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61節(jié)
那個(gè)人也看著我,目光中卻不全然是六神無主,還有一地的兵荒馬亂。 “……我睡到半夜,做著噩夢,被雷驚醒,想去找玄真。沒想到玄真竟是不在房里?!碧m音兒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絮絮不止,“玄真究竟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玄真怎么不說話?” 我被她纏得無法,只敷衍地小聲說:“沒什么事?!?/br> “玄真不說實(shí)話?!碧m音兒有些生氣,道,“玄真今日就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大半夜的,又淋著大雨回,這模樣騙得了誰?我就直說了,我看瑯琊王近來總往玄真這里跑。他在人前總是一派正人君子,在玄真面前卻總是嬉皮笑臉,今日,玄真還說要跟他去花市。是不是瑯琊王?” “不是。”我說。 蘭音兒不相信,道:“玄真說話的時(shí)候一點(diǎn)底氣也沒有,我看就是!你告訴我,他是不是竟敢對玄真有非禮之舉?果真如此,就算他是瑯琊王,我也不會……” 她話沒說完,突然,我用力捶了一下案臺。 蘭音兒嚇一跳,看著我:“玄真怎么了?” 我看著鏡中,目光如電。 我想起來一件事。 今日,我推開他之后,該狠狠地打他一巴掌,以示我對這等非禮的反抗,讓自己就算打不過他也好歹能挽回些尊嚴(yán)。 但我竟然又忘了。 就像當(dāng)年一樣。 我忿忿地,又捶了一下案臺。 可惡!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我躺在榻上,也清醒了整整一夜。 ——我想要的東西,一樣也不會放棄。 他的聲音,像附了魔,一直在我的腦海里回蕩。無論我閉著眼,睜著眼,平著躺,側(cè)著躺。 始終徘徊不斷,揮之不去。 他想要的東西…… 自私之至,無恥之尤!心里一個(gè)聲音罵道。 當(dāng)年是他毀了一切,現(xiàn)在,居然跟我表示,他對我還念念不忘么? 他以為我會相信他,從而拋下景璘,站到他那邊么? 他以為我還是當(dāng)年那個(gè)給點(diǎn)糖就會樂滋滋貼上去的傻瓜? 欺人太甚! 我再度怒從心起。 可在那浩大的討伐之聲中,卻夾著一個(gè)令人不快的又無法忽視的聲音。 真的是你想的這樣么? 就是這樣!另一個(gè)聲音道,就是就是!就算不是又如何?上官黛,你忘了你兄長了么?他站哪邊你站哪邊?就算他心里果真有你,你們也是仇人! 我驀地睜眼,心頭似被什么揪著,難受得很。 可唇上,那殘存的觸感,似乎又重新浮了起來。 我用力地擦了擦,而后,深吸一口氣,側(cè)過身去,閉上眼睛。 上官黛,做你該做的事。 別想了。 —— 這一夜,我睡得極其不好。第二日,到了日中,我才終于醒來。 穿戴好之后,我走出房門。 蘭音兒就在外頭打掃著院子,見我出來,她忙扔了掃帚,跑過來。 看著我精神抖擻的模樣,她很是驚訝:“玄真這是……” “宮中可有什么消息?”我問。 蘭音兒搖搖頭:“我一早就在觀中守著,無人來報(bào)?!?/br> 故而昨日之事,還未有著落。無論景璘是在驪山行宮還是已經(jīng)回宮,我和他的行蹤必是被太上皇的人盯得死死的,暫時(shí)是見不到面了。 “我出去一趟?!蔽艺f,“你在觀中,若有什么事,我回來再說。” 蘭音兒頷首,仍瞅著我。 “娘子要去何處?”她問。 “去見瑯琊王。”我說,“昨日我與他約好了,今日到花市去。” 我沒有騙她。 這是昨日,景瓏將我送回芙蓉園之后,我與他約定的。 那時(shí),一路都有金吾衛(wèi)跟隨,他與我不能敞開說話。不過我看得出來,他有很多話想問。 我也不藏著掖著,與他約定今日再去花市。 “瑯琊王?”