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蹤
好在掌柜的還是很寬厚仁慈的,阿柒只一說,他便同意了,畢竟也是在這小酒館里呆了近兩年了,又是個小姑娘,平素里也是勤勤懇懇的,一點小事,他總是允的。 便囑咐了幾聲,讓她不要玩得忘記時間了,順帶給了些零碎的小錢,就隨她去了。 周遭的景色也不是什么特別好看的,但是阿柒確是第一次來,不免得有些好奇心重,看哪里都是覺得別有一番趣味。 故園的地址偏離鬧市,出門后遠離了那吱吱呀呀唱戲的聲音倒是有些冷清了。 青石板的路上滲透著月光的清涼,如水淡薄反射著光,阿柒沿著這青石板的路朝他們來時的反方向一路走著,遠遠地竟是看見了一片被月光照地波光粼粼的湖水,她“呀”了一聲,腳步快速地朝湖邊跑去。 隨著離湖越來越近,她還瞧見湖中心有一座涼亭,這不免讓她心中一喜,臨近岸邊,她又仿佛瞧見那亭子里面似有亮光,阿柒站住腳步,看了看岸邊用于劃過去的小船,想著到底要不要過去。 要是說有人,船還在,但是亭子里有亮光,若是她冒然去了,自己尷尬不說,還會擾了已經(jīng)在亭子里的人的興致。 阿柒往周邊瞧了瞧,嗯,很好,沒有人。 突然,她把手做成喇叭樣式:“喂!亭子里面有人嗎?” 再說這在亭子里的人,正是今晚沒有登臺的云驚月先生,今兒個本是望見這月色正好,于是遣了下人來這里獨自泛湖,剛好見這亭子沒人過來,正好便停了船上了這亭子喝喝小酒,哪成想,突然自湖岸傳來一位嬌俏女郎的呼聲。 云驚月放下酒杯,掀開亭子周圍的紗帳,遠遠確是瞧見一位著衣裙的小姑娘。 他只是略作思索,便知道是他今日并沒有劃那條過來的船,岸上的人又看見這亭子似有燈火,想著不確定到底是否有人。 但哪里是這樣確定有沒有人的。 云驚月不由一笑,又轉(zhuǎn)念一想,若是不這樣確認,好像也確是沒什么法子了,這么想著,倒是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月光映著燈火,燈火襯映美人,那本就勾人心魄的臉上這么一笑,若是阿柒在這里,定是要呼出一聲;“妖精!” 可惜,阿柒還在湖邊等著對方回應(yīng),哪知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回應(yīng),她嘀咕著“到底有人沒人吶”,她又是一聲大喊:“沒有人的話,我就過去咯!” 云驚月這邊聽見這話,又是一笑,看來是個真性情的小姑娘,他便也索性不端著了,反正這周圍也沒人,對面也不知道是他,便拿起手作喇叭狀:“有人!姑娘且回去罷,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 這廂的阿柒一聽,哪里不知道對方是在“趕人”了,哼,剛剛半晌不搭話,現(xiàn)在又叫人回去,只是這聲音倒是珠圓玉潤的,怪好聽的。 “天色晚了你不也還沒回去嘛!”這喊聲里頗有怨氣的很。 這邊的云驚月正打算放下紗帳,以為對方會回去的,哪知聽到對方這“飽含怨氣”的話語,嘴角本已經(jīng)放下的笑容又掛了上來,搖搖頭,自言道:“果然還只是個小姑娘,氣性倒是大的很”,不得已,他便又喊道:“在下是男子不要緊,姑娘還是不宜久留的好!” 阿柒一聽,雖覺著對方說的有道理,但是小性子上來了,還是又說了一句:“你去得,我也去得!”前言不搭后語的,看起來倒像是單純發(fā)泄小性子。 云驚月看著對方說了這么一句,便是作勢要劃船過來的樣子,輕笑了一下,想著,過來便過來吧,左右不過是一個小姑娘罷了,逗一逗也是可以的,索性坐下來等著對方上來了。 這邊阿柒都已經(jīng)打算劃船過去了,她倒是要見一見那人,然后,然后,不管然后了,她心中有一股勁催促著她。 “阿柒!回去了!你怎么跑這么遠了,叫我一頓好找?!闭乒竦臏喓竦穆曇魝鱽恚⑵馓ь^,原來他們已經(jīng)聽完戲,要找她回去了。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從船上回到上岸,跟著掌柜的往回走去,只是,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湖中的似隱約閃爍著火光的亭子,心中的那一抹遺憾始終不能除去。 這邊的云驚月坐著等了一會兒,還在擔心對方會不會不會劃船,便站起來,想著去接小姑娘過來,哪知掀開紗帳一看,清冷的湖面只余月光灑下的星輝,空無一人,顯得越發(fā)寂寥,云驚月沉默半晌,嘴角的笑意弧度倒是少了幾分:“嘖,小騙子”。 早春已過,當初還只是嫩芽的花草們都長開了,拂堤楊柳,淺草初芽,泉水泠泠,倒是一副好景致。 