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ao面色不見好轉(zhuǎn)，看向方七佛、吳用：“晁天王稟性，豪邁仁義，最重英雄好漢，這個王稟今日這般處境，的確可憫，難怪晁天王因此誤事，只是七佛子，你是持重老道的人，吳學(xué)究，你亦是有遠(yuǎn)見大局的，如何竟不加以勸阻？”

    兩個對視一眼，起身抱拳：“哥哥，實是小弟二人有錯，不曾勸得天王。”

    曹cao冷笑一聲，起身來，眼神睥睨兇狠，自帳中眾人臉上掃過，沉聲道：“你們的錯處，不止于此。你等真正有錯的，卻是小看了金人！”

    眾人齊齊一凜，各自低頭。

    有分教：

    晁蓋仁惜王稟勇，老曹怒斥天王非。帳中慷慨一席話，萬里雪國兵甲威。

    第715章 英雄未必盡無情

    曹cao這一世，其勢自江湖而起，早期班底，多是豪杰游俠，因此他同人結(jié)交，素來多施恩義、少露威嚴(yán)。

    然而如今天下得之將半，麾下人馬，遍布地北天南，老曹有時自忖：若總是一副仁義大哥姿態(tài)，眼下你好我好，久后兄弟們生出驕嬌二氣，未必為福。

    因此如今大軍會合，第一件事，便是同晁蓋、方七佛、吳用三個，略加發(fā)作，果然上下為之一肅。

    便連牛皋、李逵這等素來憊懶的，也都低了頭不敢多言。

    他雖是有心敲打，卻非雞蛋里挑骨頭，發(fā)了一回脾氣，立起身來，面向眾人侃侃言道：“武某與在座諸位兄弟相交，或有先后之分，但無論先后，想必都聽武某時時說起：大禍將起北方！”

    眾人各自點頭，都想起老曹這些年來，果然時常把女真威脅掛在嘴邊，只是前幾年許多時候，聽了還有些不以為然，直到去歲吞并遼國，才曉得老曹果有遠(yuǎn)見。

    老曹神色沉肅，繼續(xù)說道：“去歲女真豹變，滅遼以代，若非武某始終視其為大患，處處留心，先把燕云搶據(jù)，如今只怕盡落他手！那般一來，他之于我漢家山河，便成居高臨下之勢?！?/br>
    眾人細(xì)想其情形，都不由微微色變。

    老曹嘆道：“他家兵馬驍勇絕倫，一旦取了地勢，黃河以北，都難保全。”

    說著眼睛掃過眾人，見不少人眼中似有不服，搖頭一笑。

    “當(dāng)然，在座兄弟皆屬豪杰，不曾眼見女真兵馬威風(fēng)，難信亦是自然。且這么說罷——”

    忽然一指方七佛：“明教‘圣公’以下，左右使者、四大法王、五方元帥，五散人、江南十二神、八驃騎、二十四飛將、浙江四龍……若論豪杰之眾，不遜當(dāng)下梁山！然而西軍一至，偌大基業(yè)，數(shù)月飛灰，七佛子，這是什么緣故？”

    方七佛對此不知復(fù)盤過多少次，當(dāng)即坦然道：“將雖足勇，兵不足精，西軍天下之銳，殺伐之利，遠(yuǎn)超我等當(dāng)時想象?！?/br>
    曹cao點頭道：“這般說來，西軍不愧天下精銳！”

    一指馬公直、楊惟忠：“真定府一戰(zhàn)，你等西軍對付耶律淳偏師，吃他一戰(zhàn)便殺得潰不成軍，又是什么緣故？”

    馬公直發(fā)狠道：“主帥貪功，不顧河北疲敝，但求畢其功于一役。”

    楊惟忠搖頭道：“西軍久驕，不堪反復(fù)鏖戰(zhàn)，難比遼兵用命廝殺。”

    曹cao點頭道：“這般說來，堂堂西軍，雖稱精銳，但是若論將帥，不如遼國耶律淳、蕭干、耶律大石，若論兵卒，不如遼國久敗殘兵？”

