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衣 第98節(jié)
姜拂衣壓住心?中陡生?的邪念,從同歸里取出《歸墟志》,放在床鋪上:“這個還給你?!?/br> 強調(diào)一句,“我沒偷看。” 燕瀾低頭看這冊竹簡:“我知道,沒有秘法?是打不開的,這個秘法?,只有我族少君才知道。” 姜拂衣語帶笑意:“但我并不知道呀,我若是嘗試偷看,大哥下次打開《歸墟志》時,是不是也能發(fā)覺?” 燕瀾點?頭:“可以?!?/br> 姜拂衣猜著就是,她?抱著手臂,看向自己的腳尖:“所以,大哥是故意不將《歸墟志》收起來的吧,就是想?知道我會不會偷看。因為你聽?見他?們?喊我小石心?人,說?我有顆石頭心?,你疑心?我是大荒怪物,懷著目的接近你?!?/br> 燕瀾也低著頭,看向杯盞水中自己的倒影,沒說?話。 屋內(nèi)的氣氛逐漸改變,添了幾分與夜色相得益彰的沉靜。 這算是承認了么。 不知為何,姜拂衣的胸口略微有一些堵:“你肯定是想?到了之前,我從柳家三姐口中得知有《歸墟志》這本書冊之后,夜間練習音靈花,來你房間偷窺你。之后,我又時常向你旁敲側擊書冊里的內(nèi)容,你知我重視這本書,就拿這本書來試探我。” “那你是不是大荒怪物?”燕瀾慢慢抬頭,眼珠雖還渾濁,目光卻很清晰,“你是不是一直想?偷看《歸墟志》?尤其是瞧見《歸墟志》并不只是一本書籍,內(nèi)含麒麟神獸的精魄,是件能收怪物的神器之后,有沒有想?要藏起來?” 事到如?今,姜拂衣知道自己遮掩不住了,也不想?再遮掩:“我之前確實很想?偷看,因為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大荒怪物。” 燕瀾蹙起眉。 見他?杯盞空了,姜拂衣從他?手中拿走杯子,起身再去給他?倒杯溫水:“我不是告訴過你么,我自小身邊只有我娘,而她?有瘋病,大概是送劍送太?多導致的。我對我的種族其實一無所知,直到遇到兵火,從他?口中,才第一次懷疑我們?石心?人也是大荒怪物。那時候我就不再想?偷看了,只想?阻止你看。” 燕瀾想?起那晚,她?見過兵火,又來見他?。 說?一堆奇奇怪怪的話,說?渡口陽氣給她?,原來都是為了擾他?心?神。 姜拂衣走回?來,重新將水杯遞給他?,又低聲說?道:“麒麟神獸顯影,一口吞掉枯疾時,我承認我有被?嚇到。我當時想?,我問了那么多,你卻從來沒告訴我,這竹簡還能收怪物,你怕不是早就懷疑我是怪物,特意留了一手?,F(xiàn)?在還故意不收起來試探我,我心?里挺生?氣,確實很想?藏起來不給你了?!?/br> 燕瀾不接,只看向她?:“那你為何不藏起來,還要留下來照顧我?” 姜拂衣將杯盞塞他?手里,重新坐下:“因為我想?通了,是我矯情。原本就是我隱瞞在先,我不老實。大哥并沒有做錯什么,提防著我是應該的?!?/br> 說?是想?通了,語氣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悶悶不樂。 還暗藏著一些失望和氣惱。 姜拂衣再度低頭看腳尖,不再說?話之后,燕瀾也沉默了會兒。 許久,他?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我的確很早就起了疑心?,但《歸墟志》里所記載的怪物,除了第一冊 撕掉的那幾頁,可能與我體?內(nèi)的怪物有關,其他?并沒有任何關于大鑄劍師的記載,于是我打消了念頭?!?/br> 姜拂衣微微攏眉。 “我不告訴你竹簡是件神器,我不也說?了么,《歸墟志》只有歷任少君可以打開,我出生?時母親就去世了,從沒人告訴過我該如?何使用?!?/br> 燕瀾也是這兩日將《歸墟志》翻到了尾聲,才知道的,沒來得及告訴姜拂衣,“而且我覺得告知的意義并不大,若不將怪物重創(chuàng)打殘,單憑一冊書,是收不了的,只能充當暫時收納怪物的容器?!?