā)兇狂：“來啊，南蠻子，都砸碎了你等！”

    若按原本時空，這個黑風(fēng)大王奧屯扎魯，要在數(shù)年之后，才在太行山被岳飛所殺，三萬金兵，因其戰(zhàn)死，駭?shù)没觑w魄散，不戰(zhàn)而逃1。

    然而今天獨戰(zhàn)六將，哪里還有機會等到岳飛來殺？

    莫說他只是一身神力，招數(shù)運用并不精通，便是呂布重生、馬超穿越，遇上關(guān)勝這六個，怕也只能飲恨西北。

    六將恨他害死宣贊，下手都不留情，雙方大斗十余合，奧屯扎魯已被砍了三刀，戳了四槍，仗著盔甲堅實、皮粗rou厚，兀自狂吼酣戰(zhàn)。

    關(guān)勝這時漸漸從悲痛中清醒，啞著嗓子叫道：“史教頭、石元帥，你等去截殺金兵，關(guān)某一人便足以殺死此人！”

    史文恭等人也自看穿了奧屯扎魯根底，都暗忖道：以這廝武藝，焉值得我六個人并他？于是一點頭，策馬便要走。

    奧屯扎魯見了，狂性大發(fā)，忽然甩手將大錘擲出，石寶猝不及防，慌忙把腿一抬，好懸不曾被擊中。

    只是他躲開了腿，胯下戰(zhàn)馬如何躲得開？這一錘擊在馬腹上，那馬橫飛數(shù)丈，重重倒地，幸好石寶及時躍下，不曾受傷。

    奧屯扎魯丟出錘子，看也不看，張開雙臂，撲向史文恭戰(zhàn)馬，只是雪骕骦靈性非凡，見一個壯漢野熊一般撲來，靈巧的一轉(zhuǎn)身，一下躥出老遠。

    奧屯扎魯一把抱空，回身又要撲厲天閏，石寶著地滾將來，一刀橫掃，將他小腿斬斷，關(guān)勝背后一刀猛劈，奧屯扎魯站立不住，撲地便到。

    厲天閏、郝思文齊齊出槍，各奮平生之力，扎穿鎧甲、肌rou，將奧屯扎魯釘在了地上。

    關(guān)勝跳下馬，大喝道：“給我兄弟償命！”青龍刀沒頭沒腦亂劈。

    那白骨甲能抵御箭矢，如何扛得住大刀剁來？只聽斷裂聲不斷，迅速化為一堆斷骨。

    關(guān)勝一口氣剁了五六十刀，幾乎將奧屯扎魯剁成rou餡，手腳斷成數(shù)截，胸腔都遭剁開了，肺腑肝腸，熱乎乎流了滿地，只有一個腦袋還算完整。

    奧屯扎魯此刻卻似察覺不到痛楚般，呆呆望著天，嘴里嘰嘰咕咕，翻來覆去，念著同一句話。

    關(guān)勝長出一口氣，稍解心中苦痛，收了刀，冷著臉道：“就讓他慢慢疼死！他卻在念叨甚么，是妄想求饒么？”

    孫安下馬上前，蹲下身聽了片刻，嘆道：“是一句女真話，他說，哥哥，我、我好冷啊，宋狗好兇，你快走?！?/br>
    關(guān)勝一呆，眼神頓時復(fù)雜。

    厲天閏眼眶瞬間紅了，卻是一時觸動，想起了自家兄弟厲天祐，也是遭人亂刀砍碎。

    觸景生情，忍不住走上前道：“兩兵交戰(zhàn)，各安天命，我們顧我們的兄弟，他們顧他們的兄弟，不過如此罷了。哥哥，郝老弟，你們節(jié)哀?！?/br>
    關(guān)勝、郝思文眼眶含淚，默默點頭。

    厲天閏又低聲道：“我給他個痛快吧？”

    關(guān)勝默然片刻，點一點頭，厲天閏松了口氣，提槍上前去殺奧屯扎魯。

    卻見孫安站起身道：“不必費力，已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