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賓 第2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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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過譽(yù)。” “不過在下之所以勸諫戎王,并非全然為了中原,也是為了北戎?!彼f,“在下看來,無論戎王還是中原,刀兵永不可解決爭端?!?/br> “哦?” “娘子來王庭時,一路上,可曾見到了北戎的尋常民人?” 我說:“見到過。” “娘子以為如何?” 我想了想路上所見。北戎貴族,如乞力咄那樣一身綾羅綢緞珠光寶氣之人,我自是見了不少。但來到北戎之后,哪怕是王庭之中,我見到的大部分人,卻皆是赤貧模樣。 這些人,與書上所說的蠻荒之人倒是如出一轍。臟頭垢面,衣袍污破。好些人似是常年吃不飽,面黃肌瘦。北戎人缺乏衣料,大多穿毛皮制成的袍子??蛇@樣的寒冬里,也仍有人衣不蔽體。 “與中原相較,貧窮了許多?!蔽艺f。 “這便是北戎常年四方劫掠的緣由?!表n之孝道,“北戎游牧而生,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食無常飽。就算可圈養(yǎng)牲口,也比中原的耕種之法更依賴天時。故而一旦遇到些許天災(zāi),牲口死去,便是饑荒。民人衣食無著,為了討活路,便唯有四處劫掠。塞外的戎人胡人長久以來的劫掠之風(fēng),因此而起。這兩年,在下在北戎專事內(nèi)政,對此感受愈甚。在下以為,只要這些北戎的大眾之民依舊衣食不繼,無論中原贏多少次,邊患也不會消弭?!?/br> 我聽著,來了興趣。 “那么此事,韓先生有何良策?”我問。 “縱觀史上,凡中原和漠北相安無事的時節(jié),固然有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原因,但更為緊要的,乃是商路繁榮。”韓之孝道,“北戎的商路,一端通西域,一端通中原,可謂咽喉。目光短淺之人,將此視為勒索的本錢,或課以重稅,或劫掠商旅。雖短時可有大筆錢財入賬,卻無異于飲鴆止渴。目光長遠(yuǎn)之人,則將此視為滋養(yǎng)貧瘠之地的活水,保護(hù)商路,靠著商路互通有無,讓民人從中受惠。西域諸國皆深明此理,大多為后者;而北戎雖占據(jù)萬里疆域,這近百年來,戎王卻多是前者,實在教人扼腕。當(dāng)今戎王,有志做一位明主。在下將這道理向他闡明,他亦有那變革之念,假以時日,必可扭轉(zhuǎn)局面。屆時,兩國不必再因劫掠而起刀兵,安寧自來?!?/br> 我聽著這話,忽而將目光看向一旁的骨力南。 他一直沒有出聲,不過目光炯炯,顯然是聽得津津有味。 我輕嘆一聲,道:“先生果然有大才,此等高瞻遠(yuǎn)矚,世人多不及也。” 韓之孝道:“娘子過譽(yù)?!?/br> “可在我看來,先生所言雖有理,卻有一處大謬?!蔽艺f,“此謬,足可將先生的苦心毀于一旦?!?/br> 韓之孝眉間一動,道:“何為大謬?在下愿聞其詳。” “先生跟錯了人?!蔽业?,“只怕先生的這番道理,戎王雖是聽了,也應(yīng)了,其實卻不曾往心里去,更不曾著手施行。先生盼著的變革,只怕就算在北戎熬一輩子,也不會到來。” 韓之孝正要說話,我抬手止住,道:“請先生聽我把話說完。有一事,我一直想問先生。當(dāng)年,先生為何投降了北戎?” 他怔住,隨即道:“此事,與當(dāng)下無干。” “無干與否,我自有道理,還請先生告知?!蔽艺f,“先生既然敢冒著性命之虞來見我,又何妨將心里話說一說?” 韓之孝躊躇片刻,忽而將目光看向骨力南。 骨力南面無表情,道:“我與戎王是何關(guān)系,先生心中清楚?!?/br> 韓之孝終于開口道:“中原那邊,對在下有多少罵名,在下是知道的。這些罵名,亦是在下應(yīng)得。當(dāng)年,在下被俘之后,確是自愿投靠了戎王?!?/br> “哦?” “當(dāng)時,先帝身陷囹圄,回朝無望,中原無主,陷入紛爭。北戎見中原動蕩,亦大有乘勝追擊,南下入主之勢。