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在？”

    “她到宮中來看我，便遇上了?！蔽艺f，“杜女史也在場，自告奮勇要與王女對陣?！?/br>
    子燁終于有了詫異之色，少頃，卻笑了笑。

    “是么？”他說，“甚好?！?/br>
    我看著他。

    “故而你答應(yīng)了？”

    “為何不答應(yīng)？”子燁道，“蕭明玉是中宮，她既然在王女面前應(yīng)承，我也該成全她的面子。”

    “你不擔(dān)心我朝敗了，反而丟了面子？”

    “莫小看阿婈?！彼f，“她的馬毬一向打得不賴，女子之中難有敵手?！?/br>
    “哦？”我也微笑，“莫不是你親自教導(dǎo)的？”

    “不必我親自教導(dǎo)，她本就喜歡騎馬，悟性不錯(cuò)，自己學(xué)也能學(xué)會(huì)?！弊訜畹?。

    我頷首：“你待她似meimei一般，平日里切磋切磋總會(huì)有。”

    子燁的目光微動(dòng)。

    “你也會(huì)騎馬?！彼龆?，“不若我教你學(xué)馬毬，平日與我切磋切磋?！?/br>
    誰要學(xué)那種東西，在太陽底下總是跑出一身臭汗不說，還會(huì)把臉曬黑。

    “好啊?！蔽铱粗难劬?，笑了笑。

    子燁目光深深，低頭來，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隨后，他拉著我坐到榻上：“來陪我看折子?！?/br>
    我眼睛瞥了瞥案上一本打開的折子，那上面似乎說的是一些朝臣的人事升降之事。

    “你讓我坐在此處，不怕別人說我后宮干政？”我說。

    子燁道：“你覺得何為干政？”

    我說：“譬如這折子，我看了，對你說有的人升遷不妥，并另外推舉別人來任這職缺。這便是后宮干政?！?/br>
    子燁不置可否。

    “后宮干政，是為昏君準(zhǔn)備的?！彼f，“自古以來，后宮插手政事者向來不少，只有那全無分辨之力，人云亦云的昏庸之輩，才會(huì)朝政攪得一塌糊涂。而后人為了給他諱飾，也只得將責(zé)任推給朝臣和后宮，才有了那jian佞當(dāng)?shù)?、后宮干政的惡名?！?/br>
    我覺得有意思。

    “如此說來，這天下其實(shí)沒有那不是的大臣和后宮，只有那不是的君王？”

    “只要這君王非癡傻非不省人事，仍有決斷之力，這錯(cuò)處就推不到別人的身上?！弊訜畹溃爱?dāng)下，我還并未廢物至此?！?/br>
    這倒是與我向來的想法不謀而合。

    從前，父親的門客們憂心忡忡，說朝中有許多人妒忌父親，在先帝面前進(jìn)讒言，以至于疏遠(yuǎn)父親。聽到這樣的話時(shí)，我總是不以為然。

    先帝是天子，他不愿做的事，沒有人可以勉強(qiáng)。他對上官家有了打壓之心，就算無人進(jìn)讒言，他也會(huì)疏遠(yuǎn)。那些人，不過是猜中了圣意，借機(jī)踩一腳罷了。

    當(dāng)然，我也知道，就算話說得敞亮至此，子燁也仍舊是皇帝。

    在天下人眼里，天子不會(huì)犯錯(cuò)。

    有朝一日，出了什么壞事，需要?dú)w咎到后宮干政上面，我依舊是躲不掉的。

    這等道理，我就算從前不懂，現(xiàn)在可是懂得很。

    我彎了彎唇角，將目光從那折子上移開，道：“我對洛陽的朝廷不熟悉，后宮才是我本職所在。那命婦的誥封名冊，你可看過了？”

    “看過了?！弊訜畹溃澳憧紤]甚為周到，我大致無異議。只有一人，還須得商榷?！?/br>
    “何人？”

    “便是永明侯夫人。你要將她封為國夫人，此事不可?！?/br>
    我看著子燁：“哦？”

