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79節(jié)
李郎中道:“你二人可在舍下住一夜,明日一早,便離開吧。老夫這醫(yī)館每日都要收治病人,可是惹不起那些追債殺人的?!?/br> 他的眉梢又動(dòng)了動(dòng)。 我繼續(xù)望著房梁。 “在下明白。”只聽他淡淡道,“多謝先生?!?/br> 李郎中走后,那目光隨即轉(zhuǎn)向我。 “我也是無法?!蔽译S即解釋道,“他看你的傷口,便斷定出了傷你的不是等閑之輩。我總不能說你是太上皇,只好順著他的話圓下去。我說你在京城欠了巨債,惹了不得了的仇家,被道上的人追殺至此?!?/br> 他沉吟片刻,忽而道:“那么你呢?” “自是你的未婚妻?!蔽艺f,“出身良家,卻被你拐著私定終身,拋棄父母,跟著你一道逃亡至此?!?/br> 太上皇:“……” 我眨眨眼,頗有些得意:“這也不是我本意。他一看我就說我是個(gè)好出身,還勸我回頭,莫與你這等亡命之徒為伍。我不忍讓他失望,只好也跟著圓了下去。”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思索片刻,道:“這郎中,竟能從箭傷判斷出來歷?” 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我愣了愣:“你要做什么?” —— 雖然剛剛撿了性命回來,但他畢竟傷的是手臂,可下地走路。 用過膳吃過藥之后,他讓我待在病舍里歇息,自己卻去了堂上。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在病舍里待了一會(huì),見他還沒回來,便走出門去看。 這醫(yī)館,黃昏之后就關(guān)門了,沒有閑雜之人。 還沒走到堂上,我就聽到了里面?zhèn)鞒龅男β暋?/br> 在門后窺覷,出乎我意料,竟是李郎中和他坐在榻上說話。李郎中笑瞇瞇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滿面紅光。 “……萬萬不曾想,郎君竟是當(dāng)年齊王麾下?”他嘆道,“老夫當(dāng)年在并州軍府之中做醫(yī)官做了幾十年,將要告老之際,遇上亂事。老夫雖老,卻也有一腔報(bào)國壯志,聽聞齊王一路勢如破竹且不擾百姓,便知那是個(gè)走正道的明主。若不是這腿腳實(shí)在不行了,老夫也是要投齊王麾下去的。后來,也只能勸說兩個(gè)兒子去追隨齊王?!?/br> 我心下詫異,沒想到,這李郎中竟還有這等淵源。 “哦?”只聽太上皇問道,“不知先生的兩位公子,現(xiàn)在何處?” “上皇移駕洛陽之后,他們就仍追隨上皇,到洛陽去了?!崩罾芍械溃艾F(xiàn)在洛陽羽林之中,各當(dāng)了小小的軍吏?!?/br> 說罷,他問道:“看郎君這番履歷,當(dāng)年也是追隨了齊王的,又生得一表人才,怎落得今日境地?老夫聽說,上皇對(duì)麾下將士頗為優(yōu)待,尤其是打了勝仗的。我聽那位小娘子和郎君口音,都是京城人氏,更當(dāng)如魚得水才是,莫非郎君竟不曾得上皇封賞么?” 太上皇道:“封賞是有,在下也曾想留在京中,可家中出了些變故。兄長去世,侄子爭產(chǎn),在下不愿起許多紛擾,便拋下一切,去洛陽自謀生路?!?/br> 我聽著,一時(shí)怔忡。 “哦?”只聽李郎中道,“郎君在洛陽做了些什么?” “也沒什么,做做生意,掙些衣食罷了。” “據(jù)那位小娘子所言,郎君后來還是回了京城?” “正是?!彼f,“為了回去跟她成親?!?/br> 心頭被什么戳了一下,我耳根一熱,真能編。 李郎中發(fā)出會(huì)心的笑聲。 “不知在下的未婚妻,如何與先生說起此事?!彼闷鎲柕?。 “小娘子說,她出身官宦之家,這婚事,家中極力反對(duì)??伤粫r(shí)迷了心,看上郎君,與郎君私定終身,又跟著郎君出奔而走?!闭f罷,李郎中嘆口氣,“郎君,老夫多說一句,此事,郎君做得著實(shí)不妥。郎君當(dāng)下惹了麻煩,定是要漂泊些日子的,怎好帶著這么個(gè)小娘子上路,讓她受苦?女子沒有了名節(jié),將來可是難了。” 我想,這李郎中脾氣怪歸怪,倒是個(gè)正直之人。 “可我就是喜歡他?!眳s聽太上皇的聲音一本正經(jīng),“郎中有所不知,我和她乃青梅竹馬,自幼兩情相悅。我放不下她,她也放不下我。便是再苦再難,我們二人也誓要在一起。” 耳根愈加熱,我瞪起了眼睛。 誰要誓跟他在一起!我不在他就敢如此信口雌黃! 不要臉!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療傷(上) “哦?”李郎中笑起來,道,“沒想到,郎君還是性情中人,也難怪那小娘子定要跟著郎君出奔,不離不棄?!?/br> “先生見笑了?!?/br> “只不知郎君那仇家,究竟是何人?看郎君儀表堂堂,乃正人君子,并非混跡市井惹是生非的做派,怎會(huì)欠下巨債,被人追殺?” 好家伙。