在下徹夜思索,以為唯有將北戎內(nèi)部撼動,讓它也亂上一場,才可阻止?!?/br> 我想了想,道:“故而韓先生找到了當(dāng)今的戎王?” “當(dāng)年先帝北伐,北戎出戰(zhàn)的,正是當(dāng)今戎王?!表n之孝道,“那時,他還是二王子。那場大戰(zhàn)乃是北戎百年未遇的大勝,可謂功業(yè)彪炳。但戎王仍決意傳位大王子,令二王子很是不滿。在下雖身為階下囚,但對二王子處境一清二楚。二王子手握重兵,虎視眈眈,缺的,不過是有人推上一把。在下當(dāng)時身無長物,唯有三寸不爛之舌。二王子聽了在下一番言辭,大為觸動,將在下收了,起兵反叛?!?/br> 我沉吟。 這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但思索之下,一切都合理了。 韓之孝的為人,我是知道的。當(dāng)年在朝中,他為官一向清廉,頗有賢名。這樣的人,我父親若活著,也不會相信他是那賣主求榮、茍且偷生之輩。 唯有為了那高遠(yuǎn)的抱負(fù),才能令我信服。 “原來如此?!蔽翌h首,而后,看著韓之孝,露出惋惜之色,“韓先生乃戎王奪位的首功,便是在中原,亦人盡皆知。只是想來,也是因此,韓先生與當(dāng)年的二王子一樣,并不受北戎的許多人待見。我說的可對?” 第三百零一章 忠jian(上) 韓之孝沒有回答,只道:“如果娘子要鼓動在下反叛戎王,可放棄此念?!?/br> “韓先生的志向,原來是忠于戎王么?”我說,“方才韓先生口口聲聲說不僅為了中原,也為了北戎,我以為韓先生忠于的是天下萬民,所做一切皆是出于悲憫生靈。原來,竟是我錯了?!?/br> 韓之孝看著我,面色一變。 我不待他接話,繼續(xù)道:“若我不曾想錯,當(dāng)年先生向戎王勸諫之后,戎王就已經(jīng)對先生有了不滿。尤其戎王南下,在太上皇手上敗了一遭之后,對先生更是生出了嫌隙來?!?/br> 韓之孝冷著臉道:“戎王這些年,將在下視若心腹,一直留在身邊重用?!?/br> “那是戎王新繼位,并無許多堪用之人。他雖驕橫,卻仍有惜才之心。這兩年,他對諸部恩威并施,穩(wěn)定局面。我看那些策略,頗有當(dāng)年先生與父親談?wù)摲铰詴r的手筆,難道不是么?” 韓之孝沒有否認(rèn)。 如此,便是他態(tài)度有了松動,我心頭微微松口氣。 “戎王當(dāng)年曾經(jīng)大敗先帝,上下得意驕橫,先生讓他們對中原收手,自是不樂意?!蔽依^續(xù)道,“戎王的所作所為,這兩年,我在中原略有耳聞。其行事之風(fēng),讓我想起一個人?!?/br> “何人?”韓之孝問。 “三國袁紹。”我說。 韓之孝一愣,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卻仍舊沒有說話。 “我得知先生曾勸諫戎王故招致戎王不滿之后,曾想起了袁紹的謀士田豐?!蔽艺f,“當(dāng)年,袁紹要攻曹cao,田豐勸諫,說此戰(zhàn)必敗。袁紹大怒,將田豐投入獄中,說待得勝歸來再將他殺了。那場大戰(zhàn),袁紹果然是慘敗。獄卒來恭喜田豐,說一切既然都被田豐言中,那么袁紹回來,定會放了他。田豐卻說,吾命休矣。果然,袁紹回來之后,就將田豐殺了。戎王的性情,與袁紹類似;先生的處境,亦與田豐如出一轍。戎王若是大勝,回來不過嘲笑先生愚蠢,卻并不會與先生隔閡。但他敗了,先生的話,就成了那招致晦氣的讖言,他無人可怪,只能來怪先生。所幸戎王仍是那識才之人,仍將先生重用。但嫌隙已生,先生亦無力挽回?!?/br> 說罷,我看著他:“先生,我說的對么?” 韓之孝仍舊沉默。 我拋出那最后一招:“先生就算為了那所謂忠名,不再為心中的抱負(fù)考慮,也該為家人考慮。我想,先前要先生將家人接到北戎來,其實是戎王的命令。戎王仍擔(dān)心先生與中原有牽扯,故有此舉。而先生的家人為明大義,已經(jīng)與先生斷了關(guān)系?!?/br> 韓之孝的面色微微發(fā)白,少頃,道:“在下在中原聲名狼藉,他們做得很是明智?!?/br> “可縱然如此,他們還是受了些牽連?!蔽艺f,“據(jù)我所知,先生的父母和妻子皆身體康健。只是先生的獨子韓禎,身體卻不大好。他的文采一向出眾,當(dāng)年小小年紀(jì)就得我父親稱贊??