    幾個西軍出身戰(zhàn)將，都是滿面羞慚。

    曹cao攤手道：“然而耶律淳、蕭干之輩，提女真而色變，女真還未打下中京，他便棄了南京要搶宋土立足，畏意之深，有甚于耗子見貓。耶律大石，都道他是遼國宗室第一位英杰，呵呵，他不是逃得快，早做了阿骨打殿前之鬼?！?/br>
    他伸出手，自高及下比劃了幾個高度：“金兵掃遼，風(fēng)卷殘云，遼兵攻宋，摧枯拉朽，宋兵蕩平王慶、田虎等，縱然無我替他出力，也不過多耗些時日，自可抵定大局?！?/br>
    說罷瞪眼看向眾人：“諸位兄弟，天下兵馬強弱之勢，如此剖析于汝等，可算分明？”

    眾人細(xì)思，無不凜然。

    曹cao見他一個個神色肅然，暗自點頭，又繼續(xù)說道：“去歲吾方從江南歸，驚聞金兵大動，不顧妻子，率五千勁卒渡海，幾番騰躍，搶下山前山后十六州，并景灤營平等地，以為天下屏障，正是曉得金兵的厲害！誰料——”

    他伸手北指：“天祚帝降金于前，殺虎口縱金兵入境！”

    繼而南指：“趙官家賣國于后，雁門關(guān)拱手讓金賊！”

    兩手一攤：“呵呵，南北兩家大國，皆以廢材占據(jù)帝位，種種蠢謀，層出不窮，若是細(xì)細(xì)論來，豈不是天意在金之象？”

    吳學(xué)究忍不住點頭：“若無哥哥渡海，以那兩位皇帝做派，當(dāng)真是天意在金也?！?/br>
    曹cao提高聲音：“天意縱如此，吾亦不欲順了天意！”

    他把胸脯一拍，露出睥睨神態(tài)：“趙官家賣了雁門關(guān)，吾便興孤軍、涉險地，復(fù)奪雁門，回身御寇！”

    “阿骨打那廝雄才大略，結(jié)盟西夏，荼毒西北，劍指太原！”

    “武某便千里轉(zhuǎn)戰(zhàn)，奇襲蘭州，冒死渡河，火燒夏都！”

    “及至太原城下，一場好水，淹殺西夏十萬軍，又擊殺完顏婁室、銀術(shù)可、兀術(shù)等金國重將于城下，使阿骨打算計，盡數(shù)成空?！?/br>
    “隨后復(fù)歸河南，掃平劉豫、耶律延禧、耶律淳諸賊，更有李助、林沖等兄弟，蕩平沙漠、追亡逐北，吾則轉(zhuǎn)身北上，同二郎分兵兩路，決戰(zhàn)金國，重開河山太平！”

    一席話說罷，周身豪氣，沖天而起。

    吳用跳起身來，高聲贊道：“哥哥，天下若無哥哥，不知當(dāng)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華夏若無哥哥，我等漢人，皆做異族之馬牛也?！?/br>
    曹cao聽了，心中一樂，面上卻兀自沉著如水，搖頭道：“話雖如此，天下之難，畢竟非一人可救！吾若無汝等兄弟幫手，數(shù)十金狗便足以殺吾。吾今日緣何憤怒？只因吾將汝等視作鎮(zhèn)國重器，然而汝等心中，一無緊迫之念，二無警戒之心，把金國大敵視若無物，為了區(qū)區(qū)一個王稟耗時費日，豈容吾心中不怒？”

    這番話說出，晁天王第一個慚愧無地，出席拜倒在地：“哥哥，晁蓋錯也！但請哥哥責(zé)罰，便是殺頭，亦不敢叫苦求饒?！?/br>
    方七佛見晁蓋這番做派，連忙跟著出去，拜倒在側(cè)。

