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醫(yī)搖了搖頭，嘆息道：“心疾本就難以治愈，外在用藥只能稍加調理，最主要還在于公子自身。他若是心中一直郁結難消，臣擔心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br>
    沈鐸寒眉頭皺得更深，沉默片刻，又道：“那依章太醫(yī)之間，朕該怎么做。”

    章江垂首回道：“讓公子做他想做的事，放他出宮?！?/br>
    “章太醫(yī)，朕之前應該說過，這件事沒得商量。”沈鐸寒話音驟冷。

    章江絲毫不亂：“可公子的狀況陛下也已經(jīng)看到了，如今陛下命人無時無刻不看守著公子，這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種折磨。若是有一日沒有看守住，公子尋了……”

    “住口！”

    大殿之內，一眾太監(jiān)嚇得紛紛跪地。章江也緩緩跪到地上，直起身子進言：“陛下不愿聽，臣也要說，這是為臣子的本分。臣身為蕭公子母親的故人，便是為了這份情面，臣也要說。常言道弱水三千，陛下貴為天子，何須只取這一瓢？蕭公子過得并不快樂，陛下看到這樣的公子，心里難道能快樂得起來？既然大家都不快樂，又為何還要一再強求？”

    一襲話落，沈鐸寒張了張口：“朕……”嗓間干澀，卻是一字都道不出。

    停頓片刻，他才開口，“朕不想失去他。”

    即便蕭乙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那樣，他依舊不想失去。曾經(jīng)他沒有能力保住母親，而今他是君王，他想要的，便一定要得到。

    “可是陛下……”章江又接著坦言道，“老臣雖然一生未婚娶，但心中知曉，愛一個人本就是件不求回報的事，愛不應該是自私的。陛下心中若有公子，不妨替公子想想，他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一味追求陛下想要的，只會令你和公子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br>
    說完，章江深深叩首于地。

    良久，沈鐸寒沉沉開口：“起來吧，章太醫(yī)。”

    轉過身去，他又道，“這些時日朕不來碧溪宮了，還望章太醫(yī)好生照顧他?！?/br>
    提步邁出宮殿，來到殿外。站在天地之間，沈鐸寒仰頭，望著漫天白雪紛紛揚揚落滿枝頭、屋頂、地面，忽然想起，去年似乎就是這個時候，他把蕭乙從無湮閣帶了出來。

    眨眼之間，一年過去，凜冬又快來了。

    北潯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的開元節(jié)上，西遼再次派使臣來訪，丞相南舟禮也在其中。

    然而開元節(jié)之后的第五天，西遼快馬傳來急報，先皇三子宋清琢發(fā)動宮變，率領舊部兵馬攻入皇城，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西遼皇軍不敵，西遼皇帝被當場誅殺，朝中眾臣紛而擁立新君。

    短短幾日之間，風云變幻，一朝更迭。

    西遼使臣離開前，沈鐸寒與南舟禮二人于御書房徹夜長談。直到第二日早晨，碧溪宮傳來消息。

    蕭乙再次不見了。

    第71章

    一月初, 陰云蔽日，風雪襲人。

    在皇宮北門邊，最高的那處宮樓上, 站著一道白色的身影。他身著一襲白裳，通身落滿白雪, 似與天地同色。

    從寅時開始，蕭乙便等在了此處。他在等一個人, 即便寒意沁骨，他也要等到。

    微微驅動內力抵御嚴寒, 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來一定分外狼狽, 分外脆弱不堪, 就與那些放棄求生意志的人毫無差別。

    不知等了多久, 空氣中傳來急促的腳踏積雪聲, 是那人在拾階而上。

    一步, 兩步……逐漸逼近。

    “蕭乙！”那聲呼喊響起時, 他立即一只腳踩上護欄站了上去。

    漫天飛雪迷人眼, 風聲獵獵，白袍翻飛, 少年懸而欲墜，似要踏風而去, 看得沈鐸寒呼吸一窒。

    “蕭乙, 你在做什么？”他的雙眸緊緊盯著風雪中搖晃的人，聲音早已沒了昔日的冷肅與鎮(zhèn)定。

    這里是宮中最高處，墻體嚴絲合縫，此刻更是濕滑不堪, 一旦墜落，縱使輕功過人也無計可施, 必是死路一條。

    只見少年絲毫不言語，頭低垂著看向下方，猶如凝視深淵。

    沈鐸寒向前走了兩步，腳踩上積雪發(fā)出聲響，卻見蕭乙回眸看了過來，身形愈發(fā)搖晃，只得立刻收回腳。

    “蕭乙，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答應你。”僵持之下，沈鐸寒率先開口。

    呼嘯的風聲中，傳來一陣細碎的輕笑?！吧蜩I寒，我累了。”說完，作勢便要向下跳。

    “朕放你離開！”沈鐸寒大吼出聲。他的心臟在看到蕭乙的動作時幾近驟停，恐懼與悔恨鋪天蓋地而來。即便是得知母親去世時，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狠狠握緊拳心，生怕下一秒人就會從眼前消失：“朕放你走，蕭乙，你不要……”

    少年卻依然不動，聲音縹緲如煙：“你放我走，又會將我抓回來。”

    “不抓了，朕說放你走，便是放你走?！鄙蜩I寒悵然道。

    “我現(xiàn)在就要走?！?/br>
    “好?！?/br>
    “給我備上兩匹駿馬、刀箭，我就在此處等著?！?/br>
    “好?！?/br>
    “我要將隨風帶走?！?/br>
    “好?！?/br>
    站在這處高樓之上，恰好能看到北宮門外的景象。

    馬匹很快被人牽來。蕭乙從護欄下來，一步步走向臺階。

    經(jīng)過身旁時，沈鐸寒忽然伸手，緊緊握住蕭乙的手腕。

    “陛下又要反悔？”蕭乙譏諷道。

    風雪似乎將二人與天地隔開，那只手越握越緊，終究還是一點點慢慢松開?！白⒁獍踩??！鄙蜩I寒沉沉開口，艱難道出這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