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dāng)然并非她本意，可自家條件都這樣了，能讓三個孩子好好活著長大成人給華家延續(xù)血脈就不錯了，還能怎樣？

    她也沒法做到把所有壓力都給到孫媳，讓她cao心一家人的生計(jì)還不夠，還得cao心三個孩子的成長，這擔(dān)子委實(shí)太過沉重了。

    虞憐牽著小果兒的手，小果兒眼睛亮晶晶的，將腦袋趴在嫂嫂的大腿上，眸光孺慕依賴。

    “祖母，我們雖為農(nóng)家，卻不可因?yàn)樯矸菸⑿〔粚W(xué)字，不讀書，不識字，讀書乃是明理之路，他們還小，合該念書識字，才不會白活一輩子。”

    “哪怕一輩子生活在這鄉(xiāng)下疙瘩，沒法回到京城，沒法回到從前的日子，一輩子在鄉(xiāng)下種田，那又如何？該念書還得念書，否則怎么會懂得思考，怎么會明白世間真理？明辨是非？”

    老太太看了孫媳好一會兒，對上那雙干凈清亮的眸子，心中情緒翻滾……孫媳這樣的女子，假如不是入他家的門，也不知會嫁給什么樣的男子，會有怎樣的前程。

    她這樣的胸襟見識，不是普通高門閨閣女子能有的。

    “只是這樣一來……你身上的擔(dān)子就更重了?！焙螞r剛建了房子又請人開荒翻地，恐怕家里的銀子已經(jīng)快要見底了，還要養(yǎng)一個教書先生，怎么周轉(zhuǎn)得過來？

    虞憐笑笑說：“這些您不用擔(dān)心，我自有章法?！?/br>
    祖孫倆說了會兒話，這時華詹從屋里出來了，聽說這事后，讓兒媳進(jìn)屋休息。

    “我?guī)ユ?zhèn)上醫(yī)館?！?/br>
    虞憐看了眼華天曲，少年也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有些羞愧。恩人一晚上沒睡，還想著他會不會受人蒙騙，專門跑了一趟，又怎么好再麻煩她？

    她掏出五兩銀子給公爹，囑咐道：“路上慢些?！?/br>
    華詹駕著馬車帶華天曲去他家把趙寡婦送去鎮(zhèn)上醫(yī)館，虞憐回屋睡覺，這一覺醒來已經(jīng)下午，日頭正曬，三個孩子在院子里捉蟲子要喂雞喂鴨。

    虞憐走出來，小果兒立即放下裝蟲子的小罐子跑過來，本來想撲到嫂嫂身上，想著自己剛碰過蟲蟲，就不敢把手往她衣服上碰。

    虞憐問道：“祖母和娘還有梅姨娘去哪兒了？爹回來沒？”

    小果兒：“爹還沒回來，娘在屋里做針線活兒，她說要繡帕子荷包拿去鎮(zhèn)上賣銀子貼補(bǔ)家用，祖母和梅姨娘去了河邊那塊地。”

    “祖母說嫂嫂太辛苦了，讓我們不要吵你睡覺，還說要多干活兒，給你分擔(dān)。”

    小果兒小心地仰頭看著虞憐：“嫂嫂，我們念書真的給你造成很大壓力嗎？那果兒不念書了，果兒本來就是女子，姨娘說女子不用念書的，以后嫁給小戶人家做正頭娘子就好了，果兒會乖的?！?/br>
    雙胞胎蹲在不遠(yuǎn)處的地上，也跟著喊：“我們也不讀書！”

    虞憐揉揉她的腦袋，“果兒，嫂嫂告訴你一個秘密，女子才更應(yīng)該念書，更應(yīng)該識字，才不會被壞人蒙騙?！?/br>
    “你姨娘說長大了要做正頭娘子是對的，但是別把這個當(dāng)成人生目標(biāo)，你讀了書明了理再去想自己應(yīng)該活成什么樣子?！?/br>
    小果兒眨眨眼睛，似懂非懂，但很認(rèn)真將嫂嫂的話記了下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嫂嫂這樣的女子當(dāng)成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和偶像，她覺得自己的嫂嫂比誰都厲害，就算是姨娘和娘也沒有嫂嫂懂得多，她說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

