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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落魄反派后 第26節(jié)

    次日天色未明。

    宋矜將架子上的斗篷包好,又取了不少藥粉、藥丸,和幾樣清淡溫?zé)岬闹嗖恕_@些一并整理好,交給蔡嬤嬤,托她去送給謝斂。

    她要去一趟章府,退婚。

    兩家庚帖已經(jīng)交換,其余的尚且在準(zhǔn)備。

    早些時(shí)候低調(diào),也沒有別的人家知道,此時(shí)退婚一切都來得及,只是有些辜負(fù)了溫伯母。但一旦退婚,此后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她從未孤身做過什么事。

    宋矜不敢細(xì)想,只要一細(xì)想就會(huì)害怕。走向馬車的步子都變得艱難,這樣的選擇,她不知道自己擔(dān)不擔(dān)得起,也不知道擔(dān)不起該怎么辦。

    宋家敗落之前,她只是一個(gè)病弱的官家女郎。

    家人為她想好了一切,處處護(hù)著她,連世道規(guī)矩都不必讓她遵守。哪怕是父兄死后,至少也是母親與蔡嬤嬤陪著她。

    沒有人覺得,她能保護(hù)別人。

    她自己都這樣覺得。

    “娘子,莫怕。”

    蔡嬤嬤挎著食盒,背著包袱,似乎是覺察到什么,“等我送好了東西,便去接你?!?/br>
    宋矜回過神,輕輕一愣。

    三月微涼的穿堂風(fēng)撲面而來,宋矜眼眶有些酸,搖了搖頭,“我可以的,阿嬤?!?/br>
    她可以的。

    宋矜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徑直去了章家。

    那些人,恐怕已經(jīng)是等不及了。

    說不準(zhǔn)天色剛亮,城門一開,便徹底蜂擁而上——

    只等這一刻,

    便有一千一萬種法子,要謝斂的性命。

    宋矜坐在疾馳的馬車上,汴京城的春風(fēng)掀飛簾幕,簾外霧氣濕潤(rùn)。

    酒樓從她身邊疾馳而去,樓上歌女調(diào)著琵琶唱長(zhǎng)相思,樓下青青楊柳外有友人依依惜別,霎時(shí)一場(chǎng)綿綿細(xì)雨再度散落下來。

    朦朧霧氣籠住汴河水。

    宋矜灼燙繁雜的思緒,在冰冷的無邊絲雨中,終于被澆滅。

    她閉了閉眼。

    又再度睜開,捏緊了手里的庚帖。

    -

    這一夜,不僅宋矜難捱。

    連日的酷刑下來,不僅失血過多,傷口也因?yàn)榛摱鸶邿?,從?nèi)往外地被痛意裹挾。

    冷汗浸濕囚衣,烏發(fā)與血粘結(jié)在頰邊。

    謝斂靠著墻壁,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半闔著眼,抬臉借狹窄的天窗等候天明。但長(zhǎng)夜漫漫,四周悄無聲息,那扇狹隘的天窗始終漆黑一片。

    他的意識(shí)早已模糊,想不起別的。

    口中焦渴發(fā)苦,骨頭縫里撲騰冒冷氣,本能的干渴和寒冷令他無暇多顧。

    謝斂眼睫毛被血汗打濕,粘結(jié)成一綹一綹,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他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偶爾有蟲鼠爬過去,帶起的聲響才令他察覺到,自己還活著。

    他想要一碗水。

    還想要一件干凈溫暖的衣服。

    若是再貪心一點(diǎn)。

    還想要兩顆帶著些微荔枝甜香的藥丸。

    但很快,他便壓制住了這份不該有的念想。

    將要死的人,不該有任何妄想??赏匆庾云ou處燒灼,骨頭縫里啃咬,連意識(shí)都想是被千百條絲線絞拉,令人掙扎著想要一點(diǎn)慰藉。

    天窗外,終于掙扎著投入幾縷光亮。

    宋矜還沒來。

    獄卒剛剛吃過朝食,隨手拿袖子抹了把嘴。

    朝他走來,居高臨下打量了幾眼。最終目光落在他烏青而血rou模糊的手指上,嘖嘖了兩聲,問道:“謝大人倒是能忍,還沒暈過去。”

    傷若是太重,又高熱不退。

    暈過去了,多半也就醒不過來,交差當(dāng)然也輕松許多。

    謝斂只當(dāng)不懂話中深意。

    他微微掙扎了一下,想要開口,干澀的嗓子卻發(fā)不出聲。

    獄卒做出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見他掙扎了半天,只能吐出兩個(gè)嘶啞的字節(jié)。于是走到跟前,聽出他要的是什么,唇邊扯出一點(diǎn)笑來。

    “要喝水啊?!?/br>
    說著,獄卒沉下臉。隔夜的冷茶兜頭潑下去,他抬腳便踹,“還當(dāng)你是官老爺不成!”

