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風(fēng)雨依舊，但燕京城內(nèi)驚天動地的風(fēng)波，卻在兵器雨點般落地的聲音中，驟然停歇下來。

    無數(shù)手無寸鐵的武卒，呆立原地，愣愣看著滿是斷壁殘垣的皇城，偌大京城竟然死寂到?jīng)]有任何喘息聲。

    夜驚堂一招出手，滿頭長發(fā)都失去了色澤，后背傷痕也沒有再自愈，從九天直墜，落在了城頭之上，只是一刀削開了鐵籠，而后轉(zhuǎn)頭望向城下難以計數(shù)的軍卒和武夫：

    “我方才能殺你們所有人，但沒有動手，兩國紛爭各為其主不假，但我并不想多造殺孽。

    “你們能看清楚局勢，現(xiàn)在就該回家陪老婆孩子，我很快就會給你們一個不用刀口舔血的太平盛世。

    “如果執(zhí)意要和項寒師一樣剛烈殉國，我尊重英雄義士，也不會勸你們，下次見面，我會和對待項寒師一樣，給你們一個痛快和體面。”

    清朗嗓音傳遍全城，甚至落入了皇城深處梁帝的耳朵里。

    萬千軍卒赤手空拳，愣愣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饒是梁帝死忠，在如此天威之下，又那里還有半點戰(zhàn)意。

    夜驚堂掃視一眼后，便抓住華俊臣和許天應(yīng)，朝著皇城外飛馳而去。

    許天應(yīng)和華俊臣瞧見此通神之景，已經(jīng)呆若木雞，被提著飛過盾墻，才回過神來。

    華俊臣見真就活著殺出來了，內(nèi)心激動之情無以言表，恨不得把偏房幾個侄女也送去夜家當(dāng)陪嫁，但這時候想這些未免太遠(yuǎn)了。

    瞧見滿城死寂，華俊臣本想提醒夜驚堂來兩句，可以趁機(jī)呵令禁軍造反奪權(quán)，只要抓住梁帝站住燕京，他在以世家之首的名義勸滿朝文武歸降，北梁當(dāng)場就完了。

    但華俊臣轉(zhuǎn)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夜驚堂雖然神色冷峻，看似如日中天，但眼底已經(jīng)有些飄忽，逃遁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估計尋常小宗師都能追上，明顯是在強(qiáng)撐氣勢。

    ？！

    華俊臣見此心中一震，此時仲孫錦被嚇住了還沒敢冒頭，周邊還有無數(shù)禁軍和北梁武夫；他和許天應(yīng)沒啥戰(zhàn)力，要是北梁人緩過來，那怕是真得死無葬身之地。

    為此華俊臣大氣都不敢出，抬手扶著夜驚堂，故作鎮(zhèn)定往外跑，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看出了紕漏。

    颯颯——

    不過片刻時間，三道人影就跑到了視野盡頭，雖然沿途有無數(shù)軍卒和武人，但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在暴雨中抬眼目送，直至三人完全消失在了遠(yuǎn)方的城頭……

    第三十六章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轟隆隆——

    雷鳴響徹大地，滂湃大雨以銀河倒灌之勢席卷山野。

    距離燕京十余里開外的一座山嶺上，身著白袍的薛白錦，手里提著寒鐵雙锏，雨珠順著下巴不停滑落，抬眼眺望視野盡頭的巍峨城池，雙眸全是震撼與驚疑。

    遠(yuǎn)方黑云遮天，能看到雷霆撕裂云海，漫天風(fēng)雨幾乎呈現(xiàn)出漩渦狀，萬千兵刃在雷光下展現(xiàn)寒芒，指向了北梁國都的那座皇城。

    而無盡鋒芒之前，是一道雙臂平攤、長發(fā)當(dāng)空飛舞的人影，雖然距離太遠(yuǎn)只能看到一個黑點，但同床共枕這么多次，薛白錦還是一眼看出了這是誰的男人。

    薛白錦曾經(jīng)竭盡全力想象過吳太祖當(dāng)年是什么風(fēng)采，也猜測過奉官城全力出手有多高道行，但直至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還是被凡夫俗子貧瘠的想象力限制了，以前那些猜測，就好似猜皇帝種地會不會用金鋤頭一般，哪里比得上眼前所見萬一。