    雙胞胎拍拍手跑過來，他倆沒有果兒細(xì)心敏感，心大地直接撲過來，蹭了虞憐一身的泥土，額頭上很快挨了兩下打。

    雙胞胎抱著腦袋嘟囔：“你們說啥呢？”

    虞憐：“說念書念得好，得了先生夸獎，考試也能考第一名的，每月都有獎勵。”

    “獎什么？”

    “獎一串糖葫蘆?！?/br>
    雙胞胎眼睛都要亮起來，“一個人一整串糖葫蘆？”

    虞憐點(diǎn)點(diǎn)頭，“一個人一整串，還能去鎮(zhèn)上逛一圈?！?/br>
    雙胞胎聽到這里已經(jīng)動了心，現(xiàn)在吃點(diǎn)糖都不容易何況是糖葫蘆？去鎮(zhèn)上玩的機(jī)會也少，嫂嫂和爹爹總是忙活事兒，沒法帶上他們，就算帶上了那也是當(dāng)苦力的命。

    兩人再次確認(rèn)：“去鎮(zhèn)上逛要干活不？要扛東西不？”

    虞憐：“要！不想去可以不去?！?/br>
    雙胞胎：“……去，去！”

    為了每月一串的糖葫蘆，雙胞胎躲到一邊商量之后決定這事干了！他們以前在侯府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念過書，只是總是偷懶，教習(xí)先生也不敢管著侯府小少爺，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地學(xué)，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連字都不會寫了。

    但雙胞胎有迷之自信，覺得以前已經(jīng)學(xué)過了，再撿起來學(xué)也不過是重新練習(xí)一遍罷了，那考第一名還不簡單？

    那個比他們才大幾歲的先生，一定會對他們驚為天人的！

    虞憐把雙胞胎忽悠瘸了，笑笑沒說話，去院子里的井邊打了水洗了臉洗了手，準(zhǔn)備去地里看看。

    她帶著三個孩子去地里頭，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梅姨娘扶著祖母蹲在地里不知在干什么。

    三個孩子大聲喊著祖母，老太太回頭看，跟他們招招手。

    虞憐走近前才發(fā)現(xiàn)，老太太手里捧著土。

    “您干什么呢？”

    老太太笑著說：“祖母想著這么大把年紀(jì)了，也沒搞懂什么是種田，想學(xué)學(xué)怎么種莊稼?！?/br>
    她覺得孫媳養(yǎng)家壓力太大了，就算她年紀(jì)大了也不能躺在家里讓孫媳養(yǎng)，得想辦法出一點(diǎn)力。

    梅姨娘都不想伸手碰那些泥土，老太太卻捧在手中，一點(diǎn)也不嫌棄，將來能種上東西，養(yǎng)活一家人的怎么嫌棄？

    虞憐見此，知道老太太是心疼她，進(jìn)而導(dǎo)致自己壓力也挺大的，擔(dān)心她一把年紀(jì)cao心過度，就解釋道：“這段時間我做了些功課，已經(jīng)決定在這邊種一片果樹，將來咱家就開個賣果子罐頭的廠子，等賺到銀子了，就去鎮(zhèn)上開個鋪?zhàn)?，再掙了銀子把后山也買下來，全部種上果樹。”

    “果子罐頭？那是什么？”

    “那是通過一種特殊的工藝將果子經(jīng)過加工之后儲存起來，可以賣到很遠(yuǎn)的地方，湯汁是甜嘴的，夏天天兒熱，放一罐子到井水里，再吃到嘴里，最是生津解暑，若到了冬天，市面上水果又貴種類也少吃著還涼嘴巴，干脆來上一罐子水果罐頭，比干吃水果要舒服得多?！?/br>
    虞憐只是這么說著，邊上三個孩子已經(jīng)聽得口水直流了，雙胞胎咽了咽口水，“嫂嫂……真有這種罐頭？我們好想吃啊，嘗一嘗是不是真的那么甜，那么好吃？”