    謝斂面色平靜,不見惱色。

    他側(cè)過臉,看不清眼底情緒,水漬順著下頜一滴滴濺落,帶起細(xì)微聲響。

    “什么時(shí)辰了?”

    “昨日來的女郎,來了嗎?”

    他嗓音沙啞,發(fā)聲很艱澀。

    剛一問出口,謝斂便有些后悔,盼著有人能來看一眼他……本就是不該有的念頭。

    “昨日的女郎?”

    “我們大人看上的人,回來找你?謝大人,你倒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如今是什么模樣,也敢……”獄卒諷刺人起來,沒完沒了。

    謝斂垂眼,不再說話。

    那便是宋矜沒有來。

    獄卒們未時(shí)換值,此時(shí)已經(jīng)過了未時(shí)。

    天色大亮,他微微仰起臉,看著那扇明亮到幾乎刺眼的天窗一會(huì)兒。然后再次閉上了眼,喉結(jié)微動(dòng),渴灼和寒冷被他再次咽下,默默忍耐。

    但獄卒全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不但如此,他一面說著挖苦諷刺的話,一面再次搗鼓起刑房里的器具起來……

    日光逐漸西移。

    血流得越來越多,體溫也越來越高。

    謝斂漸漸感知不到疼痛,也感知不到干渴。

    但他還是冷、越來越冷,四肢百骸都冷得發(fā)顫,不由自主地痙攣……他逐漸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只覺得冷,想要蜷縮起來。

    太冷了。

    謝斂冷得什么都想不起來。

    只是本能地掙扎著睜開眼,恍惚地看了一眼天窗。

    但天光由亮轉(zhuǎn)暗。

    西沉的太陽很快會(huì)歸于黑暗。

    今日的刑罰結(jié)束時(shí),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

    獄卒也累了,隨手丟開弄壞的刑具,起身出去等著換班。他轉(zhuǎn)身出去時(shí),卻沒有留意到,刑具破碎的一片卷刃掉在了哪里……

    謝斂冷得渾身僵硬。

    無力而不受控制的手指,花了好半天,才撿起草里的一片卷刃。

    他垂著眼,

    花了一會(huì)兒,才從重影中找準(zhǔn)了自己的脈絡(luò)。

    “謝大人。”

    牢獄往外的通道盡頭,有人喚了他一聲。

    謝斂眼前有虛影,只能停下動(dòng)作,安靜地等了一會(huì)兒。眸子逐漸聚焦,他看見一道纖細(xì)的影子朝他跑來,手里的燈籠搖搖晃晃,如同她耳上的墜子。

    可能是宋矜。

    謝斂默不作聲,將卷刃藏入掌心,微微抬起臉。

    “……是宋娘子?”

    女郎發(fā)髻有些散亂,臉色泛白。

    她越走越近,手里明亮的燈籠散發(fā)出柔和的、溫暖的光亮,終于將他身上的冷意驅(qū)散了一些,連幾乎凝滯的血液都似乎終于流淌了起來。

    幽暗的囚牢內(nèi),唯有她被籠罩在光亮里,連頭發(fā)絲兒都透出明澈的光華,纖塵不染。

    他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只問:“怎么這么晚才來?”

    女郎窸窸窣窣,打開了門。

    她好半天都沒有說話,等到開口,嗓音竟然有些哽咽。

    “本來能早一點(diǎn),但何鏤……”

    謝斂從她語氣中,聽出十分明顯的委屈、怨憤,還有一點(diǎn)幾近于撒嬌的抱怨。

    但她也在害怕,顫抖的尾音藏不住。

    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明明已經(jīng)在百般遮掩,眼睛里的霧氣卻越凝越濃。很快,便如枝葉上顫顫巍巍的露水,立刻就要滴落。

    謝斂下意識(shí)伸手,想替她揩掉。

    這全然快過于遲緩的意識(shí),手里的卷刃落在地上,叮地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