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賊好話倒教你們說盡了，老子反倒沒得說了！”賀人龍罵了兩句，便披上了鎧甲，率眾向官兵營地再度撲去。

    當(dāng)晚夜色不好，雖然雙方挑燈夜戰(zhàn)，其實張順也看不出個虛實。

    只聽見雙方廝殺聲此起彼伏，也不知響徹了多久。

    不知何時，張順突然面露喜色道：“勝了！”

    “什么？”牛金星正在跟前打盹，沒聽清張順說什么。

    “我說我們勝了！”張順大聲地喝道。

    “啊？勝了？”牛金星一愣，扭頭看去，只見官兵營中一簇簇火把突然移動起來，如同被扒開的螞蟻窩的螞蟻，紛紛四處逃竄去了。

    第105章 盤點得失

    戰(zhàn)爭是智慧、裝備和組織度的較量，同時也是意志的較量。

    雙方酣戰(zhàn)至深夜，就差那么一口氣兒。

    若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義軍只得乖乖的退出戰(zhàn)場，一天的戰(zhàn)果全部歸零；

    若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便能一鼓作氣，擊敗同樣已經(jīng)到了極限的官兵。

    但是，義軍同樣也到了體力、士氣的極限。若是強(qiáng)行驅(qū)趕進(jìn)攻，一個不小心出現(xiàn)炸營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辦？只能重金厚賞，以激勵士氣。

    實話實說，張順和諸將制定的額度，無論是軍餉還是賞賜，都低于了官兵的標(biāo)準(zhǔn)。但是士卒更樂意為張順賣命，難道是因為張順的臉比別人白一些嗎？

    不是，是因為張順比別人發(fā)放糧餉、賞賜比這時代的其他隊伍更及時、更真誠。

    為此張順特意制定發(fā)放軍餉、賞賜條例，規(guī)定在下個月五號之前必須全部發(fā)放完畢，違者追究其助管和后勤輜重的責(zé)任。

    如果因為戰(zhàn)爭、后勤被斷等原因耽擱的，則由后勤發(fā)放借條，可以在后勤輜重上來以后兌換，也可以就近去義軍占據(jù)地區(qū)兌換。

    除此之外，義軍并不像明軍直接發(fā)放餉銀，而是配備一定比例的糧食，以稍低于市價的價格進(jìn)行發(fā)放，防止出現(xiàn)明末邊地“銀賤糧貴”的現(xiàn)象。

    除了直接發(fā)放給士卒以外，有家屬、家庭的士卒，則將其一半餉銀發(fā)放給其父母、妻子，謹(jǐn)防士卒吃喝嫖賭，花光了餉銀、賞賜，以致家無所養(yǎng)。

    若是士卒不幸戰(zhàn)死，將領(lǐng)所允賞銀、軍餉和撫恤皆如數(shù)發(fā)放給士卒家屬。若無家屬者，則全作燒埋銀之用，讓戰(zhàn)死者風(fēng)光大葬。

    而與此同時的大明卻不一樣，明明說好的賞銀都給你打折發(fā)放。更不要說欠餉幾個月甚至一年以上，實為常事。

    這個時代的士卒又不傻，就算是傻子，被你糊弄多了，也總有明白的時候。所以上下之間相互欺瞞，將士不肯用死力。

    也就因為這樣，張順才能一呼百應(yīng)，一諾九鼎。只要他敢許諾加賞，士卒就敢于下死力氣出戰(zhàn)。

    張順知道以厚賞激勵士卒，傅宗龍自然也不是傻子。他張口就許諾道：“擊退賊軍，凡參戰(zhàn)者賞銀二十兩，獲賊人首級一級，賞銀五十兩！”

    官兵聞言皆興趣寥寥。一來官府多次劫掠了附近民眾，大家手頭都有些余錢；二來朝廷賞賜聽聽罷了，實際能夠到手多少，只能看主官良心如何。

    傅宗龍自擔(dān)任河南巡撫以來，只聽聞其知兵之名，未聞其手段如何。但是既然他能和朱大典這樣的狗官一同共事兒，其良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大伙看來傅宗龍一眼，又往后退了幾步。傅宗龍臉便的更黑了，不由厲聲喝道：“李本實何在？且與我率眾立其后，又敢退者，格殺勿論！”

    利誘不成，便改為威逼！

    雙方復(fù)鏖戰(zhàn)許久，官兵不能支。祖寬忍不住對李重鎮(zhèn)說道：“傅宗龍何德何能，但威逼我等武夫罷了！”