/br> 姜拂衣眨了眨眼睛,這樣說?,是自己誤會了。 燕瀾接著解釋:“至于沒將《歸墟志》收起來,我當時是真的虛脫無力,想?著你肯定會幫我收回?來,才放心?昏了過去,并沒你以為的那么多心?思?!?/br> 氣虛不足卻說?了那么多話,他?頗為吃力,胸口微微起伏,先平復片刻,才緩緩道,“也可以說?,我從不想?將心?機放在你身上,即使你是怪物,我也相信我對你的判斷,選擇信任你??墒俏椰F(xiàn)?在才知道,阿拂好像并沒有我以為的那么信任我。” 姜拂衣心?里一個咯噔,這下糟糕了。 她?想?辯解,他?能給予完全的信任,是因為他?的身份是獵人,能夠站在上風去憐憫獵物。 而她?身為獵物,哪里敢不謹慎,隨意信任獵人? 畢竟她?都被?無上夷給害“死”過一次了。 “大哥……” 燕瀾卻打斷了她?,此刻才略帶幾分指責:“甚至連渡口陽氣這樣難堪的話,你都能說?出口來欺騙我,你可真是……” 他?話說?半茬,隱忍下來。 姜拂衣朝燕瀾看過去,他?已經(jīng)收回?看向她?的視線。 從未見他?臉色這般冷淡過,一副“我現(xiàn)?在有一些生?氣,但我懂禮貌,不隨便發(fā)脾氣,希望你識趣一點?自己離開”的態(tài)度。 姜拂衣這時候肯定不能走,得解釋,得哄,不能真與他?因此生?出什么隔閡,脫口而出道:“我知道你為了渡我這口陽氣做了許多掙扎,并且準備了很久,那你現(xiàn)?在就渡吧,來吧來吧,別浪費了你的苦心?,沒準兒真有用處。” 第64章 說完之后,姜拂衣自己的眼皮兒先是一跳。 燕瀾應是在指責她,為達目的,竟然寡廉鮮恥的編出這等謊言。 而?她給出的回應,好似火上澆油,燕瀾更不知會怎樣看輕她。 果然,就見燕瀾不可思議的轉(zhuǎn)頭看向她,臉色比之前?又難看幾分。 喉結滾動,經(jīng)過很明顯的克制之后,他平靜問道:“你認為,我會不悅,是因為沒能占到你的便宜?” 姜拂衣:“……” 燕瀾這人真是慣會自省,怎么連生氣都從自身找問題。 姜拂衣當?然知道他在氣什么,但“信任”和“欺騙”這些?話題都太過復雜,聊起來,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錯,只能糊弄過去:“之前?和你還不夠熟,你又整天板著?個臉,我會忌憚你,算計你,也是人之常情。但這次惡意揣測你,是我不對?!?/br> 燕瀾沉默不語,愈發(fā)板著?個臉。 道歉既然沒有反應,姜拂衣決定賣慘:“可也不能怪我,我說了,我當?時被那?頭麒麟神獸嚇到了,連兵火眼睛里都有一些?懼意,而?我只是個小怪物罷了。我娘舍去自由才將?我送出來,我被封印事小,怕的是再?也沒誰去救我娘。你回溯過我的記憶,該知道這一路我行?的有多難,甚至還‘死’過一回,救不出我娘,我不甘心?!?/br> 是賣慘,也是真心話。 燕瀾的臉色逐漸和緩,在記憶碎片中,從她和無上夷的對話里,早已知曉她母親被困之事。 燕瀾又想起之前?的一些?推測:“你母親是被封印在極北之海?” 姜拂衣點了點頭:“原本她還算自由,可以?在一片固定的海域游蕩。為了送我上岸,她被海底伸出來的觸手綁住,沉入了海底……” 回憶起來,她的嗓音變得低沉,“大哥,如果我娘像棺木隱那?樣,為了逃出封印,擺千人祭,那?她哪怕被封印千年萬年,我無話可說。可我母親就只是贈劍給過路人,盼著?他們學有所?成之后回來救她而?已,你瞧她贈的那?些?劍,以?我們目前?所?知的,哪一柄歹毒了?也就亦孤行?手中的苦海入了魔,但苦海還知道找凡跡星的醫(yī)劍求救。” 燕瀾斂著?眼睫,琢磨道:“你母親不一定是九天神族封印的,先不說《歸墟志》里沒記載,就算缺的那?幾頁真是你們石心人,那?一批被封印的怪物,都是rou身、神魂、意識,三重禁錮封印。你母親比起來他們,顯然更自由一些?,還可以?將?過路人拉進封印里去?!?/br> 姜拂衣?lián)u搖頭:“我認為是神族的封印。起初,我一直在蚌殼里孕育,始終出不來。二?