    “可知她為何至今是侯夫人？”

    “知道?！蔽艺f，“因?yàn)槎畔壬胺馓柺怯烂骱睿豢鲜苓@個(gè)名號?！?/br>
    “若要將她封為國夫人，那么就要追授杜先生為國公?！弊訜畹?，“杜先生在生前，是被先帝定下的謀逆之罪，入的是死牢。他的家人雖不曾受株連，但要為他洗脫這等罪名，卻比你父親難多了。首先不答應(yīng)的，就是京城那邊。當(dāng)初我為杜先生恢復(fù)永明侯爵位之時(shí)，京城那邊反對的折子就多得似雪片一般，罵我不尊先帝的人多了去了。若將杜先生追授為國公，只怕更要厲害，若經(jīng)有心人煽動(dòng)，更不知會(huì)鬧出什么事來。當(dāng)下，天下才擺脫大亂不久，外頭還有北戎之屬虎視眈眈，還是安定為上。”

    我說：“如此說來，你也動(dòng)過將杜先生追授為國公的念頭？”

    子燁道：“杜先生是我的老師，當(dāng)年在朝之時(shí)，政績斐然，追授國公并無不妥?！?/br>
    我說：“我亦以為并無不妥。至于你擔(dān)憂的那些，只消交由別人去做，便不會(huì)有人罵?！?/br>
    子燁訝然。

    “交由何人去做？”

    “圣上。”

    他的目光定了定。

    “反對此事的人，不過是想要說明你對抗圣上，圖謀不軌罷了。”我說，“由圣上來赦免杜先生之罪，那些人的嘴自然會(huì)堵住?！?/br>
    子燁看著我，若有所思。

    我以為他會(huì)問我拿什么來讓景璘心甘情愿地辦這件事，他卻沒有。

    “有一事，我不解?！彼f，“永明侯夫人曾沖撞過你，你為何想將她封為國夫人？”

    我看著他，微笑。

    “我是那么心胸狹隘之人么？”我說，“從前之事都過去了，我如今是太上皇后，自當(dāng)秉公為政。”

    第二百四十三章 對陣（上）

    我當(dāng)然不是那寬厚得冒傻氣的人，別人待我不好，我卻要貼個(gè)熱臉上去。

    在決定為所有外命婦請封誥命的時(shí)候，我就仔細(xì)想過了祝氏之事。

    為外命婦們落實(shí)誥封，于我而言自是撿來的便宜。因?yàn)樗惺芊獾耐饷鼖D，都是得了我的恩惠，我日后拉攏誰，也好行事。

    唯有祝氏例外。

    她要的不是什么誥封，是我這太上皇后的位子。

    這些日子，她雖然在我面前服了軟，和顏悅色、遵守禮法，但我看得出來，那是在人前的體面。

    她那般性情的人，不會(huì)因?yàn)樽訜顒窀鎯删渚屯蝗桓牧酥饕猓瑥拇朔艞壸尪艎耆雽m的念頭。她每每出現(xiàn)在我面前，都是在一大群命婦的簇?fù)碇?，有著命婦之首的姿態(tài)。并且秦叔通過蘭音兒告訴我，她的府里每日訪客不斷，與一眾命婦及大臣家眷來往甚密。

    立了皇后，就算子燁還不打算納嬪妃，里里外外的人也已經(jīng)在蠢蠢欲動(dòng)。

    京城那邊是這樣，洛陽也是這樣。

    無論祝氏還是其他人，都不可能不打著后面的主意。

    故而對于祝氏而言，除非我自動(dòng)讓開，做什么都討不了她的歡心。

    我不是個(gè)喜歡勉強(qiáng)別人的人。

    既然討不了她的歡心，那就不討。

    祝氏在洛陽地位牢固，若強(qiáng)行打壓，只會(huì)適得其反。

    那么便要換個(gè)打法。

    有的人，高高架空起來，比胡亂較勁更為有用。

    我知道，我家和杜家的恩怨向來不是秘密，在如何對待祝氏這件事上，內(nèi)內(nèi)外外都有許多雙眼睛看著。所以，我要像她在人前對我畢恭畢敬一樣，給予她超出期許的尊榮。

