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形突如其來，我瞪著齊王，竟是一時(shí)結(jié)巴：“你……”

    齊王倒是利落，滾鞍下馬，對(duì)我道：“后面有人，隨孤來?！?/br>
    說罷，他牽著馬，朝旁邊一條小徑而去。雖是冬日，可苑中的樹木高大，就算只剩下枯枝，也仍然茂密。沒多久，他的身影就被遮了去。

    我站在原地，有一瞬的怔忡。

    他是你什么人？要你去你就去？心里有個(gè)聲音在叫囂。

    我踟躕著，看著那晃動(dòng)的細(xì)枝，咬咬唇，十分沒骨氣地把腳邁了出去。

    隔著一片矮樹，我聽到大路那邊傳來車馬的聲音。

    而前方，齊王將那匹黑馬拴在了一棵樹上，轉(zhuǎn)頭來看我。

    我也看著他，少頃，將眼睛轉(zhuǎn)開。

    “殿下不是到皇陵去了么？”我問，“怎么到公里來了？”

    “自是來看冰戲會(huì)。”他說，“不是你讓孤來的么？”

    我愣了一下，轉(zhuǎn)回頭。

    他正看著我，目光直直。

    “是么?！蔽液龆X得精神又回來了，想了想，道，“難道殿下是特地回來學(xué)狗叫的？”

    齊王卻道：“你晃了一下，不能算孤輸了。”

    我無言以對(duì)。

    沒想到他竟是看到了。什么眼睛，獵犬一樣，還不肯學(xué)狗叫……

    雖然腹誹，但我覺得心頭有什么又活了過來，似揣著一只兔子，跳躍不定，

    “殿下的雪落琥珀呢？”我看了看他那匹黑馬，岔開話頭。

    “在府里?！彼f，“它貪吃，別人給什么就吃什么，腹瀉了?！?/br>
    那匹馬的確是個(gè)吃貨。齊王去灞池的時(shí)候，將它拴在池邊，只要有足夠的草料，它就能乖乖待著。

    我的嘴角不由地抽了抽，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殿下來這里找我，就是為了與我說那賭約輸贏之事？”

    齊王沉默了片刻。

    “不是。”他說，“孤有些話，想對(duì)你說。”

    我愣了愣：“什么話？”

    齊王看著我，似有些躊躇，神色嚴(yán)肅，眉頭微微蹙起。

    才張嘴，突然，我又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那是奔跑的腳步聲，聽動(dòng)靜，有好些人。

    “……他往何處去了？”有人在喝問，“你們看清楚了？那膽敢在宮中縱馬之人真是齊王？”

    “剛剛還看到往這邊來了，也不知去了何處……”

    “是不是齊王不知道，那人跑得飛快，我等來不及看仔細(xì)。不過那模樣，確實(shí)像齊王……”

    官長(zhǎng)罵了一聲，道：“無憑無據(jù)，爾等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胡說八道！快去找！這條路是去元嘉門的，派人去問！守衛(wèi)若望見了，定然知曉！”

    那些人紛紛答應(yīng)。

    我聽著他們說話，定定站著，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

    面前，齊王也是一樣。

    不過不知何時(shí)，我們二人站得很近，不過咫尺之遙。

    驀地，我想起了上次在同春園。

    也幾乎是為了躲著人，我們站在樹后，大氣不敢出。

    跟這個(gè)人在一起，總能遇到這樣的事，當(dāng)真冤孽。

    不過，在同春園的時(shí)候是夜里，黑燈瞎火很是安全。而現(xiàn)在是白天。

    希望路上的雪泥被車馬腳印踩得足夠多，讓人看不出齊王和我溜進(jìn)來的蹤跡……

    心思又多又雜，卻一時(shí)無法占據(jù)我的心神。

    因?yàn)橛袣庀纳戏絺鱽?，帶著溫?zé)幔杂行┐种亍?/br>
    我看著齊王。

    齊王也看著我。

    那雙眸炯炯，臉上泛著微微的紅暈，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騎馬時(shí)被寒風(fēng)吹的。

    突然，他低下頭。

    我的嘴唇覆上了一片溫?zé)帷?/br>
    第五十四章 舊事（二十六）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腦?？瞻字H，我的心跳似乎也停了。