十一前?,封印大動蕩時期,我出來了?!?/br> 九天神族封印那?些?大荒怪物時,雖是單獨封印,但封印之間又同氣連枝。 “我懷疑,九天神族最初封印的人,是我外公奚曇?!苯饕略缭谛闹写y過,“你也聽見了,我外公和他們才是一代人,他們誰都沒有提過我娘曇姜。我娘很有可能和我一樣,出生于極北之海,自小在封印里長?大。所?以?封印對她的限制會相對弱一些?,才顯得多了些?自由?!?/br> 石心人是蛋生,最初只是一顆小石頭,需要容器來孕育。 姜拂衣做了很多種假設。 比如,神魔之戰(zhàn)中,外公犯下大錯,被九天神族封印之時,身上帶著?孕育她母親的容器。 再?比如,始祖魔族得到了容器,脅迫她外公犯下大錯,被神族一起封印。 還有許多可能。 “而?我外公,大概是已經(jīng)死了。”姜拂衣默然道,“他或許是那?批被封印的大荒怪物里,最早被封印殺死的一個。他估摸著?是想用自己的死,來削弱極北之海的封印,給他可憐的女兒,我的母親一線生機。” 姜拂衣聲?音哽咽,垂著?頭,眼眶隱隱泛紅。 燕瀾早已將?之前?不被信任的氣悶拋去了一邊。 自從上岸之后,她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又不是沒看到,如今竟因為這點微不足道小事和她置氣。 但燕瀾張了幾次口,始終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燕瀾想起姜拂衣之前?問,如果她因阻擋神族下凡而?被封印,他會不會救。 姜拂衣心中應是想求他幫忙救母,卻又不愿他為難。 若是姜拂衣被囚,燕瀾定然會救,哪怕與族中決裂,與九天為敵也會救。 并?不只是燕瀾心悅她,主要是他能確定姜拂衣不僅無辜,還有一顆知恩圖報、良善的心。 比如抓枯疾,實際上和她一點關系沒有,她卻由于種種原因,擋在了最前?面?。 明知可能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 燕瀾并?不了解她的母親曇姜。 《歸墟志》里雖不曾找到石心人,但石心人的強悍,從姜拂衣身上可見一斑。 燕瀾無法承擔放出一個強大怪物的嚴重后果。 可憑曇姜送的寶劍來看,這位前?輩胸襟廣闊,不像兇惡之徒。 燕瀾斟酌良久:“阿拂,如果能夠證實你的猜測是對的,你母親的確是生于封印,且對人間并?無危害的話,我會考慮?!?/br> 正感傷的姜拂衣倏然怔住。 她說這些?,本意都是賣慘罷了。 目的是想讓燕瀾了解,她一個小怪物在人間行?走有多不容易,會欺騙他和惡意揣測他,都是情有可原的。 沒想到燕瀾竟然給出一個承諾。 即使姜拂衣根本不知道該怎樣證實,他的承諾也只是“考慮”。 以?燕瀾的身份,會說出這樣的話,已是極為難得,總歸是又多了一線希望。 還是挺粗一條線。 姜拂衣從床尾坐去了床頭,頂著?一雙略紅的眼睛看向他,興致高漲起來:“莫說我娘,我外公也不是什么邪惡怪物,兵火認識他?!?/br> 回來的路上,暮西辭特意告知,他認識的美男子石心人,似乎叫做什么曇。 “我外公對神魔紛爭沒興趣,畢生都在尋找一個令他心動和心碎的女人,欠下不少風流債,我家的雙向失憶詛咒,八成是從他才開始的。” 燕瀾凝眉:“心動和心碎?” 姜拂衣頷首:“他估計是純血,生來一顆石頭心,不知道心跳是哪種感覺?!?/br> 燕瀾不動聲?色:“你知道?” 姜拂衣摸著?胸口:“以?前?知道一點,自從棺材里醒來,這顆心就再?也不曾跳過了,我從前?猜,它怕是永遠變成了石頭,不過昨夜突破之時,它很強烈的震動了一下?!?/br> 和心跳相距甚遠,最起碼有了點反應。 燕瀾正要開口。 姜拂衣改為側坐,雙手撐在床上,身體朝燕瀾傾過去,笑瞇瞇道:“所?以?我才說,大哥那?口陽氣沒準兒真的有用。你之前?所?做的掙扎和準備,你舍己為人的良苦用心,并?沒有浪費,也就不算我欺騙你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