伤衲耆?yīng)試,卻落了榜?!?/br> 韓之孝似頗是痛苦,閉了閉眼睛,復(fù)又睜開。 他向我伏拜一禮,道:“這兩年,在下家書斷絕,無從知曉家人消息。謝娘子告知。” 我注視著他,道:“先生知曉我是太上皇后,先生若希望庇佑家人,我可為先生辦到?!?/br> “此事,不必娘子思慮?!彼偷偷溃敖袢?,是在下唐突。只盼娘子平安回朝。” 說罷,他向我再拜,站起身來。 我知道話到此處,已經(jīng)說完了。 “既如此,先生去吧。”我說,“不過我會一直待在北戎,先生要見我,向王子說一聲便是?!?/br> 韓之孝沒有答話,又做了個揖,轉(zhuǎn)身而去。 這密室有地道,不知通往何處。沒多久,韓之孝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看向骨力南。這場談話,他只插了兩次嘴,其余的時候,都只靜靜聽著。 “王子有何想法?”我問。 骨力南嘆口氣:“人才確是人才,那商路之事,還與我想到了一塊去。只可惜古板不開竅?!?/br> 我搖頭:“他若是真不開竅,便不會有今日,更不會來見我?!?/br> 骨力南訝然:“哦?” 我沒答話。 我知道我的判斷不會錯。父親對韓之孝的評價,除了說他才能出眾之外,還說他有一股狠勁。認(rèn)準(zhǔn)的事,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 這樣的人,可會果真拘泥與虛名? 我思索著,忽而道:“我看戎王十分器重葛班。不知此人與韓之孝之間關(guān)系如何?” —— 戎王身邊的人,大抵可分作兩類。 一類是韓之孝這樣的能臣,一類是葛班這樣的近臣,一類是。 所謂能臣,自是才能出眾之人,治國理政很有一套。戎王算是個善用人的君主,故而就算對韓之孝有所不滿,也仍可留用身邊。 所謂近臣,便是與他真正關(guān)系親近的人,也是他真正信任的人。如葛班。他是戎王的舅父,戎王奪位之時,此人也是出了大力。 至于乞力咄之類諸部首領(lǐng)或骨力南這樣的宗室王子,在戎王眼里從來都是權(quán)衡的工具,或拉或打或捧或殺,不過取決于統(tǒng)治之需。 身為戎王最信任的人,葛班沒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自戎王得位之后,葛班和他的部族頗受厚待,好處得了不少。但葛班并不滿足于此。 像對骨力南那樣明強(qiáng)的事,他做過不止一回。而韓之孝這等在王庭之中受重用的外人,于他而言更是像眼中釘一樣。 “此人千方百計要將韓之孝弄下來?!惫橇δ系溃斑@兩年可是做了不少事。” 杜婈道:“如此說來,這是個jian臣?是他在戎王面前進(jìn)讒言,陷害韓之孝?” 昨夜里,她睡得沉,我出去她也沒發(fā)覺。等我回來,她知道了之后,很是生氣,怪我不帶她去??晒橇δ蟻碜h事之時,她又還是巴巴湊過來,不肯走開。 骨力南看著她,頗是意味深長:“你覺得,韓之孝的處境皆是由此人所致,那便是小看了戎王。jian臣都并非憑空而來,沒有昏君,又何來jian臣?” 第三百零二章 忠jian(下) 杜婈張了張口,想說什么,目光卻一轉(zhuǎn)。 “說得好像你對君王十分了解一樣?!彼I諷道,“難道你當(dāng)了戎王,就不會這樣?” 骨力南淡笑:“你們中原人愛說在其位謀其政,還說福禍相依。我是人不是神,若真有了那么一日,我自是難保沒有那君王容易犯的毛病。不過么,我可保證對所有跟過我的女子都有情有義,絕無始亂終棄之事。你若不信,可留在王庭里好好看一看?!?/br> 杜婈嗤之以鼻:“絕不始亂終棄難道不是做人的根本?莫非在你們北戎,竟成了優(yōu)良品德?” “于尋常人而言,這品德自也尋常,那是因為他們并無始亂終棄的本錢?!惫橇δ系?,“此理,不光是北戎,中原也適用?!?/br> “那可不見得?!倍艎臧寥坏溃拔覀兲匣?,就算有了那九五之尊,也不曾無情無義始亂終棄?!?/br> 說罷,她看了我一眼:“娘子說是不是?” 我愣了愣,有些無奈。 這杜婈,從前恨不得子燁趕緊把我拋開,另找別人,現(xiàn)在倒開始夸他這是有情有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