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冬日已臨近，圍獵的時(shí)間也到了。

    朱棣率勛臣、百官以及禁衛(wèi)，浩浩蕩蕩地抵達(dá)了紫金山南麓。

    在此扎營歇下。

    無數(shù)的禁衛(wèi)，開始四處搜山，將無數(shù)的野物，朝著大營的方向趕。

    一時(shí)之間，整個(gè)山林震動(dòng)，朱棣卻也不急，在此先住了兩日，帶著朱瞻基，悠然地在附近騎馬走一走。

    他不喜歡帶禁衛(wèi)，畢竟這里的外圍，早有禁衛(wèi)把守，所以不想讓扈從靠的更近，只騎著馬，而八九歲的朱瞻基，則騎著小馬駒，爺孫二人，彼此說著一些閑話。

    “看來你騎馬不錯(cuò)，是下過苦功的?！敝扉δ鐞鄣乜粗煺盎?，眼中有著掩蓋不住的欣慰，但還是道：“朕就擔(dān)心你吃不得苦?！?/br>
    “皇爺爺還說要帶孫兒去大漠里殺韃子呢，可……總是沒去成，教我白學(xué)了騎馬?！敝煺盎?。

    朱棣哈哈大笑道：“本是要去的，只可惜，這韃子不中用，當(dāng)然……”

    說到這里，朱棣拉下臉來，道：“不中用歸不中用，我們也不能驕傲自滿。這大漠之中的敵人，起起落落，沒了匈奴，就有鮮卑，沒了鮮卑，便又來了突厥，此后又有契丹、女真、蒙古?！?/br>
    “我大明終會(huì)有心腹大患，這心腹大患即便不在北邊的大漠，也一定會(huì)出現(xiàn)在其他的地方。你是朕的孫兒，將來萬千臣民的身家性命，都維系在你的身上，你這弓馬可不能因?yàn)椴荒苋㈨^子便荒廢。”

    朱瞻基幼嫩的臉蛋上擺出了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道：“是?！?/br>
    朱棣看著朱瞻基日漸長開的臉龐，忍不住道：“朕的孫兒要長大了，朕也要老了?！?/br>
    朱棣語氣之中，帶著英雄遲暮之感，既有惆悵，卻又有欣慰。

    朱瞻基眨了眨眼，隨即道：“皇爺爺，今夜我們是不是烤兔子吃？”

    朱棣笑著道：“你要吃，明日圍獵時(shí)，吃自己射下的，別人給你射下，給你除毛，扒皮，烤下來的，吃了又有什么意思？”

    朱瞻基小小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愁苦的樣子，道：“皇爺爺，我很擔(dān)心?！?/br>
    “你又擔(dān)心什么？”

    “我擔(dān)心阿舅，阿舅射不到兔子，他沒兔子吃?！?/br>
    朱棣又是給惹得哈哈大笑起來：“你那阿舅，確實(shí)不擅弓馬，他的本事不在這上頭，吃不著兔子事小，丟丑卻事大。”

    朱瞻基道：“可阿舅卻說，他的本事可大了?！?/br>
    “別聽他瞎說，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這家伙只是在哄你?！?/br>
    “噢?！敝煺盎溃骸奥犃嘶薁敔?shù)脑?，我更?dān)心，我心疼他?！?/br>
    朱棣莞爾一笑道：“好啦，你這小馬駒怕是累了，教它歇一歇，我們下馬，走一走，你冷不冷，要不要加衣？”

    朱瞻基搖頭。

    朱棣便與朱瞻基在林中下馬，至一處小溪流，洗了手，朱瞻基也有樣學(xué)樣，只是此時(shí)是冬日，手進(jìn)溪水之中，寒得刺骨。

    朱棣似是回憶起了什么，爽朗地道：“皇爺年輕的時(shí)候，在鳳陽，那時(shí)候……太祖高皇帝，不準(zhǔn)我們用熱水洗浴，我們便在冬日里，用井水凈身，哈哈，那滋味……”

    朱瞻基道：“太祖高皇帝為何要如此？”