    不片刻，滿帳兄弟，盡數(shù)拜倒，許多人思及自己輕敵慢怠的做派，再想想老曹等人這一兩年南征北戰(zhàn)的艱辛，慚愧之余，都不由淚流滿面。

    曹cao一眼掃過，見盧俊義白白胖胖，跪在人群之中東張西望，不由喝道：“盧賢弟，天王慢軍，又不關(guān)你事，你跪著何干？”

    盧俊義愣了愣道：“我見鐵牛跪著大哭，心中不安，也便跪了?！?/br>
    曹cao看向李逵，李逵大嘴一撇，膝行上前，抱著老曹的腰大哭道：“小弟無能，不知哥哥受了這許多辛苦，從今往后，哥哥無論去何處，休想再撇下鐵牛一步。”

    說罷嚎啕大哭，把鼻涕盡數(shù)擤在老曹衣擺上。

    曹cao連連擺手：“起來起來，都起來?！?/br>
    奮力掙脫李逵，親自上前扶起晁蓋、方七佛，嘆一口氣，和顏悅色道：“晁天王、七佛子都是江湖大豪，全力助我成事，本該恭敬對待，只是軍中不比別處，稍有慢懈，便要累及無數(shù)人性命，因此武某不得不苛責(zé)之，你二位莫放心中?！?/br>
    晁蓋苦笑道：“原本便是我的不是，若按軍法，殺我腦袋以正軍紀(jì)，也是應(yīng)該?！?/br>
    方七佛亦苦笑道：“我本是敗軍之將，武兄不厭我無能，讓我做梁山第二把交椅，卻不能匡扶天王，此吾之大錯也。”

    曹cao一笑，朗聲道：“罷了，自家兄弟無隔夜的仇，前番種種，說過便罷，且飲酒吃rou，待酒足飯飽，我去會一會王稟?！?/br>
    晁蓋大驚，連忙扯住曹cao：“武兄，你如今身系天下，切莫以身犯險，那廝如今瘋了，不可以常理計之?！?/br>
    曹cao笑道：“我心中自有計較，且先飲酒?！?/br>
    眾人見老曹止怒，雨過天晴，都放開心扉暢飲一回。

    及入夜，吳用單獨一人，來到老曹帳前求見。

    老曹連忙請入，親自斟茶，各自落座，看了看吳用，呵呵笑道：“學(xué)究，如何不好生替天王設(shè)謀？”

    吳用苦笑道：“便知難逃哥哥眼底?！?/br>
    曹cao微笑道：“王稟如今已是半瘋，憑你吳學(xué)究腹中機謀，或殺或擒，豈有不能之理？你坐視成敗，其中當(dāng)有原由。”

    吳用沉默片刻，抱拳道：“哥哥，我同晁蓋，相交多年，交情深厚，之所以不替他設(shè)謀，便是為了全他一條性命，當(dāng)著哥哥不敢說假話，只好以心腹言語告之?！?/br>
    曹cao皺眉道：“你覺得武某胸襟，容不下一個晁天王？”

    吳用嘆道：“哥哥，小弟自陽谷縣結(jié)識哥哥以來，便知哥哥乃是非凡的人物。”

    曹cao一笑，接話道：“所以你們當(dāng)初要殺我，我問文比武比，你勸天王武比？”

    吳用思及往事，也自一樂，掩口笑道：“多虧天王愛面子，不曾聽從，不然今日神州陸沉，皆是小弟過錯。”

    老曹搖頭，指著他笑道：“學(xué)究小看了武某。你若武比，我一步便縮回屋子，轉(zhuǎn)身就逃，你們最多殺了潘金蓮泄憤，那我來日自然設(shè)法替她報仇?！?/br>
    吳用點頭贊道：“知進(jìn)退，有取舍，此大丈夫行徑！真不愧是魏武帝轉(zhuǎn)世身也。”

