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孫傳庭和張大受便進了霍州城，與魏知友營兩處兵馬合為一處。

    那魏知友仔細查驗了張順的軍令，發(fā)現(xiàn)并無疑點之后，便老老實實接了軍令。

    孫傳庭不由感慨萬千，心道難怪大明官兵不是義軍的對手。

    原來孫傳庭不僅自幼熟讀兵書，同時也擔(dān)任過山西巡撫，當(dāng)然知道若是讓麾下將領(lǐng)老老實實依令行事，何其難也。

    當(dāng)初孫傳庭就任以后，為了建立軍威，不得不親自逐個清點士卒，以壓制山西總兵王忠才勉強達到自己的目的。

    結(jié)果在義軍之中，他一個沒有任何聲望的降官，就可以憑借舜王一紙軍令，便能讓這些“積年悍匪”俯首聽令，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似乎看出了孫傳庭的疑惑，魏知友不由笑道：“將軍有所不知，算起來我也算義軍老人兒了。”

    “從當(dāng)年跟著王左掛起義開始，至嵩縣投靠明軍官兵為止，天下豪杰不知見了多少。”

    “有大明鼎鼎的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也有名氣稍差一點的‘不沾泥’張存孟、‘闖將’李自成、‘活曹cao’羅汝才、‘八大王’張獻忠等，不一而足?！?/br>
    “這些人或老謀深算，或殘酷暴戾，或心思深沉，或智謀百出，然而哪一個比得上舜王百戰(zhàn)百勝，立得住跟腳？”

    “義軍之俗，不同與明。素知合則兩利，分則兩害?！?/br>
    “往日合營，不過是和則合營，不和則止?！?/br>
    “舜王如今聲望如日中天，天下英雄莫不敬仰。凡真心投靠舜王者，哪個不服？”

    “就以我個人為例，說出來不怕您笑話，當(dāng)初我麾下有五百精兵，憑此混了個大明守備之位?！?/br>
    “結(jié)果舜王一來，這仗還沒開打，這五百精兵就呼啦啦全投靠了舜王，我倒成了光桿守備。”

    “如果換作其他人，我沒了依仗，恐怕早死了一百次?！?/br>
    “結(jié)果沒想到，舜王在接手了我麾下人馬以后，還是派遣一千‘毛葫蘆’讓我?guī)ьI(lǐng)。”

    “等到義軍勢力日壯，我不但沒有受到打壓，反而與我兵馬武備，提拔我擔(dān)任這總兵之位?！?/br>
    “日后若有功勞，各有賞賜，并無不均?！?/br>
    “魏某不過一介賊寇而已，若非跟隨舜王，如今不是死在陰溝里，也是到處穿山鉆林，豈能見天日哉？”

    “你說，跟著這般主公，我等如何能不效死呢？”

    孫傳庭聞言一愣，隨即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實際上自從他二十七歲中了進士之后，先后也擔(dān)任過永城知縣、商丘知縣、主事、郎中這樣的小官。

    要不是“順賊”勢大，他才不會因為“邊才”的原因，超擢山西巡撫一職。

    結(jié)果他屁股還沒坐熱，又迫不得已降了“舜王”。

    按照道理來說，像他這樣的人基本上不會被重用才是。

    沒想到自己剛剛追隨舜王數(shù)月，他就敢直接委派他率領(lǐng)三營人馬，掌管霍州戰(zhàn)事。

    想到這里孫傳庭心頭一熱，不由和魏知友、張大受商議道：“雖然舜王派遣咱們爭奪霍州，若是僅僅拿下霍州顯不出咱們的本事?！?/br>
    “這霍州雖號要地，其險多在靈石境內(nèi)。故無靈石則無霍州，無霍州則無平陽?！?/br>
    “如今義軍雖然連戰(zhàn)連勝，卻足攻不足守也。唯有靈石既下，方可保無虞?！?/br>
    “吾意在明軍大軍趕來之前擊敗神樞營董用文，奪取靈石，兩位以為如何？”

