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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賓 第12節(jié)

    在場的人都附和起來。不過由于這些人大多是平日與太后景璘親近的,聲音并不熱烈,倒更襯得董裕忠心昭昭,癡心一片。

    對面的蕭純聽得這話,卻笑了笑,不咸不淡道:“左相所言甚是。今日與突厥之戰(zhàn),確實牽動人心。不過有一事,我至今不解。我朝健兒本勢如破竹,突厥全然不是對手,可偏偏此時,場上馬匹腹瀉躁動,一時大亂,以致我朝幾乎落敗。賽后,我親自往有司問詢,得知今日上場馬匹,乃是從諸衛(wèi)馬場之中精心挑選的良駒,負(fù)責(zé)照管之人,是黃門侍郎張廷佑之子張芾?!?/br>
    說著,蕭純的神色嚴(yán)肅,向上首拱手道:“今日乃太后壽辰,天子與民同樂,本喜慶祥和。若有人此時懷了那不軌之心,行作亂之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臣請嚴(yán)查此事,若真有圖謀不軌之人,當(dāng)以謀逆論處,以儆效尤!”

    這話出來,又是附議聲一片,倒是聽著比方才董裕那番恭維更為得人心。

    方才蕭純說出張廷佑父子名字的時候,董裕就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面色變了變。

    明玉似看戲一般,抿了一口茶。

    景璘做沉思狀,片刻,微微頷首,對太后道:“國丈所言,亦朕所慮也。今日毬場之狀,臣民皆有目共睹,若不徹查不可服眾。依朕看,便交由大理寺去辦吧。”

    太后亦頷首:“圣上所言甚是……”

    “大理寺乃專管刑獄,此事雖有疑點,但無定論,交與大理寺不妥?!边@時,只聽太上皇道,“朕記得,張芾屬金吾衛(wèi)?”

    這話,是問左相董裕的。

    董裕忙道:“稟上皇,正是?!?/br>
    太上皇淡淡道:“此事,便交由金吾衛(wèi)去查,若真有內(nèi)情,當(dāng)嚴(yán)懲不貸?!?/br>
    董裕向太上皇一禮,朗聲道:“臣遵旨!”

    太上皇這才看向景璘。

    “昱之以為如何?”

    昱之是景璘的字,當(dāng)今天下,只怕也只有太上皇還能這么叫他。

    當(dāng)著景璘的面先做再問,也只有太上皇做得出來。

    “甚妥?!本碍U面無表情地答道。

    我心里嘆口氣。

    金吾衛(wèi)的人都是太上皇的,自己查自己,自是什么結(jié)果也不會有。

    蕭純和他女兒不一樣,身為國丈,倒是明里暗里都跟景璘穿一條褲子。只是他到底是沉不住氣,竟當(dāng)著太上皇的面向董裕發(fā)難。

    如今太上皇四兩撥千斤,他忙活一場,落了個對空揮拳。

    不過今日之事發(fā)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算無人提起,太上皇大約也會查一查。只盼蕭純是真的把馬腳藏好了。

    景璘和蕭純的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景璘還未出聲,太后已經(jīng)率先出手。

    她和氣道:“今日這宴席,乃為上皇接風(fēng)洗塵而設(shè),只談家事。那些朝中之事,日后上朝再議?!?/br>
    趙王隨即附和道:“太后所言極是?!?/br>
    眾人無論愿意不愿意,此時得了臺階,亦只得紛紛應(yīng)下。

    太后微笑著讓內(nèi)侍將酒滿上,親自捧起酒杯,向太上皇祝酒。

    群臣也捧場,跟著一道又說了些吉祥話,把酒飲了。

    明玉是不憚喝酒的,今日卻是斯文得很,淺嘗輒止,坐得端莊。

    景璘也只喝了一小口,就把酒杯放下,仿佛那酒有毒。

    一番祝酒之后,太后放下酒杯,嘆口氣,露出誠懇之色:“上皇難得回京,我等不但未曾出城遠(yuǎn)迎,竟連上皇駐蹕之處也不曾準(zhǔn)備周全,思及此處,妾心中乃大不安寧。上皇今日說要住到北府大營,妾懇請上皇收回成命。大營在京城郊外,偏僻簡陋不說,朝臣百官要拜見上皇亦是不便。妾思索許久,芙蓉園中的玉華宮和承恩殿,皆先帝常駐蹕之所,雖非新建,卻也是一直修繕的,不但比建章宮好,也遠(yuǎn)勝大營。上皇不若就在芙蓉園之中駐蹕,待建章宮修繕之后,再行移駕,如何?”