    朱棣道：“自然是要打熬我們，教我們知道，富貴生活不是平白得來的，更是教我們不要忘本，因?yàn)樘娓呋实?，年輕的時(shí)候，洗浴也是用冷水的?！?/br>
    朱瞻基道：“我知道啦，做人不能忘本，等我做了皇帝，我便教阿舅也用冷水洗浴，教他不許忘本，富貴生活得來不易?！?/br>
    朱棣聽罷，笑得拼命咳嗽，忍不住道：“這可不成，你阿舅會(huì)生病的。”

    朱瞻基懊惱地想了想，便道：“噢。那我回去，也用涼水洗浴?！?/br>
    朱棣道：“你若是肯，那就試一試，若是覺得受不了，皇爺爺也不為難你。”

    朱瞻基道：“放心吧，我一定受得了?！?/br>
    “你別踩水洼?！?/br>
    “噢。”

    這頭，爺孫二人盡是溫情，另一頭的張安世，則是在傍晚才抵達(dá)了大營。

    他交代了府衙的事，才姍姍來遲，先去見了駕，朱棣此時(shí)已有些困乏了，只說了幾句閑話，無非是勉勵(lì)張安世，知恥而后勇，明日騎射，若是被人取笑，以后多用一些功。

    張安世卻是一臉信心滿滿地道：“陛下放心，我必教這里的兔子都知臣的威名?！?/br>
    丟下了狠話，便去尋朱瞻基，朱瞻基就在朱棣的大帳不遠(yuǎn)的一處帳篷里，此時(shí)正裹著毯子撲哧撲哧的吸氣，宦官心疼地給這帳篷里添著炭盆。

    張安世進(jìn)去看著這番情景，不由道：“咋啦，這才剛剛?cè)攵?，你就如此？?/br>
    “阿舅，我洗了涼水浴?！敝煺盎靡獾氐馈?/br>
    張安世心里咋舌，道：“這是哪個(gè)王八蛋教的！我可憐的瞻基，你別聽人慫恿，阿舅要心疼的?！?/br>
    朱瞻基道：“是皇爺爺教的。”

    張安世臉抽了抽，沉默了片刻，便板著臉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陛下深謀遠(yuǎn)慮，對(duì)你有很大的期許，你一定不要辜負(fù)他老人家對(duì)你的期望?！?/br>
    朱瞻基道：“阿舅，明日騎射，我若是射不中怎么辦，會(huì)不會(huì)……”

    張安世摸著他的腦袋；“別擔(dān)心，你還小，沒人怪你的。”

    朱瞻基道：“今夜我要和阿舅睡。”

    “你這個(gè)不知羞的臭小子?！睆埌彩酪幻媪R他，一面脫靴子：“這榻有點(diǎn)小啊，你別擠著我，你現(xiàn)在會(huì)不會(huì)打呼嚕？我最怕有人打呼嚕了?！?/br>
    次日拂曉。

    天寒地凍。

    張安世特意加了一件衣衫，先送朱瞻基去了朱棣的大營，自己則去和幾個(gè)兄弟會(huì)合。

    朱勇、張軏和丘松幾人，營地在數(shù)里之外，他們此時(shí)已是磨刀霍霍。

    能在陛下面前表現(xiàn)，對(duì)這些青年而言，絕對(duì)是值得期盼的事。

    朱勇是最先看到張安世的，遠(yuǎn)遠(yuǎn)便大叫：“大哥?！?/br>
    張安世朝他們揮手，快步跑過去道：“怎么樣，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好了，今日射十只兔子，教那些人開開眼?！敝煊職夂艉舻氐溃骸澳切┘一?，敢嘲笑咱們?nèi)齼?，簡直豈有此理?！?/br>
    張安世道：“下次還有人笑你，先去揍一頓，報(bào)咱們四兇的大名。”

    “罷了，他們還小，我不想欺他們。”

    這勛臣子弟之中，朱勇已算是年紀(jì)大的了，如今已有二十歲，張軏更小一些，不過現(xiàn)在新近崛起了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頑劣得很，誰都不放在眼里。

