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不盡然。”她隨即道，“太上皇喜好馬毬，我亦喜好馬毬，怎言沒有同好？太上皇若不信，可與我賽上一場，我身邊的侍婢皆馬毬好手，不輸男子。”

    “那怎么行。”明玉嗔道，“上皇是喜歡馬毬不假，那馬毬打得好的女子，他總是格外青睞?？赏跖仓页?guī)矩多，最講究的就是那禮義廉恥。太上皇是男子，與王女同場競技，輸贏不論，那男女大防便先過不去。這同場競技，是使不得的?！?/br>
    纈羅愣了一下。

    我卻聞到了一股算計的味道。

    “既如此，便讓女子與我賽一場?！崩i羅愈加堅定道。

    明玉卻露出為難之色，看了看我：“這個么……”

    “怎么，”纈羅高傲地一笑，道，“貴國女子皆無趣至此，竟是連能上場打馬毬的也沒有？”

    “誰說沒有?！倍艎甑穆曇粼俣软懫稹?/br>
    她昂首走上前來，輕蔑地看了纈羅一眼，隨后，轉(zhuǎn)向我和明玉，一禮：“女史杜婈，愿與王女一戰(zhàn)?！?/br>
    第二百四十一章 梔子（上）

    離開萬錦閣的時候，明玉一臉的小人得志。

    我說：“你干的好事。這可只不是一場馬毬，纈羅怎么說也是回紇王女，回紇此來，可是為了聯(lián)合中原對抗北戎。你說，中原是贏她好還是不贏她好？”

    “贏不贏是由你我說的算么？”明玉不慌不忙，道，“那是杜婈說了算。再說了，你若真在乎回紇，方才她說什么要嫁給太上皇，你一口答應(yīng)下來便是了，哪里還會有什么馬球賽？”

    我瞪著她：“這等事是由我來做主的么？你一口應(yīng)承下來，讓我如何到太上皇面前去說？”

    “放心好了，你那夫婿你還不知道么?！泵饔袢园淹嬷哪侵t葉，一臉的不知死活，“他若覺得此事不妥，莫說我，就是太后和你那發(fā)小親口答應(yīng)了也沒用。至于我么，只要是馬毬賽，我都愛看。一個纈羅，一個杜婈，她們打得死去活來有什么不好？”

    說罷，她朝我眨眨眼，招呼了佩姈等一干隨侍，揚長而去。

    我瞪著她的背影，看著她離去之后，望了望天色。

    這時辰也是不尷不尬，剛剛到午后。

    明玉雖胡鬧，但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這事，關(guān)鍵也在子燁。他若是不愿，自有一百個辦法讓這逑賽開不成。故而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告知子燁，問問他的意思。

    我喚來內(nèi)侍，問道：“太上皇回宮了么？”

    “還不曾?！眱?nèi)侍道，“甘露殿來報，上皇剛剛議事完畢，便回宸元宮的隆政殿看奏章去了?！?/br>
    我看著他，心中一動。

    “如此說來，上皇當(dāng)下一人在隆政殿？”我問。

    “正是。”

    我看了看天色，吩咐道：“不回承和宮了，去宸元宮?！?/br>
    左右忙應(yīng)下。

    宸元宮，是子燁的寢宮。

    雖然我們已經(jīng)成婚，但時日太短，我只來過一兩回，且皆是行禮之用，不曾仔細逗留過。

    而這些日子，子燁都是在我的承和宮里歇宿，我卻從不曾在宸元宮里住過一次。

    隆政殿是子燁在宸元宮里的理政之所，這個地方我倒是全然沒有來過。

    午后的陽光有些溫?zé)?，被涼風(fēng)驅(qū)散，很是舒服。

    走到殿前時，我忽而覺得花圃里的花木有些眼熟，定睛看去，我愣了愣。

    那花木不高，雖是已經(jīng)到了秋天，葉子仍是綠油油的。

    是梔子。

    見我定定看著，引路的內(nèi)侍忙道：“這些梔子花，都是上皇令人栽下的?！?/br>
    “哦？”我問，“何時載的？”

    “當(dāng)年上皇剛剛來到洛陽之后就栽下了?！眱?nèi)侍大約見我有興趣，忙細細說道，“那時，上皇見這殿中花圃荒蕪，就讓人尋花木來栽上。牡丹芍藥都不要，只要梔子。上皇對如何養(yǎng)梔子頗有心得，就連宮中的花匠也不及?；屎罂煽吹搅?，這些花都是種在了盆里？”

    我說：“看到了。”