    國夫人地位尊貴，是一等一的外命婦。

    但也是因此，按照本朝之制，宮中向來只會(huì)讓她們擔(dān)任些儀禮之類的虛職，但不會(huì)有任何實(shí)權(quán)。我作為皇后，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她所有管轄之事都拿走，而不會(huì)有人能指責(zé)我不敬。

    我看著子燁：“你覺得不妥？”

    子燁注視著我，唇邊也彎了彎。

    “你決定之事，必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誥封之事既是你提的，自當(dāng)由你做主?！彼f，“為杜先生正名之事，亦是我多年心愿，豈有不愿之理。只是，昱之若不愿赦免杜先生呢？”

    我說：“你怎知他不愿？”

    子燁道：“此事由他來做，也要面對口誅筆伐，他為何愿意？”

    “不會(huì)有什么口誅筆伐?！蔽艺f，“你可還記得，當(dāng)初先帝給杜先生安的罪名是什么？”

    “勾結(jié)太子，結(jié)黨營私，毀亂朝綱?！?/br>
    “你那時(shí)還對我說過，先帝將杜先生重新起用，讓他做了個(gè)御史大夫。但杜先生的副手，是先帝安排的人，假借他的名義辦了許多事，順便給他羅織罪名。最后，先帝揪著這些作證據(jù)，一并發(fā)難?！蔽艺f，“這副手是何人，你知道么？”

    子燁的目光定住。

    “知道。”他說，“名叫鐘祿?？僧?dāng)年大亂之后，他就不見了蹤影?！?/br>
    “他并非不見蹤影，而是見你勢頭難擋，眼見你要奪了天下，就帶著家人回老家去了?！蔽艺f，“當(dāng)下，他就在許州，買了些地，做起了富家翁?！?/br>
    子燁沉吟。

    “這些，你一直知道？”

    我說：“我與你說過，當(dāng)年?duì)砍吨耍?nbsp;我一個(gè)也不會(huì)放過。只消從鐘祿身上入手，澄清當(dāng)年之事是誣告，那么杜先生的罪名自然可洗清。先帝是受了鐘祿的蒙蔽，圣上要做的亦不過是平反，自也能服人?！?/br>
    “就是是這樣，也須動(dòng)一番干戈。”子燁道，“昱之為何要幫我這個(gè)忙？”

    我說：“他自不會(huì)心甘情愿幫忙，不過你可以與他交換?！?/br>
    子燁訝然：“交換什么？”

    “他不是想親自到平朔城去，與戎王和談么？”我說，“你答應(yīng)此事，他自然也會(huì)答應(yīng)你?！?/br>
    子燁目光微動(dòng)。

    “故而你也覺得，我該讓他去和談？”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蔽艺f，“他不甘困在京城，也不甘事事都被你壓著，想有那真正的天子之威。北戎此番說是和談，其實(shí)是他們有求與我們。新戎王自繼位之后，一意擴(kuò)張，雖然暫且一統(tǒng)漠北，卻也與諸國反目，樹敵眾多。唯有南下之事，他一直受阻，損兵折將。如今，他在西邊仍然與諸國有戰(zhàn)事，進(jìn)不得也退不得，眼見冬天要來，國力必是吃緊。回紇王女亦是看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親自來洛陽提聯(lián)姻之事，想盡快促成兩國之盟，給北戎一擊。戎王又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他打算緩和與中原之間的局勢，所以才有了和談這么一出。我想，他為了達(dá)到這目的，不但不會(huì)向中原討價(jià)還價(jià)，還會(huì)愿意退出些地盤來。此去和談之人，大可盯著這七寸，好好占一占便宜。歸來之時(shí)，也必是聲威大壯，收獲人心。”

    子燁的神色并無所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