    虞憐：“好好念書，念了書才有罐頭吃?！?/br>
    沒吃過的水果罐頭已經(jīng)比糖葫蘆吸引力要大了，這回雙胞胎連猶豫都沒有，就狂點(diǎn)頭，“我們好好念書！”

    老太太和梅姨娘也聽得一愣一愣的，但她們是大人了，直接就點(diǎn)出最關(guān)鍵的問題：“這啥罐頭的技藝，憐兒你懂得？”

    虞憐不確定說：“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回頭我去打聽下工匠，自己先試試?！?/br>
    制作水果罐頭的難點(diǎn)不在于怎么制作出里頭的東西，糖水果子要做起來很容易，但如何密封和最大程度的殺菌以保證儲存才是難題。

    虞憐不是專業(yè)理科生，她沒法做出什么驚為天人的發(fā)明，也不能太過招搖以免引起京城狗皇帝的注意給家里惹麻煩，想了很久才決定做罐頭來賺錢養(yǎng)家糊口。

    第72章 孝敬 ◇

    ◎“一夜暴富”的爹◎

    天剛有了點(diǎn)黑色, 華詹總算回來了。

    他先把趙寡婦母子送到家，路上有村民碰見了，問他咋這么好心還送人家母子去醫(yī)館？

    甚至機(jī)靈的想到趙寡婦家都窮成那樣了, 咋有可能有銀子上鎮(zhèn)上醫(yī)館看病？怕不是他家給出的？

    只是后邊這問題沒好意思問出口，就在心里揣測。

    華詹不是個能說會道的, 尤其跟這些村民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人家問他話, 假如是確定的他就點(diǎn)點(diǎn)頭，不好說的或者要長篇大論解釋的就干脆沉默不吭聲。

    他這人性子氣場擺在那里，尋常人一近他跟前就自覺發(fā)憷，問了一句兩句感覺沒法說下去, 就不敢多問了。

    華天曲也是村里頭出了名的陰沉小孩，村民也逮不著他問, 華詹幫著把趙寡婦弄進(jìn)屋里后，他便朝華詹鞠了躬道謝, 一句話也沒說, 華詹也一聲不吭，轉(zhuǎn)頭就走, 兩人就如一出沉默的啞劇。

    華詹走后，趙寡婦醒了。

    她在醫(yī)館給大夫治病到回家這期間醒過幾回, 只是在藥物作用和身體虛弱的情況下，每回醒的時間都不長, 半昏半醒的, 只記得大約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帶她兒子把她送過來看病, 別的一概不知。

    “天兒, 是誰送娘去看?。俊?/br>
    華天曲沉默地給當(dāng)娘的燒水, 見她醒了也不見任何喜意, 只是說道：“侯爺。”

    “什么侯爺？”

    “村里新搬來的那戶，原先是東元侯?！彼肫鸲魅斯娘L(fēng)采，眼睛里充滿憧憬，這樣強(qiáng)而有力的男子正是他心目中父親的模樣，但他父親是什么樣他都不記得了，只知道是個莊稼漢。

    趙寡婦伸了伸手，讓兒子將自己扶起來，半靠在床頭，喘了口氣，“天兒，那戶人家咋對咱這么好？你是不是答應(yīng)人家什么了？”

    華天曲把毛巾丟進(jìn)水盆里，濺起好大的水花，他板著臉有些不高興，“他們家是我的恩人，侯爺人也很好?！?/br>
    “侯爺?shù)膬合笔莻€年輕心善的jiejie，她待我極好，見你昏睡，我沒吃的沒穿的，還聘我為先生，為他們家三個孩子啟蒙?！?/br>
    趙寡婦一生被人苛責(zé)慣了，下意識便說：“那是天兒你天賦好，人家見你念書好才請你，想讓他們家孩子也沾一點(diǎn)你的靈氣。”

    少年轉(zhuǎn)過頭，盯著親娘好幾眼，“靈氣？我一沒功名二沒名聲三沒見識何來的靈氣？”

    “若沒有他們家，你這條命也沒了，救不回來了，藥材是他們家護(hù)住的，你的醫(yī)藥費(fèi)也是他們家暫時墊付的，侯爺還特意駕車送我去鎮(zhèn)上，這還不夠嗎？我何德何能？”

