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堂在外面掌著船舵，回應(yīng)道：

    “要去雪原那邊一趟，剛好從承天府路過，帶你回去看一眼。”

    華青芷見只是回去看看，不是把她遣返退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不過還是有點茫然：

    “我跟著夜公子也幫不上忙，就為了帶我回家看一眼，便如此大動干戈，是不是……”

    夜驚堂此行帶著華青芷往回走，是因為從青龍會那里收到了華老太師時日無多的消息。

    他此行帶著鳴龍圖，如果能救自然得救，以華老太師的名望，對以后兩國一統(tǒng)有莫大益處；而如果已經(jīng)為時已晚，華老太師是華青芷的爺爺，這種血脈至親，肯定得帶著盡快趕回去見最后一面。

    不過目前尚未確認(rèn)華老太師的情況，夜驚堂也不好直接說這種噩耗，當(dāng)下只是道：

    “這有什么大動干戈的，順路罷了。再者你是我的幕僚，萬一再又遇上看不懂的東西，你也能當(dāng)參謀不是?！?/br>
    華青芷可不覺得自己能幫上什么大忙，但如今都已經(jīng)出來了，她也沒選擇余地。見夜驚堂渾身濕透，便往里面挪了：

    “你要不也歇一會兒？”

    夜驚堂是想在船艙里休息，但有上次讓鳥鳥掌舵，船直接沖上岸的經(jīng)驗，他還是放棄了忙里偷閑的想法，回應(yīng)道：

    “得有人開船，你要是無聊可以試著打坐練功，現(xiàn)在是順風(fēng)，只要方向?qū)?，晚上就能靠岸?！?/br>
    “哦……”

    華青芷也幫不上忙，當(dāng)下依言收腿盤坐，學(xué)著陸jiejie的模樣開始慢慢練起了功……

    ……

    與此同時，北荒雪原。

    時值盛夏，兩匹快馬一前一后，飛馳過泥土道路，來到了蒼東鎮(zhèn)上。

    折云璃騎乘高頭大馬，頭戴斗笠提著長刀，打扮如尋常江湖俠女，轉(zhuǎn)眼打量著北地風(fēng)光，有些失望的道：

    “這也沒雪，怎么能叫雪原呢？”

    薛白錦依舊女扮男裝，在江湖人聚集的鎮(zhèn)子外翻身下馬，解釋道：

    “這里八九月份就開始下雪，來年四月才會解凍，所以叫雪原?，F(xiàn)在正值盛夏，再等一兩月就能看到了?！?/br>
    “哦……”

    上次在海角港，薛白錦從江湖人口中聽到北云邊‘可能身藏奇遇’的消息后，便帶著云璃朝雪原疾馳，準(zhǔn)備看看北云邊到底藏了什么大寶貝。

    雪原位于北梁的崇北道關(guān)外，算是北荒唯一一塊能住人的地帶，其他地方都是積雪終年不化的高寒地區(qū)。

    因為地理位置偏僻而苦寒，雪原基本上和天南一樣，算是劃在北梁版圖內(nèi)的飛地。

    不過和天南不一樣的是，天南有奉官城坐鎮(zhèn)，雖然沒王法，但沒人不守江湖規(guī)矩，治安甚至比梁州燕州這些邊境地區(qū)都好。

    雪原則不然，因為北梁朝廷鞭長莫及，又沒有奉官城這種正派人物坐鎮(zhèn)，基本上就是群雄割據(jù)的局面，門派就是各路諸侯，手握一切生殺大權(quán)，不講道理也沒規(guī)矩，誰拳頭大誰就是王法。

    此時兩人抵達(dá)的蒼東鎮(zhèn)，就是雪原的門戶，距離北梁的‘瞭北關(guān)’約莫兩百多里，而項寒師的師父薄鳳樓，當(dāng)年就是被天瑯王釘在了瞭北關(guān)的城頭上。

    雖然剛?cè)肫咴路?，但蒼東鎮(zhèn)已經(jīng)相當(dāng)涼快了，給人感覺似乎已經(jīng)入了秋。

    薛白錦帶著小云璃進(jìn)入鎮(zhèn)子，可見小鎮(zhèn)上隨處可見帶著刀兵的北朝武人，其中大多數(shù)人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不過時而也能看到些衣著得體的武人，帶著門徒從街上飛馬而過。

    折云璃向來好奇心重，提著刀走在薛白錦身側(cè)，一路傾聽著街邊的江湖消息，途徑中心的揚塵客棧門口時，發(fā)現(xiàn)里面坐著幾個看起來有點地位的小掌門，正在隔桌交談：