    太上皇道:“多謝太后好意。朕到北府大營駐蹕,并非權(quán)宜之計,乃來京之前便有了打算。當(dāng)年平定大亂之后,朕一手將北府大營重建。這兩年,朕不曾到營中看過一眼,思及北府大營乃京畿防御重中之重,心中常覺放不下。這次回京,正當(dāng)將北府大營好好巡視一番,以保京城安寧無患。”

    這話說得光明正大,卻是景璘不愛聽的。

    他最盼著的事就是太上皇再也不插手北府大營,讓北府大營歸于他的治下。如今太上皇居然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要住到北府大營里頭去,他豈會樂意?

    太后顯然不死心,道:“上皇心系衛(wèi)戍,乃天下之福。不過京中既有宮室,又豈有讓上皇駐蹕營中之理?上皇惦記著北府大營,可擇日讓圣上陪上皇一道巡營,二圣并駕,將士必是倍感歡欣激勵,豈非大善。”

    太上皇正要答話,下首的趙王露出微笑,向他道:“關(guān)于上皇駐蹕之所,臣身為宗正卿,亦贊成太后所言?!?/br>
    “哦?”太上皇看他一眼,道,“卿有何見解?”

    “自兩年前圣上登基,上皇移駕洛陽,監(jiān)督東面與北面平叛之事。卻因事務(wù)繁忙,每逢穆皇帝與先帝忌日,上皇皆不曾往陵園拜謁祭掃。二陵皆在京城東南,上皇住在芙蓉園之中,路程方便,倒也合宜?!?/br>
    這道理說出來,太后即露出贊許之色,微微頷首。

    太上皇手中握著酒杯,不置可否。

    這時,明玉忽而接過話頭,向太后道:“說起祭奠之事,妾這里倒也有一樁,要向太后稟報?!?/br>
    第二十七章 青霄(上)

    太后道:“何事?”

    “芙蓉園的青霄觀,乃穆皇帝時立下,供奉的諸多妃嬪靈位?!泵饔竦溃爱?dāng)年先帝在時,曾將青霄觀歸于內(nèi)宮管轄,令不可使之香火荒廢。只是后來遭遇兵亂,青霄觀有所毀壞,今年初時方才修繕完成。從前,每年四五月間都要在青霄觀做一場升化遷度醮,為先帝妃嬪撫靈祈福。舊制不可廢,如今眼見也要到那日子了,是否要重開法事,還請?zhí)笫鞠隆!?/br>
    我馬上明白了明玉要做什么。

    她這話討巧得很,面上是向太后請示法事之事,其實卻與趙王提的拜謁先帝陵墓如出一轍,是沖著太上皇來的。

    因為青霄觀里供奉的那些妃嬪,其中就有太上皇的母親靜慈許昭容。

    她雖是尋常宮人出身,且他年幼時就去世了,但因為誕下皇子,追封了昭容,謚號靜慈。

    明玉和趙王一唱一和,一個提太上皇的母親,一個提太上皇的父親,占盡情理。

    升化遷度醮,是專為亡者祈福的法事。宮中規(guī)矩繁復(fù),能配得上做這等法事的人,向來并非一般。故而宮里的升化遷度醮,比民間要盛大不少,也冗長不少。一場下來,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

    籍著此事將太上皇留在芙蓉園,建章宮那邊再趁著這些日子,手腳快些修葺好了,太上皇便也不再有住到北府大營里的理由。

    太后顯然對明玉這次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微笑道:“還是中宮思慮周到。先帝在時,青霄觀的升化遷度醮確是每年都有?!?/br>
    說罷,她看向太上皇,和顏悅色道,“依妾之見,如今上皇也回來了,倒正好將這法事做一做,上皇以為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落在了太上皇的身上。

    燭光淡淡映照在太上皇的臉上,光影之間,那臉上看不出絲毫神色的變化。

    正當(dāng)我懷疑他寧可讓眾人罵他罔顧人倫也要執(zhí)意住到北府大營去的時候,只見那唇角微微彎了彎。

    “此議甚為妥當(dāng)。”他說,“便如太后之意?!?/br>
    話出口,我能感覺到眾人的臉上似乎都有了亮光。

    只聽太上皇接著問道:“朕記得,青霄觀并無住持,未知這法事,由何方道長承擔(dān)?”