    你道孫傳庭如何有這般說辭？

    原來霍州雖號“據(jù)山川之勝，為扼要之所，爭衡于太原、平陽間，未有不以州為孔道者也?！?/br>
    其實霍州往南雖然道路狹窄，猶未稱險。

    唯有霍州以北至靈石縣境，依山傍水，韓信嶺橫亙其北，最為險要。

    自古自北取霍州者，未有不越過韓信嶺而能下之者；

    自古守霍州者，未有不取韓信嶺而能守之者。

    昔日唐高祖李淵晉陽起兵，在入關(guān)路上的第一站就是走與韓信嶺相接的鼠雀谷進軍賈胡堡，引誘隋將宋老生出戰(zhàn)，一戰(zhàn)而入霍邑。

    現(xiàn)在霍州北門的天險不在自己手中，孫傳庭自然是坐立不安，擔(dān)心左都督朱燮元突然率領(lǐng)大軍南下，到時候恐怕自個只能重蹈宋老生覆轍。

    “這……這不太好打吧？”魏知友聞言雖然感情上支持孫傳庭，但是他不得不從實際情況分析道。

    “如今我軍雖然有士卒八千，但是對上董用文五千騎兵，仍然沒有足夠的優(yōu)勢……”

    結(jié)果魏知友話音剛落，不待孫傳庭開口，那滿天星張大受卻皺了皺眉頭接口道：“不知孫將軍如何打算？如果計策可行，未嘗不可一戰(zhàn)?！?/br>
    原來魏知友這話聽起來沒有問題，其實隱隱顯露了他不信任張大受麾下五千義軍戰(zhàn)斗力的念頭。

    孫傳庭聞言哭笑不得，他剛剛還在心里夸舜王麾下將領(lǐng)老實聽命、識大體，結(jié)果轉(zhuǎn)眼就給自個來了這么一手。

    不過孫傳庭倒也不是吃素的，聞言不由笑道：“由霍州至靈石，不過兩條道路。”

    “一條走官道，經(jīng)周村、師莊、老張灣、千里徑、逍遙嶺、仁義驛站、韓信嶺、五里鋪而至靈石?！?/br>
    “另一條逆汾河而上，走陰地關(guān)、鼠雀谷而至靈石……”

    “將軍是想走鼠雀谷？”魏知友并不在意張大受的心思，反而聽到孫傳庭這話，不由驚叫道。

    “怎么了，難道不行嗎？”孫傳庭笑了起來。

    原來這鼠雀谷乃是隋唐五代時期，連接太原、河?xùn)|地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位于太岳山與呂梁山兩大山脈所夾峙的峽谷之中。

    北接晉中盆地，南連臨汾盆地，起于介休義棠，止于靈石南關(guān)，自古以來為兵家要地。

    然而就是這條交通要地，卻在宋元之時廢棄不用，反而興起了如今的韓信嶺道。

    其根本原因就是：“雀鼠谷，數(shù)十里間道險隘，水左右悉結(jié)偏梁閣道，累石就路，縈帶巖側(cè)，或去水一丈，或高五、六尺，上戴山阜，下臨絕澗，俗謂之魯般橋，蓋通古之津隘矣，亦在今之地險也?！?/br>
    此地極為險要，大多數(shù)人都視為畏途，故而魏知友不由為之驚愕。

    第217章 飛渡鼠雀谷

    “左將！”一個粗獷的大漢，身披金甲，腰間懸掛五尺鐵鞭，向神樞營左副將董用文進言道。

    “賊人好險，擅長出奇制勝。如今我軍雖然扼守韓信嶺，但吾恐其率精銳，輕裝疾行，走小道繞我軍后，奇襲靈石，還請將軍慎重為之！”

    “小道？你覺得哪里有小道可以通行，黃闖子！”神樞營左副將董用文皺了皺眉頭道。

    “黃闖子”聞言一愣，不由伸手指了指東面道：“別處末將不知，但問過商旅，由此往東便有一處小道?！?/br>
    原來從霍州走韓信嶺道，到達仁義河以后，可以不走仁義驛站前往韓信嶺。