我心想,這李郎中當(dāng)真不甚堅(jiān)定,不過談了一會(huì),就說這人是正人君子了,前番那宵小的論斷可也是他說的。 不過提到這個(gè),我很是有興趣知道他要怎么圓,收住了離開的腳步,繼續(xù)聽下去。 太上皇沉默片刻,道:“此事,在下其實(shí)對(duì)娘子撒了謊。那些道上的人,并非因?yàn)樵谙虑穫鴣碜窔?,而是為了尋仇?!?/br> 我愣了一下。 “尋仇?” “當(dāng)年,在下有一位好友,共同聚義,平定亂事,打回京城?!碧匣实溃八郧閯傊?,急公好義,得罪了強(qiáng)橫之人,惹下殺身之禍。在下為他尋仇,但終究有所顧忌,無法將那作惡之人斬草除根,反被他們追殺,只能離開京城?!?/br> “哦?”李郎中問,“不知是何顧忌?” “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人,被他們掌握在手中。” 李郎中沉吟片刻,道:“想來,郎君不肯將此事告訴娘子,怕是因?yàn)榇耸乱嗯c娘子牽扯重大。” 太上皇沒有否認(rèn),道:“此事,還請(qǐng)先生為在下保密?!?/br> “郎君放心,自當(dāng)如此。” 我站在門后,一時(shí)有些迷惑。 他說的這些,顯然是半真半假,真話謊話摻著來。我這些年撒過的謊車載斗量,自詡臉皮塞城墻,可如今看來,他不遑多讓。 可也正是因此,有的話,我分不出真假來,比如最后說的這個(gè)。 重要的人被仇家掌握在了手中。 他的仇家,我閉著眼也能說出好些,可他說的那對(duì)他很是那重要的人,是誰? 當(dāng)然,這大概就是編的。 我心想,信他的才有鬼了。 正琢磨著,里頭的李郎中朝這邊喚了一聲:“阿善,來添些水?!?/br> 不遠(yuǎn)處的庖廚里,有人應(yīng)了一聲:“就來了就來了!”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連忙走開。 —— 這番長談,持續(xù)了許久。 直至一個(gè)時(shí)辰之后,他才回到了病舍里。 出乎我的意料,跟著他一起來的,除了李郎中之外,還有兩個(gè)藥童。 進(jìn)門之后,李郎中就讓藥童將榻上和案上的東西收拾了,大有讓我們搬走的意思。 “這是病舍,娘子和許郎乃老夫的貴客,自不可住在此處?!彼Σ[瞇地對(duì)我說,“后院里有廂房,娘子和許郎不棄,便住到那里去?!?/br> 我訝然,看向太上皇。 他神色平靜,顯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了。 許郎…… 這姓,顯然是用了他母親許昭容的。 “先生不必如此麻煩?!蔽沂栈啬抗猓蜌獾?,“明日我們就要離開,這病舍也無別人,歇宿一夜也就好了?!?/br> 李郎中擺擺手:“歇宿一夜怎么夠?郎君這傷,說重不重,可匆忙上路終究勉強(qiáng)。老夫方才與許郎商議過了,就在舍下養(yǎng)一養(yǎng)。許郎這體魄結(jié)實(shí),想來過個(gè)兩三日,那傷口就可穩(wěn)當(dāng)些,上路無妨?!?/br> 我心中一動(dòng),自然沒有異議。畢竟他剛受了傷,明日就趕路,不但對(duì)養(yǎng)傷不利,若遇到追兵更是大麻煩。且待在這醫(yī)館里,可暫時(shí)不用cao心食宿,省了一大塊麻煩。 沒想道,他不過去找李郎中套了套近乎,竟能套到這等好處。 當(dāng)年也沒見他嘴這么甜過…… “多謝先生?!蔽艺f。 李郎中隨即帶我們到后院去。 看到他說的廂房,我又怔了怔。 這里只有一間屋子,顯然平時(shí)是用來放雜物的,靠墻的地方有幾張木板。 而里面的臥具,只有一張床。 我向李郎中問道:“先生這后院里,只有一間廂房?” “正是?!彼f,“別的屋子不是裝滿了藥材就是裝滿了雜物,只有這么一間還算空。老夫這里平日有了客人,收拾收拾便可作待客之用。郎君和娘子雖未曾成婚,不過你二人既已定下終身,又是青梅竹馬,定然已經(jīng)熟悉至極。那么這些小節(jié),便也莫去計(jì)較了?!?/br> 誰說熟悉至極? 我的臉上冒著熱氣,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被太上皇打斷。 “多謝先生?!彼笆值?。 李郎中滿意地拍拍他的肩頭。 待李郎中離去,我隨即瞪向太上皇。 “李郎中這醫(yī)館是祖上傳下的,那病舍里,每張榻都死過不止一個(gè)人?!彼S即道,“病舍,外頭的大街,以及這廂房,你可選一個(gè)地方過夜?!?/br> 我:“……” “真的?”我狐疑地看著他。 他不理我,徑直走入廂房之中。 這廂房,陳設(shè)可謂簡陋,不過那床倒是大得很,躺下三人也綽綽有余。李郎中已經(jīng)讓人將被褥鋪了上去,統(tǒng)共就一張薄被。還有兩個(gè)枕頭,并排放著。 正當(dāng)我琢磨著今夜這床該如何躺,卻見太上皇正將靠在墻上的木板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