    “如今賊人氣勢如虹，我三軍苦戰(zhàn)一晝夜不能勝，若是待天色已明，恐怕欲走而無處可走矣！”

    李重鎮(zhèn)亦深以為然，兩人便借著夜色率眾悄悄向營外摸去。

    這祖寬、李重鎮(zhèn)二營一動，身處前線的牟文綬立馬覺察到事情不對。他連忙下令左右道：“吾觀祖寬、李重鎮(zhèn)二賊怯懦，必不肯與我等同生共死，我欲率眾追回彼輩，諸位以為如何？”

    咱們兩條腿追人家四條腿，你開什么玩笑？

    不過大家才不擔(dān)心這個呢，追不上就追不上吧，那就多追幾天好了，最好追個三天三夜！

    說走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先是祖寬、李重鎮(zhèn)的遼東鐵騎，然后是牟文綬的步卒，不一會兒偌大的營地變得空空蕩蕩起來，唯獨剩下傅宗龍的標(biāo)營被義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

    傅宗龍又驚又怒，連忙一邊派人試圖召回諸將，一邊派人向洧川的朱大典求援。

    且不說結(jié)果如何，比至天亮，義軍以火炮開道，以步卒跟進(jìn)，連戰(zhàn)連勝，遂大破傅宗龍標(biāo)營。

    旭日從東方升起，漫天的朝霞如同血染一般。穿透了裊裊的硝煙，涂抹在官兵營地的殘垣斷壁之上，一時間讓人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朝霞！

    破破爛爛的尸體到處都是，簡直如同后世的垃圾場一般，被人隨意丟棄在一旁。

    張順率領(lǐng)王錦衣、牛金星和高桂英等人挑選著腳下的道路，一蹦一跳的躲避著地上的血污。

    剛好白廣恩帶著幾個士卒迎了上來，他便問道：“怎么樣了，傅宗龍找到了沒有？”

    雖然眼睛布滿了血絲，身上咕嚕的全是血污、灰塵，白廣恩仍然忍不住興奮道：“舜王過來請看，傅宗龍在此！”

    在白廣恩引導(dǎo)下，不多時張順便到了一處尸首堆積了一個小山丘的地方。

    他順著白廣恩的手指一看，只見有一個衣著頗為華麗的老人身披數(shù)創(chuàng)，躺在那里只有進(jìn)的氣，沒有出的氣，眼見不活了。

    眼見張順走到了跟前，那老人也意識到這人恐怕就是自己朝思夜想，欲圖之而后快的“順賊”。他不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張口罵道：“逆……賊！”遂氣絕而亡。

    張順哂然一笑，不以為意，反而問道：“士卒傷亡如何，可有及時救治？”

    “還好，幸好有大夫……哦，護(hù)士救治，大多數(shù)人都保住性命了！”白廣恩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清點，哪里知道損傷如何，只好含含糊糊應(yīng)了兩句。

    張順也反應(yīng)了過來，便不再追問，反倒和他聊了聊戰(zhàn)況。

    一直等到當(dāng)天下午，那牛金星才滿頭大汗的找到了張順，匯報道：“啟奏舜王殿下，經(jīng)過清點，義軍昨日一仗，又戰(zhàn)死士卒五百二十七人，重傷三百五十四人，輕傷一千一百四十三人?！?/br>
    “斬殺官兵八百零七級，重傷五百零六人，俘獲官兵二千三百一十七人，戰(zhàn)馬一千二百零三匹，糧草八千七百三十五石，金銀價值三萬五千壹拾伍兩。”

    “除此之外，駐守長葛的玄默殘部一千七百三十二人，聽聞官兵慘敗，盡數(shù)投降。主帥傅宗龍身死，其麾下牙校李本實、楊從義戰(zhàn)死，陳尚才不知所終，孔臣思重傷，張先壁、黃朝宣率領(lǐng)余部投靠我軍?！?/br>
    “好，好，好！”張順聞言也不由興奮的應(yīng)道，“讓李信、賀人龍、賀錦等人繼續(xù)追擊官兵，讓白廣恩稍作休息，即刻前往洧川。”

    “一來看看能不能順便捉了朱大典，二來接應(yīng)一下‘掃地王’張一川?！?/br>
    第106章 南陽南陽！

    原唐王妃曾雨柔和黃氏、朱氏二女及太監(jiān)、宮女十余人，正站在唐王府里的王府山的涼亭里，登高望遠(yuǎn)。

    只見城上城外，密密麻麻全是人。間或有人呼喊起來，如同潮水一般的遠(yuǎn)遠(yuǎn)的涌了過來。

    她面無表情的看了半晌，低聲問道：“今天輪到誰家了？”

