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169節(jié)
“確實(shí)?!彼f。 “子燁,”我說,“天下實(shí)權(quán)都在你的手中,圣上能要的,也就是個名聲罷了。我以為,用這虛名還換杜先生的清白,并無不妥。” 子燁沒有說話。 他仍將我的手裹在掌間,在我的手指上輕輕摩挲。 我知道,他在考慮。 “你呢?”他忽而道,“你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最終落在了昱之和談之事上。你的目的,果然是為了給永明侯夫人誥封?” 我一怔,隨即正色道:“當(dāng)然是。我可是太上皇后,自當(dāng)盡皇后之職。” 子燁微笑,將我的手攥了攥,道:“知道了。此事,我會考慮?!?/br> 而后,他看向一旁,將那里放著的一堆折子都拿了過來。 我看到那堆得小山一樣的文書就覺得眼花,事情也說過了,就想起身告辭。 不料,子燁沒有放手。 “這般著急做什么?!彼痪o不慢道,“不是要盡皇后之職么?” 說著,他挑出將一本厚厚的折子放到我面前,道:“我累了,這些折子太長,不想看。你來得正好,替我念一念?!?/br> 我:“……” “不愿意?”他看著我。 我找著借口,道:“也不是,可明玉……” “你方才不是說,她回去了么?” 心里罵自己輕率,好端端的為什么把話說死。 我撇了撇嘴角,把那折子拿過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童謠(下) 子燁當(dāng)眾答應(yīng)與北戎使者比試馬毬之后,這消息傳得飛快。 據(jù)蘭音兒帶回來的消息,當(dāng)下洛陽城中,到處都在議論此事。 皇帝與番邦來使賽馬毬,在京城是全城轟動的大事,在洛陽卻不算是。 雖然每逢子燁上場,只要允許百姓圍觀,毬場周圍必是人山人海。但對于洛陽人而言,他們只是想看到子燁而已,至于馬毬本身以及與何人對陣,興趣則少了很多。 這一次卻不一樣。 首先,他對陣的是北戎; 其次,坊間盛傳,這逑賽是太上皇后我攬下來的; 再次,與這逑賽同日舉辦的,還有一場女子逑賽,宮中女官對陣回紇的王女。 跟著這些消息一道傳開并被人熱議的,是纈羅在烏孫國的經(jīng)歷。她如何先嫁給老烏孫王,又如何被篡位的王子看上烝娶,再如何從母國請來兵馬殺了篡位者,最終如何拋下王后的位子回到回紇去。那每一段,都能讓茶樓酒肆的說書人添油加醋地發(fā)揮起來,吸引眾多食客們慷慨打賞。 而于我而言,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不算什么。 讓我感興趣的,是京城的消息。 董裕終于來了。 和他一起來的,是趙王。 說來,這兩人這個時候才出現(xiàn),著實(shí)令我失望。 尤其是趙王。 自從子燁與我說過從前的事之后,我就對此人充滿了好奇。甚至董裕站在我的跟前,我想把他一刀砍死的心也不那么強(qiáng)烈了。 兄長說,父親當(dāng)年出征之前,曾讓他和秦叔盯著趙王。這些年,秦叔也一直在查趙王。 秦叔來見我時,我向他詢問過此事。 “趙王人望甚高,京中的大臣,大多與他有來往。”秦叔答道,“當(dāng)年之事雖不好查,但趙王的根基,只怕比我先前所想更深。便是洛陽這邊,恐怕也與他有些牽扯?!?/br> 我訝然:“哦?” “趙王慣于以施恩籠絡(luò)人心,他手下的爪牙,并不止董裕。”秦叔道,“董裕之所以招嫉恨,是因?yàn)樗隽嗽S多見不得光的丑事,這些事,都是面上的?;屎笫稚弦呀?jīng)有了足夠的人證物證,只要有朝一日,太上皇決意收拾他,一切皆不過是舉手之勞。趙王不一樣。他名下的事,無一樁惡評,全是慷慨助人急公好義,到處都是那賢王的名聲?!?/br> 相似的言語,子燁也說過。 我卻覺得秦叔話里有話,看著他。 “秦叔莫非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秦叔拿出一張紙,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了看,不由定住。 上面寫著一句不倫不類的詩:日出京,虹貫日,紫微沒,走肖立。 “這是近年來流傳的一首童謠?!鼻厥宓?,“在遠(yuǎn)離京畿的鄉(xiāng)下,傳播甚廣?!?/br> 我又將那些字看了看,道:“這童謠頗是晦澀,有何膾炙人口之處?” “這便是有趣之處?!鼻厥宓?,“光看字,押韻不足,文意晦澀,當(dāng)不足膾炙人口。但它卻得以流傳開來,可見必有那人為之處。” “哦?” “據(jù)在下所知,那流傳之地,無不是有過災(zāi)患的去處。旱災(zāi)、水災(zāi)、震災(zāi)、蝗災(zāi)之類,每每過后,這童謠必是傳唱起來?!鼻厥宓?,“在下曾順藤摸瓜,凡聽說哪里出了災(zāi)患,便前往當(dāng)?shù)靥皆L,倒是有所發(fā)現(xiàn)。趙王那樂善好施之名,是人盡皆知的。