    “這也是上皇吩咐的?！彼f，“種在盆里，到了天寒之際，便好將這些花都移到殿內(nèi)去，免得凍死?！?/br>
    我看著那一棵棵的梔子，沒有說話。

    那內(nèi)侍猶自念叨著，感慨道：“上皇衣食起居向來以簡樸為上，不好奢靡。唯一可稱為勞師動眾之事，大約就是當(dāng)年為了這些花，特地從揚中運土來。上皇說，梔子產(chǎn)自南方，不慣北方水土，故而泥土須得是南方的沼泥。除此之外，上皇但凡有空閑，就親自管照，松土施肥除蟲，樣樣親力親為。當(dāng)年這些花苗送來的時候，不過一尺來高，枝葉稀疏。現(xiàn)在能長得如此枝繁葉茂，皆是上皇的心血?！?/br>
    我將目光看向他，道：“你知道這么許多，想來，這些年都跟在上皇身邊？”

    那內(nèi)侍忙道：“稟皇后，正是?！?/br>
    “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鄧櫟?！彼f。

    我頷首：“鄧櫟，你很是機靈。”

    鄧櫟目光一閃，哂然道：“皇后過譽，臣不敢當(dāng)！”

    我淡笑，不多言，徑直往殿上而去。

    才進門，我就看到了子燁坐在案前閱卷的身影。

    這處大殿，一看就是拿來當(dāng)書房用的。

    靠墻擺滿了書架，除了書籍，還有些日用之物擺在上面，雖多雖雜，但有條不紊。

    而他坐在這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奈葑又虚g，緩緩翻著折子，神色沉著而認真。

    殿內(nèi)安靜得很。

    前面的香爐里，一縷輕煙緩緩升起。

    隔著那煙氣，他的面容竟恍然有些分辨不清，如隔著一層薄紗。

    許是聽到了動靜，子燁抬眼來，見是我，露出訝色：“你怎來了？”

    “是我不讓他們通報，怕擾了你?！蔽易哌^去，道，“我聽說你議事之后就回來看折子了，恰好我也無事，就過來看看你?！?/br>
    他的眉間舒開，雙眸里似乎恢復(fù)了些光采。

    “過來?！彼畔率种械墓P，朝我伸手。

    我走過去，目光卻停留在他書案旁的花架上。

    它矮矮的，上面，放著一只花盆，花盆里栽著一棵梔子花。它并不算太高，但枝干強壯，綠葉繁茂，看上去頗為碩大。

    我認得它。

    它的枝干上，有一塊深色的疤，是買到的時候就有的。

    當(dāng)年，它一直由子燁養(yǎng)著，而我和子燁分道揚鑣之后，再也沒有機會把它要回來。

    子燁拉著我，讓我在他身邊坐下。

    我望著那盆梔子，道：“它都長這么大了?！?/br>
    “它很是堅強。”子燁道，“當(dāng)年我從齊國起兵時，將它留在了臨淄。臨淄遭賊兵偷襲，我那齊王府被人燒了。我的人殺回去，收拾殘局之時，發(fā)現(xiàn)它被埋在了瓦礫之下，不知死活。我不敢再將它留下，只帶在身邊好生照看，到了來年春天，它又恢復(fù)了原樣，還比原來長得更茂盛?！?/br>
    臨淄的齊王府曾被人搗毀，我知道。這事，卻是頭一次聽說。

    我訝然：“真的？”

    “不信你可去看看，它有兩根枝頭斷了，上面還有焦炭的痕跡。”子燁道。

    我走過去，輕輕地撥開枝葉，仔細看了看。

    果然如他所言，那兩根枝條曾經(jīng)斷過，斷口黑乎乎的。

    我看著它，一時默然。

    心中有些難言的思緒在涌動，不可名狀，只覺鼻子酸酸的。

    身體被擁住，子燁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

    “阿黛，”他將我輕輕摟著，聲音在我的耳邊低低響起，“我那時便想，花木經(jīng)歷了火燒石摧，尚可絕處重生，你我更當(dāng)如此才是?！?/br>
    第二百四十二章 梔子（下）

    心頭好像被什么揪著。

    我定定地看著那梔子花，那綠葉繁茂，仿佛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雖變了樣貌，但熟悉依舊。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他的手將我的手裹在手里，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閉起眼睛，深吸口氣，酸澀漸漸消散而去。

    “是啊，”我說，“誰說不是。”

    說罷，我轉(zhuǎn)頭看他，道：“你不問我今日那回紇王女來見我，說了什么？”

    子燁注視著我，片刻，道：“哦？說了什么？”

    “她說此來是為了兩國聯(lián)姻?！蔽艺f，“回紇可汗要將她嫁給你?！?/br>
    子燁的臉上并無訝色：“是么?！?/br>
    “此事，你知道？”我問。

    “知道?！弊訜畹?，“回紇可汗在國書之中透露過?！?/br>
    “你打算如何回應(yīng)？”

    “不打算回應(yīng)。”他說，“要聯(lián)姻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是專程提請，我為何要回應(yīng)？”

    說罷，他看著我：“回紇王女問了你，莫非你答應(yīng)了？”

    “我說此事不歸我管，她該問你。不過她也想打一場馬毬，明玉答應(yīng)了?！?/br>
    子燁有些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