    “朔風(fēng)城大張旗鼓擺英雄宴，邀請各路豪雄赴會，朝廷卻沒半點動靜，要我看，朔風(fēng)城怕是已經(jīng)受了招安……”

    “這不廢話，要是朝廷沒點頭，朔風(fēng)城在打仗的時候，忽然在北疆集結(jié)這么多人物，和密謀造反有什么區(qū)別？我從鈞天府那邊得了點消息，據(jù)說是準(zhǔn)備封北云邊大俠為‘北賢王’，用以制衡南朝的夜大魔頭……”

    “不可能，招安是真，但頂多和國師平起平坐。不過用來制衡夜大魔頭，應(yīng)該是真的，朝廷如今真缺人……”

    “話說朔風(fēng)城動靜這么大，會不會把夜大魔頭引過來？”

    “開什么玩笑？這里可是雪原！夜大魔頭來這里，不亞于咱們國師跑去天南撒野，只要敢露頭，南朝武圣就過來包餃子了。你讓夜大魔頭過來找死不成？”

    “那可是夜驚堂，燕京都敢去的人物……”

    “去燕京是出其不意，世上沒人料到他膽子大到這種地步，國師又在閉關(guān)，才讓他給鉆了個空子。咱們要相信上面的智慧，這次朝廷必然有所準(zhǔn)備，夜大魔頭要是還敢來，我把桌子吃了……”

    “倒也是……”

    折云璃悄悄聆聽片刻后，湊到薛白錦跟前，低聲道：

    “師父，你說驚堂哥會不會過來？”

    薛白錦在異國他鄉(xiāng)聽到夜驚堂的名字，難免回想起了彼此往日的點點滴滴。

    說起來，出門跑了這么久，她沒看出云璃的牽腸掛肚，自己倒是有點cao心那小子當(dāng)前身體狀況的……

    聽見云璃詢問，薛白錦回過神來，斟酌了下：

    “聽江湖傳言，夜驚堂剛在大漠揍完神塵和尚，為你師娘報了仇，如今西海又在打仗，等他收到消息跑過來，英雄宴早就開完了?！?/br>
    “哦……”

    折云璃好久沒見驚堂哥和鳥鳥，心底其實還是很想念的，當(dāng)下輕輕嘆了口氣，又道：

    “那咱們就速戰(zhàn)速決，先去朔風(fēng)城看看北云邊到底藏了什么大寶貝，沒有的話，咱們就順著北荒往西走，繞到西海諸部……”

    “北云邊不容小覷，還是得步步為營，先摸清朔風(fēng)城的底細(xì)。”

    “哦……”

    ……

    ……

    時間轉(zhuǎn)眼入夜。

    華家莊園內(nèi)燈火通明，原本散在各地的華家子侄，都已經(jīng)趕了回來，聚在老太師的院子外，面帶愁色等著消息。

    而同在承天府的世家大族，也派了人過來慰問老太師當(dāng)前的情況。

    華俊臣作為華家的嫡長子，此時則坐在正廳之內(nèi)，招待著李嗣等貴客，眉宇間愁云不散。

    月牙灣一戰(zhàn)后，華俊臣帶著殘部‘僥幸’逃脫，用了近十天時間躲躲藏藏，才繞過西海諸部，從落日峰一帶回到了西海都護(hù)府。

    結(jié)果一行人屁股都沒坐熱，就從趕來的管家口中，得知了華老太師臥床不起，時日無多的消息。

    華俊臣作為嫡長子，父親病重不可能不歸家。子良公公都死了，李嗣和寅公公等人，也不想留在西海都護(hù)府白給，于是便向燕京申請撤退，收到許可后，便一起返回了湖東道。

    李嗣在華府停留探望，并非感恩華大劍仙一路不離不棄，而是華老太師確實有這個資歷。

    華老太師如今已經(jīng)年近八十，在大魏開國前，就已經(jīng)入仕，一路從地方官坐到宰相的位置，執(zhí)宰多年，也曾當(dāng)過梁帝的老師，在梁帝繼位前，可以說北梁就是華老太師在一手把控。

    后來告老還鄉(xiāng)，也并非華老太師干不動了，而是君權(quán)與相權(quán)之間存在沖突，梁帝剛繼位還是‘主少臣強(qiáng)’的局面，以梁帝的性格，必然會動刀子。

    華老太師教過梁帝，也已經(jīng)看透了官場，未等梁帝動手，就干凈利落的選擇了自己體面，辭官歸鄉(xiāng)開始頤養(yǎng)天年，連家中子侄都沒入仕，一直到今天。

