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191節(jié)
我抬起頭看他,睜大眼睛,作驚詫之態(tài):“尋死?他性命如何?” “保住了。”子燁道,“力道不夠,不足致命。” 我松一口氣,緊接著又問:“他為何尋死? “他不肯說,”子燁道,“不過據(jù)猜測,他自從關(guān)進(jìn)去之后就一直鬧著要見我。我不曾答應(yīng),他興許覺得無望,再也離不開大理寺,故而尋了短見?!?/br> 我微微頷首:“原來如此?!闭f罷,又看著他,“你不去看一看?” “本來想去,可聽說他撞得不知名,便不去了?!弊訜畹溃皩に乐?,成敗與否,只在決心。若心意不定,那么心有猶疑,便下不去手。他尋死不成,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本不想死。那么這場尋思,唯一的目的就是驚動我,讓我見他。既是如此,我去了,豈非給了他這個面子,正中他的下懷?” 他對董裕確實(shí)了解甚深,一切都被他說中了。 我看著他:“那倒未必。我想著,董裕做到這一步,興許有什么事是不愿對大理寺的人說,卻想對你說的?” 這說辭,是我在回來的路上已經(jīng)想清楚了。 我確實(shí)希望子燁去見董裕。 我還希望,董裕將他所謂的物證交給子燁。畢竟子燁是太上皇,那些物證到了他的手里才會有用。到那時,物證是真是假,子燁究竟想不想辦了趙王,我都能看清。 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一件,是我仍舊不相信董裕。 他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此爽快地投我所好,很難不讓我懷疑里面挖好了坑等著我跳進(jìn)去。鄭謨做事頗為謹(jǐn)慎,今日我到大理寺去,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也沒有從董裕手中接那布條,他就算見到了子燁,想在子燁面前戳破我曾秘密去過詔獄的事,他也無從證明,我有一百種辦法反告他誣陷。 子燁的手指仍在我的發(fā)絲上撫著。 “你是說,趙王?”他問。 我的目光定了定。 “為何突然說起趙王?”我問。 “董裕知道他牽扯的是什么事。”子燁道,“無論刺客還是他在朝中的所作所為,他不說,我也能查得一清二楚。唯獨(dú)趙王之事。他知道,我想從他這里尋到把柄?!?/br> 我看著他,道:“故而董裕若將這把柄給了你,你待如何?” “若證據(jù)確鑿,我會將此事告知昱之,邀他同審?!弊訜畹?,“趙王是他那邊的朝臣,且一向聲名卓著,無論哪邊獨(dú)審,都不能服眾?!?/br> 這倒是道理。 我看著他,心頭不由雀躍起來。有那么一瞬,我覺得董裕果然是在誆我。 “你何時去見董裕?”我問。 子燁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外頭傳來桑隆海的聲音。 “陛下,”他說,“大理寺急報(bào)!大理寺突發(fā)大火,甚是兇猛,當(dāng)下已經(jīng)蔓延到了詔獄!” 第二百八十章 火情(下) 大理寺的火,從午后燒到入夜。天干物燥,那火勢很大,偏偏附近的水井不足,最后是出動了京中戍衛(wèi),舉眾人之力,才將大火撲滅。 幾乎半個大理寺化為灰燼。 但因?yàn)槭前滋焓Щ?,大理寺中的人及時撤走;而關(guān)鍵之時,大理寺卿戴復(fù)處置果斷,令人將要緊的卷宗文書通通搬走。最終,除了些屋舍、財(cái)物的損失,大理寺并未傷及根本。 但還是有四人在火災(zāi)之中喪生。 除了兩個獄吏,還有大理寺少卿鄭謨和董裕。 四人都是死在了詔獄里,人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都燒成了焦炭。里面的火勢應(yīng)該十分猛烈,鐵柵欄都燒得變了形,倒塌在地。董裕的尸首在他的牢房里,而鄭謨的尸首上魚符仍在,兩名獄吏也有殘存的腰牌,據(jù)此判定了身份。 “詔獄乃地牢,便是外頭起火,也燒不到里面?!贝罄硭虑浯鲝?fù)向子燁道,“臣等入詔獄中查看時,地面黏膩,經(jīng)查驗(yàn),是燒剩的火油。至于鄭少卿,尸骨頸椎折斷,當(dāng)是起火之前已經(jīng)遇害?!?/br> 子燁面色沉沉,道:“董裕呢?” “董裕的尸骨倒是無損傷痕跡,但皮rou已經(jīng)燒化,不知死因。那牢門打開著,當(dāng)是兇手殺人時進(jìn)出所致?!?/br> “何人所為,當(dāng)下可有線索?”他問。 戴復(fù)道:“行兇者的手段,大致已經(jīng)弄清。大理寺中有井水不足,有用水及防火之需。包括詔獄在內(nèi),每院皆設(shè)大缸,規(guī)定每日黃昏前,由仆役從外頭拉水進(jìn)來補(bǔ)足。