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dāng)然不是個好皇帝，當(dāng)不了好皇帝自然也做不了好人，他的人生從接過玉璽的那一刻起便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大抵后世說起他來，也只有幾聲嘆息。

    可是謝晟還是很喜歡這個性情溫和軟弱的表舅。

    而這些都與那時的謝晟無關(guān)，他只是日復(fù)一日地在皇宮里隨意穿梭行走，見過翠色漫過琉璃瓦，見過白雪覆過烏屋檐，走過所有不為人知的靜謐角落，知道每一個崗哨的布置和換崗，曾與這皇宮里的每個人都說過話，他曾經(jīng)在皇宮里度過那么多自由自在的日子，從未想象過，有朝一日，他會孤立無援地悄然潛入這里，帶著最銳利的刀，帶著殺死任何人和被任何人殺死的決心。

    謝晟屏氣凝神，繃緊神經(jīng)，在一隊巡邏的侍衛(wèi)走過后，快速翻身越過臺階，踏入紫陽殿里。

    他一落地，便快速一滾，滑落到欄桿后，掩住身形，可是出乎他的預(yù)料，紫陽殿里一片寂靜，放眼望去，人煙稀少，連侍衛(wèi)也看不見幾個，偶爾有幾個宮女悄然走過，也是離的遠(yuǎn)遠(yuǎn)的，躡手躡腳，生怕驚動了什么一樣。。

    謝晟心里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詳?shù)年幱啊?/br>
    紫陽殿原是嬪妃居所，昔年幾個老太妃便于此逝世，當(dāng)今天子嘉正帝出了名的不重女色，后宮諸殿也大批閑置，只是盡管如此，像盧陽王這樣的人也是絕不會紆尊降貴暫居此地。

    所以李老頭說他打聽到盧陽王居住在紫陽殿，這是絕對不會是真的。以謝晟的了解，會被盧陽王安排住進(jìn)這座冷清宮殿的，只會有一個人。

    盧陽王的正室，盧陽王妃。

    謝晟對這位王妃委實沒多大印象，只知道是個性情和順之人，處處低眉順眼，臉上總是帶著一種談不上喜悅的微笑，自他記事起，便不記得這位王妃殿下有過什么歡喜遂意的日子，盧陽王是先帝的幺弟，當(dāng)今天子也要叫一聲小叔，輩分雖高，年紀(jì)卻并不大，如今也才不過四十出頭，盧陽王妃也不過三十幾歲，算來不過長他娘長寧郡主幾歲，只是長寧郡主風(fēng)華不改，美貌氣度甚至尤勝昔年，可是同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盧陽王妃，卻像一朵早早枯萎的花，未曾完全綻放過美麗，眼角便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細(xì)的紋路。

    女人日子到底過的是不是歡喜美滿，是很容易從外表上便察覺出來的。

    謝晟腦子里飛速運轉(zhuǎn)，腳下卻并不停，這時候已是正午，淡青的薄霧散去，烈日當(dāng)頭，木質(zhì)長廊被濃烈的光影分割為二，謝晟踏著陰影，敏捷如一只黑貓，俯身飛快地穿過無人的長廊，庭院里草木茂盛，秋草瘋長，恰好掩住身形，謝晟屏住呼吸，悄然推開窗戶，朝殿內(nèi)看去，目光一掃，眉頭猛地一挑。

    ——殿內(nèi)無人，一根白綾拋過橫梁，盧陽王妃一身素衣，滿面淚痕，正將脖頸緩緩套入白綾中。

    她神情恍惚，踩著腳凳，身形恍惚，卻聽得刺啦一聲，頭上白綾驟然斷裂，猝不及防里，她不由一聲驚叫，從腳凳上滾落下來，一柄薄薄的短刃錚地一聲釘進(jìn)紅色圓柱上，入木三分。

    片刻后，門外才響起零零碎碎的腳步聲，有宮女在門外猶猶豫豫地出聲問：“……王妃殿下，王妃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片刻后，緊閉的房門內(nèi)才響起一道略顯虛弱的聲音：“……無事，你們暫且退下?！?/br>
    門外的眾人面面相覷，一個一副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越眾而出，叩了叩門，肅容道：“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還請……”

    花瓶破碎的聲音驟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暴喝道：“滾出去！”

    一個受驚的女聲短促地尖叫一聲，又迅速歸于安靜。

    宮女們臉嚇的煞白，那中年男人卻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氣：

    王爺不大待見王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怎么今天卻忽然發(fā)作起來了？再忍耐幾日，待大事落定，還有什么事情不能隨他慢慢斟酌料理？即便東宮里那個已經(jīng)活不了幾日，到底也還沒咽氣啊！

    他心里憂慮不已，面上卻一點不顯，只是冷冷地環(huán)顧周圍，厲聲道：“都老實點兒，要是有一丁點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去，當(dāng)心自己的腦袋！”

    宮女們瑟瑟發(fā)抖，縮作一團(tuán)，點頭如搗蒜，一句話也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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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內(nèi)歸于寂靜，散亂的白綾和摔倒的椅子后，盧陽王妃臉色煞白，發(fā)絲凌亂，眼睛滿是血絲，一張臉全是淚水，呆呆地看向忽然出現(xiàn)，方才還發(fā)出自己丈夫聲音的少年。

    謝晟實在沒想到自己年少時在街頭游逛學(xué)來的這些伎倆還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他學(xué)的并不十分像，只是人在暴怒時的聲音總會與尋常有幾分不同，能夠蒙混過去大半還是托了盧陽王積威甚重，下人不敢輕易忤逆的緣故。

    只這方才一瞬間，實在是生死一線，待到門外聲音散去，謝晟這才覺察出手心全是冷汗，他長出一口氣，轉(zhuǎn)過頭，單膝跪地，輕聲道：“王妃，我是謝晟，長話短說，請問宮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以您的身份，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被軟禁于此?！?/br>
    如果真如他們之前所猜測的，盧陽王謀逆作亂，意圖趁天子重病入主皇宮，那么作為他正室的盧陽王妃，又怎么會被軟禁在紫陽宮這個地方，甚至還要懸梁自盡？

    盧陽王妃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神色恍惚，發(fā)絲凌亂，裙裾撕裂，手指一片黑紅之色，依稀……有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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