不過只怕皇后也不曾想到,凡災(zāi)患之地,趙王必籌措糧食,遣人過去開設(shè)粥廠,賑濟(jì)災(zāi)民,從無遺漏。這童謠能傳播出去,與趙王的粥廠關(guān)系甚大。災(zāi)民為了能得到吃的,常常在粥廠附近聚居,靠粥廠施舍活命的孩童,每個人都能吟唱?!?/br> 我沉吟,再看那童謠。 它乍看雖晦澀,但稍微讀過一點(diǎn)書,就并不難懂。 日出京,是個景字,也就是皇家的姓。 虹貫日,當(dāng)是白虹貫日的典故,指的是弒君之事。 紫微沒,紫微指的是帝王,“沒”字的意思雖不明晰,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走肖立,走肖合在一起是個趙字。至于“立”字,不言自明。 整個童謠看下來,無非是說坐天下的要成趙王了。 “秦叔可抓到了人證物證,可切實(shí)指向趙王?”我問。 秦叔搖頭:“趙王的人行事甚為嚴(yán)密,我畢竟孤身一人,查查底細(xì)可以,捉人卻是做不到的?!?/br> 我頷首。 秦叔將此事告知我,用意也很明白。接下來,便要子燁出馬了。 “趙王此來洛陽,秦叔可有什么看法?”我問。 “大公子說,北戎使者也在,說不定會聯(lián)系趙王。一旦碰頭,便可當(dāng)場捉拿?!鼻厥宓?,“恕我直言,大公子想的太過簡單。趙王就算當(dāng)年曾經(jīng)勾結(jié)北戎,也是老戎王當(dāng)政時的事。老戎王被殺之后,新戎王的行事之風(fēng)幾乎全然扭轉(zhuǎn)。這些年,我一直在監(jiān)視趙王的舉動,皆不曾發(fā)現(xiàn)他與新戎王往來的證據(jù)。” 這也在我意料之中。 畢竟不光秦叔,子燁也一直在尋找趙王與北戎勾結(jié)的證據(jù),若是有,子燁因?yàn)槿硕鄤荼?,必然會比秦叔發(fā)現(xiàn)更多的東西。但就算是他,至今也仍然拿不出像樣的作證。 這要么是趙王本事夠大,手腳處理得足夠干凈。要么就是他其實(shí)真的沒有勾結(jié)北戎。 不過即便如此,秦叔這童謠的線索,也足夠了。 “多謝秦叔?!蔽艺f。 秦叔笑了笑,忽而道:“皇后莫怪在下多嘴。先前,在下曾冒問皇后,愿不愿意嫁給太上皇。那時皇后回答不愿意。如今看來,皇后終究是改了主意?” 我說:“正是。我思來想去,秦叔所言有理。” 秦叔道:“那么皇后將來無論有何打算,也請告知在下。在下必全力以赴?!?/br> 我的心提了一下,看著秦叔,不無狐疑。 “秦叔何意?”我問。 秦叔目光深遠(yuǎn),道:“皇后是在下看著長大的,以皇后的性情,遇到什么事會如何抉擇,在下又豈會不知?只是從此之后,皇后一舉一動,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任何抉擇,皆望皇后三思?!?/br> 說罷,他站起身來,向我一禮:“在下言盡于此,告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對陣(上) 我和子燁大婚之時,京中來了許多人,不過并不包括趙王和董裕。 董裕明面上是子燁的人,這大婚,他本是要到洛陽來,向子燁大獻(xiàn)殷勤的。但千算萬算,誰也沒想到景璘會突然離京。董裕身為右相,只得留在京中主持。 至于趙王,他身為宗正卿,本來比董裕更該到洛陽來。但他推說身體不適,讓宗正寺少卿代為出面。 我見到這二人,正是馬毬賽當(dāng)日。 洛陽也有京城芙蓉園那樣的大馬毬場,且因?yàn)樽訜钕矚g打馬毬,這邊修得更大。 當(dāng)年因?yàn)楸鴣y,上陽宮外有一片官署的屋舍被大火燒為了平地。子燁來到洛陽之后,索性也不重建,將原本官署設(shè)在別處,原址開辟為馬毬場。 無論平民還是達(dá)官貴人,都可在這毬場之中馳騁比試,周圍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看臺,逢得盛事,民人聚集,比京城更為熱鬧。 那最高的看臺,名叫觀云臺。因得是新砌的,也比京城的摘星樓更為寬闊。 我和子燁來到的時候,只見百官齊聚,一片君臣同樂的喜氣之態(tài)。 董裕那肥胖的身影,便是在人堆里也能一眼認(rèn)出來。他穿得喜慶,肥胖的臉襯得氣色紅潤。 趙王也仍舊是那瘦削的模樣,面色白凈,倒是看不出什么病容。他出現(xiàn)之時,就連洛陽的朝臣也紛紛與他見禮,頗為尊敬,與董裕出現(xiàn)時的模樣截然相反。 他笑吟吟的,不時停下來,與人噓寒問暖,確實(shí)人緣不錯。 我冷眼看著二人走上前來。 景璘和明玉也在。二人先拜我和子燁,再拜景璘和明玉。 “臣賤軀羸弱,上皇大婚,竟未及前來慶賀,慚愧之至,上皇恕罪!”趙王的腔調(diào)不緊不慢,聽著頗有幾分人畜無害的慈祥。 子燁道:“皇兄何出此言。聽聞皇兄身體抱恙,朕頗為牽掛,曾令使者送藥過去。不知皇兄如今身體如何?” 趙王道:“臣已好轉(zhuǎn),上皇放心。上皇賜藥,臣?xì)g欣鼓舞,倍感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