    這么多年，很少有人提起轉(zhuǎn)世之事，曹cao笑道：“前世吾亦不曾濫殺功臣罷？晁天王也做不得荀文若啊?！?/br>
    吳用嘆道：“雖然如此，但哥哥自起事以來，同梁山可謂密不可分。可是名義上的梁山泊主，畢竟是‘托塔天王’。以后哥哥成就大事，麾下兄弟各有派系，便以我梁山一系最為強盛。晁天王為人也……也沒什么雄才遠(yuǎn)略，一心中只有義氣二字，所謂德不配位，必有殃災(zāi)；才不堪任，必遭其累，我怕他早晚觸怒哥哥。”

    曹cao眼神一閃：“是以你明明有御敵之策，偏偏不提，明明曉得他慢軍有錯，偏偏不問，便是要讓我捉他錯處，趁機發(fā)作，一者界明高低之分，二者也讓晁蓋生出灰心之念，以免他日糊里糊涂被人頂了上去，撞上我的刀口？”

    吳用一扯長袍，順勢跪倒。

    曹cao盯著吳用面孔：“知我前世者，唯有一眾老弟兄。老弟兄之中，有學(xué)問的更是不多。學(xué)究，你乃博學(xué)之人，可知楊修之死？”

    吳用背上冒出一身冷汗。

    老曹摘下仁義大哥的面具，拿出一代jian雄本色時，他才真正感受到何謂威嚴(yán)。

    好在畢竟是踢過皇帝的狠角色，早不是甚么懦弱書生，心中雖然一陣陣發(fā)顫，口中卻是斬釘截鐵說道：“楊德祖之死，世人道其聰明所誤，小生卻不覺其聰明，只覺其蠢?！?/br>
    老曹一笑：“那廝的確聰明，但不知道將聰明用在正處，果然可稱愚蠢?！?/br>
    吳用嘆氣道：“小生自謂并不是個蠢人。”

    曹cao將他拉起：“坐好說話。前世武某也曾稱孤道寡，曉得身居人上的冷清。這一世有緣，結(jié)交這一伙熱血熱腸好漢，心中之愿，是大伙兒有始有終。學(xué)究，你是聰明人，該曉得我這番話，不是假意?！?/br>
    吳用點頭：“人心易變，有時不是皇帝的心變了，而是臣工們變了心。這等人，死亦活該！”

    曹cao搖頭：“不必諱言，稱孤道寡，自詡天子，時日久了，難免不生狂念，明明人心未變，卻以為人家變了，這等皇帝也是有的。只是吾畢竟兩世為人，許多事情，看得只怕更開些?！?/br>
    說罷，倒了冷茶，替吳用重新斟滿：“學(xué)究，你今日來同我說這番話，愚兄著實歡喜。你同我一般，都是聰明人，往后的日子，鐵牛們只要混混沌沌的過便罷了，你我卻要多多設(shè)想，才能避免諸多不快之事發(fā)生。”

    吳用聽出老曹話語中誠意，心中喜悅，連連點頭。

    老曹又笑道：“晁天王之事，你亦不必?fù)?dān)心，今日我訓(xùn)斥于他，只是要讓久在梁山的兄弟們曉得，我和天王雖是兄弟，也有高低，以免他們仗著天王義氣，做出甚么蠢事。至于天王自己，我常常以為，宋朝可以有柴家，我朝自然能夠有晁家，他喜歡做好漢，便去替我統(tǒng)率綠林。”

    吳用聽了大喜，連忙拜倒：“小生替天王謝過大哥?！?/br>
    曹cao將他扶起：“武某前世今生，皆非無情人也?！?/br>
    吳用起身來，心中又是松快、又是感慨，忽然想起一事：“哥哥！那個王稟，小生這里卻想了幾條對策……”

    當(dāng)下一一把幾條計策細(xì)說。

    老曹認(rèn)真聽他說罷，先點頭，后搖頭：“學(xué)究，其實不必如此麻煩，明日我自去滄州走一遭，說他歸降便是?！?/br>
    有分教：

    武孟德單刀赴會，王瘋子解甲來降。好男兒死得其所，莫過于重辟漢疆！

    第716章 我軍猶堪為先鋒

    次日，老曹不顧晁蓋等人勸阻，不帶寸鐵，騎匹白馬，只帶了四名隨從，大剌剌出營，望滄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