    雖然早已經(jīng)不在朝堂，但華家的地位并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畢竟主動辭官歸鄉(xiāng)，合了梁帝的意，如果有必要，華老太師再度復(fù)起，也不過是梁帝一句話的事情。

    就算至死都沒再度入朝，那等到華老太師壽終正寢，華家就陷入了衰落的境地，必須依靠君主來維持地位。

    而胖太子母系出身低微，斗不過幾位皇子，同樣需要一個大世家當(dāng)左膀右臂。

    華老太師已死沒法再獨攬大權(quán)，華家又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疑是托孤的最好選擇。

    可以說如果不是華青芷莫名其妙和人私了奔，這太子妃之選根本跑不掉，而華家再度得勢也是必然。

    李嗣坐在正堂中，分析著華府的局勢，忽然有點明白，夜驚堂為何把華青芷擄走了——這是一步釜底抽薪的大棋！

    只要擄走華青芷，太子就沒法和華府結(jié)姻。

    沒有華家當(dāng)背景，太子選擇其他太子妃，很可能斗不過有王家當(dāng)背景的三皇子。

    三皇子勢頭太猛，只要梁帝一死，必然出現(xiàn)奪嫡內(nèi)亂。

    內(nèi)部陷入奪嫡之亂，外部還大敵當(dāng)前，這不就妥妥的滅國之兆？

    這布局之長遠(yuǎn)……

    南朝背后有高人啦……

    李嗣越想越是驚心，同時也思考起，到底是什么高人，給夜驚堂出謀劃策，指點出了‘擄走華大小姐’的妙計……

    而與此同時，華府莊園之外。

    踏踏踏……

    星月之下，一道黑色殘影，沿著河道往燈火通明的山莊飛馳，沿途只在河面上留下一串蜻蜓點水般的細(xì)微漣漪。

    鳥鳥飛在高空之上偵查情況，夜驚堂則背著華青芷在河面起落，自從下午在湖面靠岸，已經(jīng)如此奔行了近兩個時辰。

    華青芷趴在背上，也不清楚跑了多遠(yuǎn)，雖然夜驚堂輕功極好，幾乎感覺不到顛簸，但胸口和脊背細(xì)微磨蹭，這么長時間下來，還是感覺奶奶都蹭麻了……

    發(fā)現(xiàn)夜驚堂已經(jīng)汗氣蒸騰，依舊沒有停步歇息的意思，華青芷也意識到了不對，湊在耳邊詢問：

    “夜公子，你怎么這般著急？是不是我家里出事兒了？”

    夜驚堂眼見距離府城只剩十余里，此時也沒再隱瞞，柔聲道：

    “沒大事，就是華老太師年事已高，身體不太好……”

    “?。俊?/br>
    華青芷聽見是爺爺出事，柔雅臉頰當(dāng)即慌了。

    華青芷因為幼年習(xí)武落下殘疾的事情，和華俊臣關(guān)系其實并不是十分親密，再加上華俊臣不怎么通文采，讀書識字、琴棋書畫，乃至為人處世之道，基本上都是華老太師閑賦在家時手把手教的，祖孫之間的感情十分深厚。

    瞧見夜驚堂不計代價千里奔襲的模樣，華青芷只以為爺爺已經(jīng)駕鶴西去，眼淚都出來了，想詢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夜驚堂感覺到了華青芷的情緒變化，連忙道：

    “沒事沒事，我?guī)еQ龍圖和安宮丸，只要趕到就絕對能救回來?！?/br>
    華青芷聽見這話，便想催促夜驚堂再跑快點，但夜驚堂一路緊趕慢趕，雖然沒告訴她消息，但必然已經(jīng)盡了全力。

    華青芷嘴唇囁嚅幾下后，最終還是抱住了夜驚堂的脖子，什么也沒說，只是望向華府的方向。

    踏踏踏……

    夜驚堂為了及時趕到，一路上都是高速巡航，直到距離華府還有三五里后，才放緩腳步，以免被附近的高手察覺。

    華青芷趴在背上，看著故鄉(xiāng)熟悉的景色，心底也愈發(fā)緊張，生怕入眼就看到滿院披麻戴孝的場面。

    但好在情況比她預(yù)想的要好一些，雖然華府門外停滿了各大家族的車馬，也有不少文人仕子在外面圍聚，但管家仆人還是保持著笑容待客，并沒有換上喪服。

    華青芷暗暗松了一口氣，忍不住輕拍夜驚堂肩膀：

    “快點快點，爺爺就住在后宅的文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