    他緩了好一會兒，“娘，你怎么這么狹隘？我有時會想，你就這么死了也好，我無牽無掛的，也沒一個人像你一樣讓我痛恨苦惱，你死了，我就自由了?？晌业男母嬖V我，你是我的親娘，你再大不是，對我總是好的，我得對你好，我得報(bào)答你，不能任由你死了?！?/br>
    “那天晚上去采藥從山崖上摔下來的時候，我雖然害怕，但心里有一點(diǎn)輕松，感覺到了解脫，我這條命為你死的，便還給了你，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像你這樣束縛我，讓我喘不過氣來?！?/br>
    少年說完這番話，捧著水盆走了出去，那盆水是干凈的，沒為他娘擦上臉。

    他走到院子里，抬頭看著天上明月，有些人像天上明月一樣高高掛著，即便零落成泥，也不過暫時被烏云遮了光芒，內(nèi)里還透著光，總是溫暖的。

    他不太一樣，他是地里的老鼠，還被關(guān)在一個洞里，哪兒也去不得。

    趙寡婦在身后喊了兒子幾聲沒得到回應(yīng)，心里滿是不解和蒼涼，她雖不明，卻也知道，兒子對自己的隔閡越發(fā)的大了，可她也不明白，在她心里她兒子是最好的，她想把什么都給他，也怕外人傷害利用他，這有錯嗎？

    那家人真有這樣好？哪有人對自己是無緣無故的好？他們家窮成這樣了，也沒身份沒背景，除了個兒子拿的出手，她不知道別人還能圖什么？

    這一晚上，華天曲自己什么都沒吃，給她娘抓了一小捧米熬粥，大夫說若要養(yǎng)好身體，必須吃些精細(xì)米糧，若有條件還得熬點(diǎn)rou湯雞蛋喝。

    家里沒米了，這一陶罐米還是恩人家里拿來的，他煮之前稱了稱重量，準(zhǔn)備按著市價從自己束脩里扣。

    想起去給娘看病花的銀子，不由得苦笑。他就算給恩人家當(dāng)一年先生恐怕都還不完。

    院子外傳來車馬聲，三個孩子都興奮地跑出去迎接爹，虞憐也出去給公爹開了門，新建好的房子院門寬敞，墊上一塊木板就能駕車進(jìn)來，停好車子后，把馬解了套拴在大樹的樹干上，讓它自個兒吃草。

    雙胞胎抱住爹爹說話一會兒，被華詹指著去給馬喂草喂水，兩人心里挺不樂意的，想叫果兒去喂馬，但嫂嫂看過來一眼，兩人就老實(shí)了。

    嫂嫂說了，要愛護(hù)meimei，不能欺負(fù)meimei。以前他們沒這么老實(shí)聽話，但現(xiàn)在心里有了盼頭，怕嫂嫂不給他們罐頭吃！

    想起這茬兒，兩人就爭先恐后跟爹說了：“嫂嫂說要做水果罐頭給我們吃！”

    虞憐：“……清醒點(diǎn)，不是專門做給你們吃，是家里的營生，你們表現(xiàn)好了，能偶爾吃上一罐子。”

    雙胞胎：“……”慘，他們真慘！

    華詹問：“罐頭？”

    虞憐便也解釋了下，“爹京城里不是糖水鋪?zhàn)油Χ?？但那東西能保存的期限短，且只在夏天才能吃到，我想到一個長期保存的方法，把糖水裝進(jìn)密封罐子里能保存很久，可以賣很遠(yuǎn)的地方，冬天也能賣不分季節(jié)，這樣一來，咱家也就有了收入，那片地也能種上果樹，有用武之地。”

    虞憐解釋得挺仔細(xì)的，華詹聽是聽明白了，只是還是不明白到底怎樣才能做出這樣的罐頭？但他不是愛多嘴的性子，自覺不懂就不問了，嗯了一聲說：“你做主就好。”

    跟著又問：“十畝地都種上果樹？”

    他原先想著孫媳是要種糧食莊稼，沒想過要種別的，還特意留意了別人怎么翻地，怎么種莊稼，怎么給莊稼除草澆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