    滄海桑田，星移斗轉(zhuǎn)，似乎皆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

    所有的思緒都被清空，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那貼在唇上的，陌生而溫?zé)岬臍庀ⅰ?/br>
    一切發(fā)生在須臾之間，就在我愣神之時(shí)，頭頂?shù)奶旃赓慷谙隆?/br>
    他竟是將身上的毛皮大氅脫下，連同我的腦袋，將我整個(gè)人裹了起來。

    身后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樹枝被掰斷踩碎的聲音，未幾，戛然而止。

    我回神，又羞又怒，正要將他推開，卻聽他低低道：“若不想被人看到你與孤在一起，便切莫亂動(dòng)?！?/br>
    我定住。

    而后，齊王抬起了頭。

    他仍將雙臂圈著我，將我牢牢擁在懷中。

    “何事？”

    我聽到他向我身后冷冷問道。

    那聲音透著不滿，仿佛被人擾了好事。

    “殿……殿下……”

    那幾個(gè)禁軍士兵似乎也被面前的情形震住，連說話都變得結(jié)巴起來。

    片刻，有口齒伶俐地連忙把話接上：“稟報(bào)殿下，在下幾個(gè)奉官長(zhǎng)之命，搜尋一名枉顧宮規(guī)的狂徒，在御苑中縱馬馳騁的狂徒，不知殿下可曾見到過?！?/br>
    這話，越到后面越是底氣不足。

    因?yàn)辇R王身邊就有一匹馬，瞎子才會(huì)看不到。

    “孤不曾看見過?！饼R王道，“不過孤方才急于見人，騎馬是快了些。想來，你們要找的狂徒，是孤也未可知?！?/br>
    那急于見人幾個(gè)字意味深長(zhǎng)，我的心跳不由又劇烈了幾分。

    這聲音不慌不忙，但我在他懷里，卻知道他并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鎮(zhèn)定。

    因?yàn)樗男奶瑯觿×?，一點(diǎn)不曾減弱。

    聽得這話，領(lǐng)頭的人忙干笑一聲，道：“殿下這是哪里話，說笑了，說笑了！”

    我知道他們的心思。

    在宮里做事的，沒有傻瓜。先帝不喜歡齊王，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會(huì)十分忌憚他，故而方才那禁軍的將官叫囂著要將齊王找出來。

    可當(dāng)下，他們撞見了齊王懷里抱著個(gè)女子，這事就大不一樣了。

    我雖背對(duì)著他們，但身上的狐裘披風(fēng)確實(shí)看得到的。論款式用料，在一眾高門貴胄之中不算太特別，卻絕非尋常宮人能穿。這般裝束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們不會(huì)不想一想。無論是哪家內(nèi)眷，鬧將起來，都不是他們?nèi)堑闷鸬摹?/br>
    果然，他們不再糾纏，嘴上說著客氣的話，便要行禮離開。

    卻聽齊王道：“且慢?！?/br>
    他們站住。

    “你們今日當(dāng)值，想來都是高世儉高將軍手下，是么？”齊王道。

    他們顯然沒想到齊王會(huì)說出這等詳細(xì)之事，似猶豫片刻之后，有人答道：“稟殿下，正是。”

    “今日下值之后，你們幾個(gè)去見他。”齊王道，“他有話吩咐。”

    眾人忙答道：“遵命?！?/br>
    而后，又是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那幾人離開了。

    待得周圍歸于寂靜，我感到齊王的手臂松了松，急忙將他推開。然后，將那蒙在頭上和身上的皮裘大氅拉下，仍在地上。

    寒風(fēng)重新吹來，在臉上帶起絲絲熱辣。

    腦門上，熱血陣陣翻涌，一陣陣地跳動(dòng)，就像剛剛發(fā)足狂奔了幾里地。

    我瞪著他，強(qiáng)自按捺著心頭的躁動(dòng)，努力讓自己顯得臨危不亂一些。

    “我父兄若知道了，定不會(huì)放過殿下?！蔽业偷偷?，聲音似牙縫里擠出來一樣。

    齊王與我對(duì)視，從脖子根到臉頰，都被紅暈漲滿。

    “嗯?！彼f。

    我愣了一下，愈加惱怒。

    便是到了此時(shí)，他仍惜字如金，仿佛剛才不過是拉了一下我的手。

    “你親了我！”我說，

    “方才無人看到是你?！饼R王道，“此事，孤會(huì)到府上去說清原委，向鄭國公與伯俊賠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