    “這一次是郾城王！”有個奴婢連忙上前應(yīng)道。

    “前前后后十多個郡王，被他殺得差不多了吧！”原唐王妃沉默了半晌，似問似答道。

    “就差新城王家……”奴婢若有所指道。

    “呵，他倒是個憐香惜玉的！”曾氏冷笑道。

    新城王家有一個一十九歲的“老姑娘”，據(jù)聞頗有姿色。前番有不少人想撮合她和張順。

    事兒雖未成，架不住蕭擒虎等人覺得萬一張順掛念舊情呢？

    更何況新城王為人怯懦，連府中長吏都能肆意欺辱，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所以蕭擒虎按照張順命令，逐個公審的時候，就略過了此人，算是賣張順一個顏面。

    “meimei慎言，小心有那亂嚼舌根之人！”黃氏聞言連忙勸了兩句。

    這跟前不少都是他唐王府的人，即便有些其他王府的人，也是她曾氏開口救下來的。

    若是日后外面?zhèn)鞒鋈ヒ谎园胝Z，恐怕她和朱氏二人脫不了干系，平白無故惡了此人。

    只是那朱氏萬萬沒想到僅僅“meimei”兩字也把曾氏氣的不行。

    朱氏年長，按理說喊她一聲meimei也沒啥問題。更何況曾雨柔作為張順的“戰(zhàn)利品”，主母之位更是想都不用想。

    只是以前她貴為王妃，獨寵唐王府。如今成了階下囚，只能和其他“jiejiemeimei”一同服侍舜王，自然心中頗有些屈辱。

    不過，想起她們二女的遭遇，心里又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意。

    她不由問道：“官兵攻城欲緊，南陽早晚不能守，若是蕭將軍兵敗，為之奈何？”

    黃氏聞言沉默了半晌，伸手僅僅摟住年齡尚小的朱氏，苦笑道：“無他，唯死而已！”

    曾氏本來想嘲諷她幾句，當(dāng)初落得賊人手里的時候，你們屈辱求活。如今官兵將勝，反倒三貞九烈起來，豈不怪哉？

    只是話沒說出口，也不由自嘲起來。自己與她們二女相比，又好得了哪里去？

    不管是非對錯，她們遠(yuǎn)離了崇王府，也沒有什么閑言碎語污了耳朵。而自己生長于斯，抬頭不見低頭見，皆是故人。

    如今官兵攻城欲急，蕭擒虎殺戮欲重。

    什么福山王、清源王、寶慶王、永興王、德安王、永壽王、新野王、三城王，不一而足。經(jīng)過蕭擒虎率眾公審之后，砍了腦袋掛在了城門口，以斷絕城中上下歸正朝廷之路。

    如今殺無可殺，城中泰半皆沾染了大明諸王的血債，一旦城破，哪里還有半分生機(jī)？

    諸人被蕭擒虎綁在義軍的戰(zhàn)車上，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死挺到底。

    其間多少郡王、親戚，當(dāng)面哭著喊著請自己求情，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罵了“爛貨”、“銀婦”之類的難聽話。

    甚至還有人私下里往下三路編排她和張順的段子，簡直不堪入耳。

    曾氏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落入官兵之手，自己能有什么下場。與其如此，還不如跟著“舜王”做個“賊婆子”。

    “自古艱難唯一死！”曾氏沉默了半晌，低聲嘆息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希望舜王能記得我們半點溫存，也不枉我們跟了他一場！如若不然，恐怕我們奢求死于刀劍之下，亦不可得！”

    那黃氏、朱氏又如何不知？她們都是知書達(dá)禮之人，自然知曉她們的所作所為，早污了王室的顏面。

    若是朝廷兵馬打了進(jìn)來，她們不但要以死全節(jié)，恐怕還有被罵上一千年，踏上一萬腳。然后作為反面典型，寫到書籍里，編到戲曲中，生生世世不能翻身。

    正當(dāng)三人沉默不語的時候，忽然聽到山下一片喧嘩，原來是蕭擒虎率領(lǐng)士卒登山而來。

    曾氏、黃氏和朱氏作為張順的女眷，為了免遭士卒沖撞，連忙往涼亭里躲了躲。

    這王府山作為南陽城的制高點，軍事上需要作為觀察點使用。蕭擒虎早命人在涼亭圍了布幔，以便諸女回避。

    蕭擒虎滿面灰塵，一身血污，風(fēng)塵仆仆的爬到了山上，不由有幾分氣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