阿柒依舊是沒心沒肺地當她的小二,只是腦子里又是想著那天晚上月光下的妖精,又是想著那天被心里強烈驅(qū)使卻沒有見成的涼亭中的男子,一時之間不知道是更思念哪一個才好。 云驚月與李芝云也已經(jīng)找好掩護地下工作的接線人,但隨著建立黨組織時間的逼近,京城局勢也愈發(fā)詭異起來。 ?;庶h勢力已在張原禮復辟事件之后日漸衰弱,可,各方勢力也實在不愿意再多出一個政黨與他們來爭這本就被列強瓜分地所剩無幾的國家,故而,找尋這個最重要的接線員來抓住這根線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 因為是新找到的人,云驚月與李芝云的工作也非常多,對他的各種反偵察與保密訓練都是需要他們兩個來教的,而時間,也只能在晚上。 故園的燈火依舊熱鬧非凡,它從來不缺那些達官貴人的光臨。 是夜,戲曲聲婉轉(zhuǎn)入耳。 誰也不知道,故園下方有一處暗室,隱于震響的戲臺之下。 “云驚月,我知道我們確實東西轉(zhuǎn)移的不夠多,許多專業(yè)儀器都沒有搬過來,但是現(xiàn)在局勢詭異,回去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李云芝照常一身紅色旗袍,明艷動人。 云驚月看起來顯得鎮(zhèn)靜許多:“我倒是覺得,我們可以回去一趟,首先,那本就是你的地方,其次,那日我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我相信我看人的能力,她的眼神,很清澈,最后,在提出這個建議之前,我已經(jīng)暗中觀察了幾天,確定并沒有人在暗中觀察織云飯店或者跟蹤我。那么,以上理由,夠不夠我回去一趟?” 李云芝動了動唇,似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來反駁他的話,停了許久,還是妥協(xié)下來:“可以,但是你必須小心再小心,現(xiàn)在正是關(guān)鍵時刻,一旦我們的行蹤被人懷疑,所有同志的努力將全部付之東流,現(xiàn)在,謝同志,我以上級的名義命令你,必須隱藏好行蹤并且安全把東西帶回來!” 云驚月放下茶盞,站了起來,行了一個敬禮:“是,堅決完成命令!”這一刻,他的那些屬于戲子的媚仿佛一瞬褪去,更多了如青松挺拔一般的堅毅。 明月突然掩藏烏云之后,天光黯淡,云層遮的月亮一絲光也不泄露,唯有地上的燈火明媚,故園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從門內(nèi)出來,坐上一輛早已停在門口的黃包車上,車夫拉了拉帽檐,匆匆往前跑去。 夜色濃厚,空蕩蕩的街道偶爾躥出一只貓來,再無其他。 阿柒錘了錘肩背,今天他們小館已經(jīng)打烊,結(jié)束一天端茶倒水的工作的她腰酸背痛的很,現(xiàn)在只想回去自己的小窩好好休息,正打哈欠上著樓,卻不知哪里一聲巨響,她脊背一僵,錘肩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她直覺地判斷那聲音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許,這么大的聲急促而又響亮的聲音,是槍聲。 她咽了咽口水,腦子里快速判斷出這一定是槍聲,卻不想她明明沒有聽過槍聲,卻一瞬間能反應(yīng)過來這是槍聲是為什么,但當下她也只是想著這聲音尖鳴而洪亮,又這么近,沒猜錯應(yīng)該是織云飯店傳出來的,平復下心情后,心里暗道幾下與她無關(guān),才又繼續(xù)上樓。 樓道盡頭就是她的小閣樓,她推開門,卻一下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帶進了門內(nèi),連驚叫都不曾發(fā)出。 此時,她正靠在那個人的胸膛,屋里黑暗而無一絲月光,略帶燥熱的手掌捂住她的嘴,隱約間她還能聞到一股清冽的茶香,不是刻意熏在衣物上的,而是因為長久喝茶泡茶而染上的茶香。 “噓”她聽到那個人開口說道,聲音略微耳熟。 她眼睛睜的大大的,點了點頭,看起來著實是一副乖巧模樣。 云驚月低頭看她發(fā)旋,她的手因為驚慌而擱在他捂住她的嘴的手上,黑暗中隱約可見兩只手重迭在一起,和他的大手一比,那雙女孩子的手就格外小巧了,不是什么柔嫩的手,但是摸起來rourou的,格外好捏的樣子。 他想了想,放下了擱在她嘴上的手,阿柒轉(zhuǎn)過身,她看不見對方的樣子,實在太黑了,于是踮起腳,小聲說道:“我聽見槍聲了,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