    而是轉(zhuǎn)道向東走道遷村、南墕、蕩蕩嶺，然后繞道韓信嶺背后的玉成這條小道。

    如果真讓義軍走了這條小道，恐怕駐守在韓信嶺的明軍神樞營就成了笑話。

    董用文聞言一愣，萬萬沒想到這里還有一處小道，他連忙問道：“此事當(dāng)真？”

    “千真萬確，不信你且問這個商賈！”“黃闖子”一邊點頭，一邊扯著一個驚慌失措的客商道。

    董用文聞言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個商人，見他衣著光鮮，頗有幾分氣度，不由笑道：“剛才他所言之事是否屬實？”

    “屬實，屬實！”那商賈聞言連忙應(yīng)道。

    “不過大家一般都走韓信嶺，一則道路易行，二則有仁義驛站可以歇腳，最為便利?！?/br>
    “若是售賣一些有些不方便之物，則偷偷走那條小道。”

    “那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道可以通行嗎？”董用文聞言皺了皺眉頭道。

    為將者不識天文地利者，是庸將也，他董用文乃將門世家，可不想當(dāng)什么庸將。

    “沒……沒有了！”那商賈連忙搖了搖頭，只是他剛一搖頭就后悔了。

    聽故老相傳，沿著汾河而下，還有一條絕險的“故道”，只是聽說幾百年沒有走過人了，想必應(yīng)該斷絕了才是，希望不要被這軍爺看出虛實了，怪罪自己。

    “行，那你走吧！”董用文向“黃闖子”使了個眼色。

    軍紀不可泄露，若是放這人過去，被賊人探知虛實了怎么辦？

    “黃闖子”心神領(lǐng)會，便安排了兩個士卒，帶他去了。

    不多時，一聲慘叫聲響起，董用文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下令道：“他帶的那些山貨讓兄弟們分了吧，也算補貼點家用?！?/br>
    “黃闖子，你帶五百人，給我守住東邊的小道！”

    “末將領(lǐng)命！”那“黃闖子”聞言連忙施了一禮道。

    不要看董用文只給他五百人馬，實際已經(jīng)綽綽有余。

    單看這韓信嶺道路，已經(jīng)是山勢險峻，峭壁深澗。

    其北倚綿山，南接霍岳，東與靈空山對峙，西與秦王嶺相望，地形十分險要。

    那“小道”還不如此道寬敞，就更不用說究竟如何“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哪里用的到許多人馬？

    不多時“黃闖子”挑選了五百人手，辭別了神樞營左副將董用文，繞道往“小道”方向去了。

    董用文遙遙望了半天，心中不安，不由又下令道：“孫應(yīng)元何在？”

    “末將在！”人群中有走出一條大漢，施了一禮道。

    “你……你給我?guī)ьI(lǐng)一千人馬，返回靈石縣城布防。萬勿小心謹慎為上，不得有誤！”董用文一臉堅毅道。

    “這……那將軍這里只剩三千余人……”孫應(yīng)元不由遲疑道。

    “三千五百人足以！”董用文大手一揮道，“如此險要雄寨，若還守不住，本將干脆抹脖子算了！”

    而就在董用文聲稱“抹脖子算了”的時候，卻不知早有一人率領(lǐng)正沿汾河逶迤而上。

    “將軍，你這次真是絕了！”滿天星張大受本來打心底對孫傳庭還有幾分不服氣，結(jié)果卻被他只用一句話就給說服了。

    原來義軍這一次沿鼠雀谷而上，并非像魏知友、張大受想象的那般，在峽谷之中，輕裝上陣，攀藤援石，猶如猿猴一般。

    而是乘舟逆水而上，直驅(qū)靈石縣城。

    孫傳庭迎風(fēng)而立，望著兩岸壁立千仞的懸崖峭壁，不由感慨萬千。

    你道為何這許多年來，無人想起這水運之事？

    原來隋唐以前，汾河水大，素來為水運要道。

    只是自宋以后，森林多遭砍伐，水土流失，汾河再也不復(fù)昔日之勝。

    自平陽以下，至黃河猶有商船來往，而平陽以上，因為水量太小，水運幾乎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