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85節(jié)
只見他不知何時(shí)走了進(jìn)來,麻利地將那灶里的濕柴抽出來熄滅,又拿起棍子,將剩余的柴火捅了捅。沒多久,黑煙消失,藥罐也恢復(fù)了平靜。 我看著擋在面前的那寬闊的脊背,有些詫異,道:“你不是說你不會(huì)燒火?” 他反問:“你不是說這般簡單的事,看看就會(huì)了?” 我:“……” 忙碌了好一陣,庖廚里的事終于算得對(duì)付了過去。 我看著他,那臉上的汗水淌下來,留下一道一道的黑印。就像昨日抹了鍋底灰的臉沒洗干凈一樣。 “怎么了?”見我盯著他,他伸手就往臉上摸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低頭來?!?/br> 他把頭低下,我用袖子給他臉上的黑印都擦掉。 抬起眼睛時(shí),他看著我,目光熠熠。 “外頭衣服洗好了么?”我轉(zhuǎn)開頭,瞥了瞥外頭那只盆,強(qiáng)自云淡風(fēng)輕,“過來幫我擰。” 雖然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但比起我這兩只手來,氣力仍是勝一籌。 那些床單和衣裳過了水之后,我們一人抬一邊擰干,倒是很快就處置完了。 掛到晾衣繩上,仿佛貴人們外出游樂時(shí),拉在四周的步障。 風(fēng)吹來,它們飄動(dòng)著,微微鼓起。陽光略有些斜,隔著床單,能看到對(duì)面頎長的身影映在上面。 他身上的衣裳干了又濕,早已經(jīng)沒有了新衣的樣子。 李郎中交代過,他雖然健壯,卻忌諱著涼,故而要是衣裳濕了,就要更衣。 等會(huì)他更衣,是不是也要我?guī)兔Γ?/br> 心又像爬了螞蟻一般。 我一邊心猿意馬,一邊將那床單拉平整。走到邊上的時(shí)候,他赫然出現(xiàn)。 “你怎慢吞吞的?”他問,“莫不是餓了?” 他不說還好,這么一說,我覺得我果真餓了。 李郎中雖然包了食宿,但他樂善好施,于是這醫(yī)館的日子也著實(shí)過得清貧。這兩三日,我吃的最好的東西,是第一日晚膳的rou穈湯,那還是托了太上皇這病人的身份以及他巧舌如簧向李郎中套近乎的福。其余吃得最多的,就是炊餅和油鹽稀薄的菜粥。 若是無所事事還好,今日干起活來,就算早上用了膳,那點(diǎn)東西也已經(jīng)消失不見。 我瞥他一眼:“你怎知我餓了?” “你從前就是這樣,餓了就怠工,動(dòng)也不肯動(dòng)。還挑食,不愛吃的東西再餓也不肯吃?!彼碇赃叺牧硪幻娲矄?,道,“不然我為何總要帶茶點(diǎn)去灞池?” 我愣了愣,只覺這是無恥污蔑。 論挑食,誰比得上他,連豆芽和薺菜都不肯吃。 正要反駁,忽然,我聽到阿善的聲音:“許郎在么?” 太上皇應(yīng)了一聲,隨即走了出去。 只見阿善手里提著兩只雞,笑嘻嘻的。 “先生前陣子治好了一個(gè)病人,他們家方才送雞過來致謝?!彼f,“先生讓我找人把雞料理了,我想著,那須得出錢,多少浪費(fèi)了些。又想著許郎是個(gè)在行伍里待過的,興許懂得如何料理,特來問問。” 我向來愛吃雞rou,方才看到這兩只雞的時(shí)候,我不由眼前一亮,覺得肚子里更餓了。而現(xiàn)在,我聽著他的意思,竟是太上皇來殺雞,不由哂然。 他雖拿著一把劍不離身,征戰(zhàn)過也不假,但那是殺人不是殺雞。 我看著那兩只猶自在他手里掙扎的雞,想也不想,隨即道:“只怕不可。許郎就剩一只手能動(dòng),此事……” “此事交與我便是?!碧匣屎龆驍?,“可有刀具?” 阿善眼睛一亮,笑得更高興:“有有有!”說罷,連忙放下雞,跑到庖廚里找來刀具,交給他。 待得阿善離開之后,我狐疑地盯著太上皇。 “你會(huì)殺雞?”我問。 “不會(huì)。”他將那刀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目光與刀刃相映,詭異的和諧,“不過總不會(huì)比殺人還難?!?/br> 我無言以對(duì)。 “不過我只有一只手,你須幫我?!彼f。 我看向那兩只雞,它們也看著我。 “你不想吃了?” 見我猶豫,他問道。 