今日,行兇者冒充仆役,將水桶裝滿火油,駕牛車進(jìn)了詔獄。當(dāng)時,詔獄之中正在交班,人手最少,除了鄭少卿和董裕,只有兩名獄卒。行兇者必是對此間情形了如指掌才下的手,可謂毒辣。別處的起火點(diǎn),亦有那縱火的痕跡,行兇者先往各處縱火,亂起之后,方才到詔獄動手。運(yùn)水仆役的尸首,臣等也已經(jīng)找到,一共五人,全都在城外運(yùn)水的途中被截殺,扒去了衣裳?!?/br> 子燁望著四周。 火把光熊熊,黢黑的墻面卻仍舊與夜色融作一體,說不出的詭異。 他沒有說話,臉映著火光,眉宇間盡是殺氣。 我的心中陣陣發(fā)寒。 巨大的恐慌,如同夜色一般籠罩在身上。 這地方,我不久之前才剛剛來過。 “入內(nèi)看一看?!敝宦犠訜畹?。 我忙跟上去。 他卻忽而回頭,伸手將我止住。 “你在外頭?!彼穆曇舻统?,說罷,轉(zhuǎn)身入內(nèi)。 我停住腳步,看著他進(jìn)入地牢,未幾,身影消失在火把光里。 夜里的風(fēng)很大,從甬道外吹來,嗚嗚響著,格外瘆人。 那時,鄭謨送我出來,向我行禮。他說話的聲音和神色,至今記憶尤深。 而就是在那之后不久,他遇害了。 若我再晚走一點(diǎn),恐怕也會變成這幾具焦尸之一。 更讓我無法忽略的事,而今夜這事,與上官恭家宅那場大火如出一轍。 我甚至覺得,這一切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趨。 ——那大火,只燒掉了我和他來往的信件。但更要緊的東西,我在皇后到洛陽之前就已經(jīng)讓人偷偷取走了。 董裕說過的話,猶在耳畔。 那時,我就聽出了這話里別有含義。他提早將最重要的東西取走,可見他并不信任那準(zhǔn)備動手的人。而既然那箱子里放的是趙王的罪證,那么動手的人也只可能是趙王。 便如今日。 ——在這之前,他會先將皇后拉下去,就像當(dāng)年打倒上官家一樣。 我深吸口氣,想平復(fù)心緒。可寒冷的夜風(fēng)里,盡是火煙的味道,更加令我心頭激蕩。 正當(dāng)我思緒紛亂,子燁走了出來。 他對戴復(fù)交代了幾句話,戴復(fù)行禮應(yīng)下。而后,子燁走向我。 那臉上,神色平靜,甚至已經(jīng)看不出先前的陰沉。 我上前,正要說話,他說:“回宮吧?!?/br> 這話,似是對著我說的,又似是對著我身后的桑隆海說的。 桑隆海應(yīng)下,與眾人一道,擁著子燁和我離開。 我和子燁,車馬一前一后,回到宮中的時候,已是深夜。 寢殿里,已是備好了宵夜和湯沐。子燁走到鏡前,如往常一般張開手臂,正要更衣,我走過去,對內(nèi)侍道:“我來,你們下去吧。” 內(nèi)侍們行禮退下。 子燁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 誰也沒說話,我走上前,伸手想拉開他外袍上的衣帶,手卻頓住。 事到如今,我知道,大理寺必是會徹查。鄭謨曾經(jīng)支走詔獄里的人,讓我單獨(dú)會見董裕。此事,若鄭謨還在,自可搪塞過去。如今他死了,此事同時還牽扯到他的命案,那些被支走的人,定然會覺得這是疑點(diǎn),上報(bào)大理寺,它是瞞不住的。 于我而言,也已經(jīng)沒有再遮掩的必要。 麻煩已經(jīng)找到了我的頭上,我不可坐以待斃。 “子燁,”我躊躇片刻,道,“我有話與你說?!?/br> “是你去見董裕的事,對么?” 我訝然。 “你知道?”我說。 “將董裕之事向你稟報(bào)的,是鄭謨的心腹仆從?!弊訜畹溃八龊χ?,戴復(fù)隨即將他身邊隨從找來詢問鄭謨今日行跡,那仆從本就心慌,戴復(fù)才開口,他就一五一十全說了?!?/br> 我明白過來。 “你何時知道的?”我問。 “下地牢查看之時。” 一切說開,我面對著他,反而沒有了那心虛之感。 “董裕要見我,”我說,“且他剛剛醒來,我怕他再出意外,這才不曾告訴你就先去見了他?!?/br> “是么?!弊訜畹?,“可你是悄悄去的,本就不打算我讓我知道。” “我并非不想讓你知道,而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蔽艺f,“董裕說有要事告知我,且我須得私下去見他,不可驚動任何人?!?/br> 他注視著我:“故而董裕說的要事是什么?你從詔獄回來,什么也不曾告訴我。” 我張了張口,一時無言以對。 我確實(shí)瞞了他。 想來,連董裕都知道,我不會全然信任子燁。這一步,他算對了。 “是趙王串通北戎的證據(jù)。”我說著,從袖子里拿出剛剛跟蘭音兒要來的帕子,遞給他,“這是那藏匿之處。” 子燁卻沒有看,仍注視著我。 “阿黛?!彼f,“你瞞著我的,不止這一件?!?/br> 第二百八十一章 詰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