    太后忙道:“京中宮觀眾多,道行高深者不在少數(shù)。往日祭祀,多由太常寺或宗正寺?lián)襁x主事,今日既然宗正卿也在,便交與宗正卿回去仔細(xì)擇選便是?!?/br>
    這宗正卿,正是趙王。

    趙王撫須,略一思索,微笑拱手道:“太后囑托,臣義不容辭。當(dāng)下,臣便有一個極為合適的人選?!?/br>
    “哦?”太后問,“何人?”

    見趙王的目光忽而掃來,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心頭一提。

    “青霄觀既是內(nèi)宮管轄,供奉的又是后妃,照先帝之制,便該由宮中女冠主持法會?!惫唬w王道,“玉清觀住持也在此間,倒也正好。此事,便交由玄真娘子,未知太后意下?!?/br>
    我萬萬沒想到,這事到底會扯到我的身上,不由怔了怔。

    景璘露出訝色,眉頭一動,似有話要說。

    太后卻已經(jīng)頷首,道:“既是先帝之制,遵從便是。”說罷,她看向我,“玄真,你便留在芙蓉園里,為青霄觀主持升化遷度醮吧?!?/br>
    視線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我心里罵一聲,握著拂塵的手指暗自掐了掐手心。

    “玄真遵旨?!痹诒娙说淖⒁曋?,我面無表情,低頭一禮。

    ————

    宴席散去之時,已將近黃昏。

    太后及帝后并無在芙蓉園歇宿的安排,晚膳之后,便要擺駕回宮。

    我則要留下來。

    因得這變故,我不但不能回玉清觀,還要派人回那邊去將各色用物取來,很是一番混亂。

    “我知你是心向著我和阿麟的,也知你不愿意?!碧笏较吕锢业氖郑Z重心長道,“可你也知此事難處。你既是玉清觀主持,這也確是你分內(nèi)之事。且忍耐一時,應(yīng)付過去。這邊的人我都交代好了,法事做完了,我即刻派人來接你回宮?!?/br>
    我行禮道:“多謝太后?!?/br>
    到御駕前拜別時,景璘看著我,神色很是忿忿。

    “蕭明玉和趙王莫非都吃錯了藥,出的什么餿主意?!彼塘x道,“你且等著,朕明日就讓人另找道士來替你?!?/br>
    我搖頭,道:“中宮和趙王是為了陛下好。唯有借著法事這等由頭,那位才推拒不得。此事是當(dāng)著太后的面定下的,陛下若轉(zhuǎn)頭便否了,豈非讓人看笑話?不過是法會罷了,分內(nèi)之責(zé),我留下無妨?!?/br>
    景璘皺了皺眉,有些猶疑。

    “你果真想留下?”

    “這是太后的吩咐?!蔽艺f,“芙蓉園又不是什么龍?zhí)痘ue,我怕什么?!?/br>
    景璘輕哼一聲,終于沒有堅持。

    “你就待在青霄觀里,不必理會任何人眼色?!彼a充道,“有什么難處,你使人來告知,朕自會為你主張。他的人敢刁難你,朕也定然不饒?!?/br>
    我淡笑:“知道了,陛下放心。”

    明玉是最后一個走的。作為皇后,她管著所有內(nèi)宮之事,青霄觀里供奉著的嬪妃靈位,按理她也是要過問的。

    離開芙蓉園之前,她親自到青霄觀來。

    佩姈是個識趣的,早帶著宮人留在外面。

    “你可惱我?”待得四下無人,明玉隨即為自己辯解道,“我只不過想借著那法事的由頭將太上皇留在芙蓉園,可不曾想趙王竟把你推了出來?!?/br>
    我自是知道她并非故意,答道:“事到如今,便也只能如此。”

    明玉訕訕地看我:“你果然不氣我?”

    “如若不然,你來替我做這法事?”

    明玉一臉向往:“若皇后能親自來給太上皇誦經(jīng),倒也并無不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