蘭音兒瞪大眼睛,“可他……” “我說過,昨夜與他無干。”我拍拍蘭音兒的肩頭,道,“莫胡思亂想,等我回來?!?/br> 蘭音兒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住在芙蓉園里,有一個(gè)好處,那便是出入比宮中方便多了。 我乘著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并不像在宮里那樣層層報(bào)備,須得有司允許。 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宮門的那些守衛(wèi),說不定都是太上皇的人。 離開宮門的時(shí)候,守門的將官盯著這邊,目送我離開。 他的后面,摘星樓高聳的身影清晰可見。 嘴唇上又隱隱發(fā)麻。 我煩躁地用力擦了一下。 手松開,車窗上的竹簾“啪”地垂了下來,隔絕一切。 第九十四章 雨霽(下) 我和景瓏約定見面的地方,就在花市前的牌坊下。 昨日的風(fēng)雨雖然猛烈,但烏云散盡,天空放晴。來逛花市的人,自然也多了起來。 看著這熙熙攘攘的場面,我知道,昨日驪山行宮的事并沒有傳開來。 我今日仍不穿道裝,而是穿了一身尋常女子的裙衫。讓車夫在花市外等著,我下了馬車,便往那高大的牌坊走去。 景瓏如約而至。還沒到牌坊前,我就看到了他。 他穿著一身尋常士人樣式的袍子,顯然是不想引人注目。不過那袍子實(shí)在嶄新得很,身上飾物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加上那俊氣的相貌,來往路人紛紛注目打量。 何況后面還跟著兩個(gè)侍衛(wèi)。雖是隔著幾步遠(yuǎn),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并非是尋常出身之人。 我撩開羃離上的輕紗。 隔著十幾步遠(yuǎn),四目相對。 看到我的時(shí)候,景瓏的目光定了定,隨即走上前來。 “今日金吾衛(wèi)中無事么?”我問道。 “并非無事?!本碍嚨溃安贿^到花市來巡街,本也是金吾衛(wèi)職責(zé)之內(nèi),倒也正好?!?/br> 我四下里看了看,發(fā)現(xiàn)來往行人正順帶將目光打量我。不過我有羃離隔著,不必?fù)?dān)心被人認(rèn)出我是誰。 “孤記得,從前跟著你來逛花市之時(shí),你帶著孤吃了好些好吃的?!本碍嚨?,“今日再帶孤去吃一回,如何?” 我看著他那興致勃勃的臉,微笑:“好啊?!?/br> 景瓏也笑笑,與我一道往花市里走去。 接連下了幾日的雨,雖然太陽出來了,但有涼風(fēng)吹著,倒也不熱?;ㄊ欣锏娜酥鴮?shí)不少,一眼望去,腦袋黑鴉鴉一片。 說實(shí)話,我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有在這樣熱鬧的日子到街市里來了。上次,還是…… 心頭驀地觸了一下。 那張燈火闌珊之中對我微笑的臉,仿佛又在眼前。 嘴唇上又有了那麻麻的感覺。 不要再想他了!我在心里將自己唾棄。 景瓏訝然看我:“你擦嘴做什么?” “沒什么?!蔽野咽址畔聛恚魺o其事。 “好些人在看你。”過了會,我沒話找話。 “是么?”景瓏四下里掃一眼,“又如何?” “你如今可是京中的紅人,只怕很快就會被人認(rèn)出來?!?/br> “認(rèn)出來便認(rèn)出來。”景瓏一臉無所謂,“孤又不是那衛(wèi)玠,被人看多幾眼還能看死了?!?/br> 我笑了笑。 人群接踵摩肩,有好幾次,我和景瓏都要被擁擠的人沖開。 恍然間,我再度想起從前。 仿佛一抬頭,就能看到身邊的那個(gè)人。他將我拉到邊上,緊緊將我護(hù)在身旁…… 驀地,我的手臂被一只手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