    轟隆隆——

    摧城撼山的轟鳴聲，自遠(yuǎn)處城池中傳來，場面猶如銀河北泄、萬里天崩。

    而薛白錦身后幾里開外，急急追過來的璇璣真人、青禾云璃，也都停在原地，目瞪口呆，眼底情緒不知該用何種言語形容，唯有沒弄清情況的華青芷，滿眼驚恐詢問：

    “怎么了？地龍翻身了？”

    夜驚堂半夜離開后，璇璣真人等人本來在等著，街面上傳來華俊臣午時問斬的消息后，薛白錦就坐不住了，非要過來以防不測。

    璇璣真人雖然擔(dān)憂夜驚堂安危，但不想懷了身孕的薛白錦大動干戈，只能勸其稍安勿躁，一起在京郊山野間等待。

    但方才燕京方向傳來異動，薛白錦不由分說就沖了過來，她們只能跟隨。

    結(jié)果剛剛跑到這里，便已經(jīng)看到了夜驚堂一人壓一城的場景。

    此時璇璣真人扶著華青芷，滿眼都是難以置信，聽見詢問是不是‘地龍翻身’，感嘆道：

    “差不多?！?/br>
    折云璃瞧見如此驚世駭俗的場面，心頭自然震撼的無以復(fù)加，想跑過去看仔細(xì)，又怕拖了驚堂哥后腿，為此只是提著刀站在原地，踮起腳尖眺望。

    梵青禾雖然也震驚于自己相公的通天威勢，但作為半個長輩，當(dāng)前還是沒犯花癡，快步追到了薛白錦背后，一把抓住她手腕：

    “你別過去，當(dāng)心身子?！?/br>
    薛白錦愣愣站在原地，瞧見遠(yuǎn)處天人之威，連往日山下無敵的傲氣都給磨沒了，聞言帶著三分無奈嘆道：

    “我過去能有什么用，唉……”

    此言頗有‘男人的事兒，婦道人家插什么手’的意味。

    曹阿寧武藝還不如云璃，稍晚一步才從后面奮力追過來，瞧見燕京城天翻地覆的場面，心底也滿是驚疑，不過還沒來得及感嘆，就發(fā)現(xiàn)三道人影，從燕京城內(nèi)疾馳而出，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夜大人和華先生他們過來了！”

    “爹？！”

    華青芷還不明白怎么回事，發(fā)現(xiàn)三人沖出京城，其中似乎有爹爹的蹤跡，也緊張起來，連忙跟著璇璣真人一起迎了過去。

    踏踏踏……

    暴雨之下，三人朝著南方飛疾。

    夜驚堂境界雖然高，但體魄功力相較于九九歸一的境界，還是太過單薄，方才只是出手了一下，卻瞬間抽干了所有，副作用比在海上那次大太多，尚未出城便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

    華俊臣和許天應(yīng)，起初是被夜驚堂提著，但出城之后，夜驚堂明顯脫力，又改成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夜驚堂。

    因為還在龍?zhí)痘ue，華俊臣和許天應(yīng)都心驚膽戰(zhàn)，生怕后方反應(yīng)過來，出現(xiàn)大股追兵。

    好在三人出城后不久，就看到數(shù)道人影出現(xiàn)在了山野間。

    夜驚堂瞧見冰坨坨和青禾飛馳而來，心頭緊繃的弦才放松下來，而后暴雨聲和呼喚聲，便漸漸拉遠(yuǎn)到千里之外，視野也迅速變暗，就好似靈魂被抽離了軀殼。

    在失神的前一瞬，他似乎撞在了一人懷里，雖然從緊繃繃的裹胸觸感中分辨出是冰坨坨，但已經(jīng)無力思考，只說了句：“我沒事……”神識便徹底墜入了黑暗。

    薛白錦飛馳而來，抱住撲倒在懷里的夜驚堂，見他上半身赤裸，隨處可見淤青和血跡，也把亂七八糟的雜念拋去了一遍，只是滿眼揪心柔聲呼喊：

    “夜驚堂？夜驚堂？”