喉嚨咽了一下,我狠了很心,道:“怎么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城(上) 畢竟是斯文人,我懂得君子遠(yuǎn)庖廚的道理。吃rou和看rou是怎么做出來的,是兩回事。 就算是當(dāng)年在終南山里避禍,須得去山里尋些野味充饑,那殺生之事,也都是隨行的太監(jiān)宮人們?nèi)プ?。我雖然也見過他們?nèi)绾卧讱⒒钗铮⒉豁氂H自動(dòng)手。 我在庖廚里燒水,朝窗外望去,只見他在井邊磨著刀。那聲音一下一下,地上的兩只雞一直在咕咕叫,試圖撲騰開。 沒多久,太上皇喊我出去。 “水好了么?”他問。 “還在燒?!蔽艺f。 他頷首:“先把雞殺了,你拿一只過來?!?/br> 我看了看那兩只雞,隨手拿起一直。它顯然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不住掙扎,我忙抓住它的翅膀。 “而后呢?”我問。 “按在地上?!彼f,“而后將頸上的毛清理一片出來,讓我下刀?!?/br> 我愣了愣,看向那雞。 猶豫片刻,我將雞放在地上,依言要給它拔毛,可無論如何下不去手。 上官黛,不是說好了要?dú)⒎ス麛嗝础>瓦@樣還想砍董裕的人頭,你可真沒用。心里罵了好一會(huì),又念了一會(huì)無量壽福,我抬起頭來。 “還有別的殺雞之法么?”我可憐巴巴地問道。 他看著我,神色無奈,四下里望了望,少頃,道:“你在此處等著?!?/br> 說罷,他放下刀,往前堂走去。 沒多久,他領(lǐng)著阿成回來。 “阿成殺過雞,可幫我。”他對(duì)我說,“只是李郎中身邊須得有人打下手,你來替他,如何?” 這自是大好,我松一口氣,即刻答應(yīng)。 給李郎中打下手倒也不麻煩,無非是按照他的吩咐,找東西遞東西,到藥柜去找阿善取藥。跟殺雞比起來,這著實(shí)是個(gè)美差。 可我仍舊心猿意馬,時(shí)常趁著拿東西的機(jī)會(huì),跑到堂后去望一眼。 院子里,那二人忙忙碌碌,似乎頗有干勁。 他真會(huì)殺雞?我心里仍舊狐疑。 一個(gè)多時(shí)辰之后,我再回去張望,忽而聞到了一陣陣的香味。 “娘子!”阿成笑瞇瞇地朝我招手,“快來看,郎君快要把雞燒好了?!?/br> 我訝然,走過去。 只見院子里,多了一堆土塊,壘起來像磚窯一樣。那香味,正是從里頭冒出來的。 太上皇用一根木棍將土塊撥開,里面露出用泥殼包起來的雞。 阿成顯然饞得很,喜滋滋地想上前取出來,卻發(fā)現(xiàn)熱氣仍重,忙又跳開。 沒多久,香味把李郎中和阿善也勾來了。 “郎君竟會(huì)做這個(gè)?”李郎中訝道。 “行伍中同袍教的?!碧匣蚀鸬?,“做過幾次。” 李郎中撫須笑道:“老夫猜著也是,這等野炊之法,行伍之人最為精通。” 沒多久,那只雞終于被取了出來,敲開泥殼,剝開里頭的荷葉,露出焦黃的雞皮,望之教人垂涎。 阿善和阿成似過節(jié)一樣,忙去取了碗筷,將雞rou分了,吃得不亦樂乎。 我也覺得好吃,跟著大快朵頤起來。片刻之后,卻發(fā)現(xiàn)太上皇仍在吃粥,一點(diǎn)沒有動(dòng)。 “你怎不吃?”我問。 “不餓?!彼皖^吃著粥,淡淡道。 我放下碗,取了一根雞腿,遞給他:“吃這個(gè)。” 他卻一臉嫌惡地避開:“你自己吃?!?/br> 我覺得不對(duì),問:“你怎么了?”說著,放下雞腿,擦了擦手,去摸他的額頭。 “我無事?!彼查_頭,神色清冷,“不過是吃不下?!?/br> “為何吃不下?”我訝道。 他沉默片刻,又喝一口粥,似要將什么壓下去,而后,低低道:“那些內(nèi)臟,都是我掏的。” 我愣了愣,不由哂然。 這只雞,除了太上皇之外,所有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無論眾人怎么勸,他都不吃。 李郎中雖然一臉遺憾,但還是與兩個(gè)藥童把剩下的雞吃得精光,而后,將另一只放到籠子里養(yǎng)起來。 一切收拾完之后,已是天色擦黑。 李郎中看著太上皇,道:“郎君今日莫再勞累,沖洗沖洗,換一身衣服,歇息去吧。稍后,老夫?yàn)槟銚Q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