    隨著鼓聲響起，而后便是牛角號(hào)的低沉嗚嗚聲。

    張安世帶著眾兄弟騎馬往鼓聲的方向聚集。

    許多勛臣子弟，也從營地的各個(gè)方向，自四面八方而來，旌旗招展。

    朱棣則帶著朱瞻基，以及諸國公、侯、伯，在他們的擁簇之下，騎馬至獵場。

    所謂的圍獵，突出的是一個(gè)圍字。

    畢竟狩獵的活動(dòng)只有幾日，時(shí)間倉促，而既然皇帝和大臣們出動(dòng)，肯定不能空手而歸，所以在事先，便有禁軍從四面八方，將大量的野物驅(qū)趕到預(yù)定的位置，這便是所謂的獵場。

    而這獵場里，早有數(shù)不清的野兔和麋鹿以及寥寥的野豬，一眼看去，甚是熱鬧。

    朱棣似乎說了什么話，不過張安世離得遠(yuǎn)，沒聽清，大抵應(yīng)該是鼓勵(lì)大家好好打獵，有重賞之類的話。

    反正勛臣和子弟還有禁衛(wèi)們紛紛高呼萬歲，張安世也從善如流地高呼幾聲萬歲。

    接著便見朱瞻基悄悄地騎著他的小馬駒，來和張安世會(huì)合了。

    倒是朱勇幾個(gè)，卻是躍躍欲試，摩拳擦掌地要先去射獵了。

    張安世下了馬，又抱著朱瞻基下了馬，二人找了一塊巨石，肩并肩地蹲在上頭。

    見有人開始飛馬馳騁，彎弓搭箭，片刻之后，有人歡呼叫好，似是射中了，宦官則唱喏著，眾人紛紛稱贊，射中者便眉飛色舞，好不得意。

    張安世鄙視地看著這耀武揚(yáng)威的子弟，不禁道：“這算什么本事，韃靼人人人都會(huì)騎馬，會(huì)射箭?！?/br>
    朱瞻基卻是帶著幾分擔(dān)憂之色，耷拉著腦袋道：“皇爺爺要我也去射幾箭，阿舅，我怕我射不好?！?/br>
    張安世摸著他的腦袋道：“不慌，不慌，總有人比你差的，你比最差的那個(gè)強(qiáng)就好了?！?/br>
    朱瞻基郁郁地道“我就怕我連阿舅都不如?！?/br>
    這話實(shí)在太有侮辱性了。

    張安世大罵道：“這是什么話，你等著瞧吧?！?/br>
    朱瞻基顯得更沮喪了。

    張安世對(duì)這個(gè)小外甥是有真感情的，看他這個(gè)樣子，心頓時(shí)軟了，便安慰道：“不慌的，你用心射，就算射不中，也不要擔(dān)心，你是皇孫，沒人敢責(zé)怪你的?！?/br>
    此時(shí)，卻有宦官匆匆而來，道：“皇孫，公爺，陛下教你們?nèi)ド洹！?/br>
    二人便上馬，朱瞻基先行騎馬，去見了朱棣。

    朱棣今兒整個(gè)人都顯得精神奕奕，此時(shí)一臉的眉飛色舞，開心地道：“哈哈，朱勇這個(gè)小子不錯(cuò)，須臾功夫，竟射中了兩只野兔，一只麋鹿。好，好，虎父無犬子。還有靖安侯之子王弼武也很好，比朱勇還多射了一只野物，好得很！孫兒，你也去試一試，不必怕?！?/br>
    “是?！?/br>
    說著，朱瞻基便騎著他的小馬駒，飛快至獵場外圍，雙腿夾著馬鞍，彎弓搭箭。

    張安世在遠(yuǎn)處為他助威，又大呼道：“不要怕，沉住氣，射不中也沒關(guān)系……”

    嗖，利箭離弓弦，破空而出。

    一頭野兔，瞬間便被釘死在了地上。

    宦官大呼：“皇孫射中野兔一只。”

    張安世：“……”

    又過了片刻：“皇孫又射中野兔一只?！?/br>
    “大喜，大喜……皇孫連中三發(fā)，皇孫威武?！?/br>
    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朱棣滿面紅光，雙目里散發(fā)出了無與倫比的光彩。

    張安世：“……”

    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