    梵青禾則在旁邊抓住夜驚堂的手腕，發(fā)現(xiàn)風(fēng)中殘燭般的脈象，急的直跺腳，連忙在皮夾里尋找能用得上的藥物。

    華俊臣和許天應(yīng)見有后援，總算是松了口氣，劫后余生之下，不約而同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

    踏踏踏～

    很快，璇璣真人也摟著華青芷趕來，云璃和曹阿寧緊隨其后。

    “青芷？”

    華俊臣瞧見閨女，眼神自然激動起來，又從地上坐起來，想去噓寒問暖一下，說句爹爹沒事。

    但華青芷瞧見爹爹完好無損，夜驚堂卻是遍體鱗傷，哪有心思去搭理，臉色煞白直接從華俊臣身邊跑了過去，來到夜驚堂跟前：

    “夜公子？”

    “驚堂哥？！”

    ……

    眨眼之間，夜驚堂就被五個姑娘圍在了中間，焦急關(guān)切匯成一團(tuán)。

    嘩啦啦……

    華俊臣孤零零站在暴雨中，還保持雙手上抬迎接閨女的架勢，見狀神色明顯有點尷尬。

    曹阿寧跑到了跟前，見華俊臣欲言又止的模樣，安慰道：

    “女大不中留，華先生想開點。你們倆沒受傷吧？”

    許天應(yīng)撐起身來到跟前，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跟著夜大人，我們能有什么事，就是中了北梁的軟筋散，你這有解藥沒有？”

    梵青禾正在找藥，見此把解毒的藥瓶取出來，丟給華俊臣，而后又拿出長生果的葉子，放進(jìn)夜驚堂嘴里。

    折云璃最后跑到跟前，因為夜驚堂被四個jiejie圍住，她擠不進(jìn)去，只能怪站在華青芷背后干著急，正心驚膽戰(zhàn)打量間，忽然發(fā)現(xiàn)情況有點不對：

    此時驚堂哥倒在師父懷里，臉頰就枕在胸脯上，因為臉上帶著血跡，師父白袍的衣襟處，還能看到血紅印記。

    而向來冷若冰山的師父，對此似乎并不介意，甚至雙手自然而然摟著驚堂哥，眼神和擔(dān)憂情郎的梵姨、華小姐沒太大區(qū)別……

    ？

    折云璃瞄了瞄師父，心頭有些古怪，不過此刻驚堂哥命在旦夕，她也不好胡思亂想，只是踮起腳尖緊張打量。

    華俊臣旁觀片刻后，發(fā)現(xiàn)夜驚堂短時間醒不過來，便回頭看了看燕京方向：

    “這地方不安穩(wěn)，當(dāng)心有追兵，先帶驚堂走吧?！?/br>
    薛白錦見此也沒多說，把夜驚堂背在了背上，而后一群人便迅速往南方飛馳而去……

    ……

    噼里啪啦……

    暴雨砸在城墻房舍上，很快沖刷掉了地面為數(shù)不多的血跡。

    天街隨處可見斷壁殘垣，近萬手無寸鐵的禁軍愣愣站在原地，因為群龍無首，過了良久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街面之上，旁觀的江湖武人，也未曾從震撼中回神，等到雨勢漸小后，才開始小聲議論：

    “結(jié)束了？”

    “那不然呢？”

    “我的刀好像掉皇宮里了，咋辦？”

    “你還提刀？夜大俠借你刀一用，夠你吹一輩子了。我想讓借用都沒機(jī)會……”

    “就是夜大俠借用過，我才想拿回來當(dāng)傳家寶。誰讓你用拐杖當(dāng)兵器……”

    ……

    偏街的巷道里，李光顯和陸行鈞并肩而立，望著華俊臣等人遠(yuǎn)去的方向，彼此沉默良久，陸行鈞才感嘆道：

    “俊臣不愧是世家嫡子，這先人一步的眼力膽識，當(dāng)真讓人望塵莫及……”

    李光顯眼底則滿是可惜，自顧自嘟囔：

    “上次在燕京，我還想收夜大魔頭當(dāng)徒弟來著，早知道就狠點心，和俊臣一樣把閨女送上門……”

    “你那閨女可不是一般的兇，動不動老娘數(shù)到三，哪像人家俊臣，生了個燕京第一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