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若我讓你去殺林葉呢？”

    宋十三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一息之間，他腦子里千回百轉(zhuǎn)。

    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他思考了無數(shù)種可能，自己是該馬上答應(yīng)下來，然后有機(jī)會就逃走，還是應(yīng)該表現(xiàn)的為難一些才合理。

    “你連林葉都不敢直接面對，卻敢來我崔家耀武揚(yáng)威?！?/br>
    崔覆野道：“看來那個所謂的上陽北宗的宗主，也不會比你強(qiáng)多少，若他真的比你厲害些，就不會選你這樣一個人來歌陵?！?/br>
    崔覆野起身吩咐道：“讓他走吧?！?/br>
    宋十三一怔。

    他沒有想到，崔覆野連殺他的興趣都沒有，又或者這是在故意放他一馬，給以后再談留個余地？

    可不管是因?yàn)槭裁?，崔覆野都沒有再看他一眼，更沒有再和他說些什么的欲望。

    崔家的護(hù)衛(wèi)上前，俯瞰著這個依然跪在那的人，像是一群威武的家犬，俯瞰著一頭受了傷的野狗。

    出了崔家的大門，宋十三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

    當(dāng)然，這失魂落魄是他裝出來的，他現(xiàn)在腦子清醒的很。

    走，必須馬上走，離開這個鬼地方，歌陵還不是他和陳微微能進(jìn)的地方。

    這次的遭遇，讓宋十三忽然想起來，他跟著萬域樓的時候遇到的一件事。

    那天，他從萬域樓的府里出來，因?yàn)閯倓倿槿f域樓辦好了一件事而得了些獎賞，他決定犒勞一下自己。

    一家青樓中，他正在挑選著自己中意的人，就看到一個商人醉醺醺的站了起來。

    那商人臉色很紅，搖搖晃晃，舉著酒杯大聲喊了一句。

    “今天這樓子里所有人的賬目，都由我來結(jié)算?！?/br>
    在一樓大堂里那些尋常來看看歌舞的客人，聽到這話忍不住歡呼起來。美酒可以讓人失去理智，享受歡呼也可以。

    恰在此時，一個公子模樣的人帶著兩個隨從要出門，他的隨從去隨手放在老鴇手里一張銀票，然后跟著公子往外走。

    那商人見狀立刻就心生不滿，他大步過去攔住那公子。

    商人說，我說我今天把這里的賬都算了，你為什么還要自己給錢？

    公子沒有理他，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隨從伸手把那商人擋住。

    喝多了的商人不依不饒，只說是那幾個人看不起他，不給他面子。

    他還攔著那公子問，知道不知道他有多少錢，他生意做的多大。

    都無需那公子說話，隨從問：“你說你有面子，現(xiàn)在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商人報(bào)上自己的姓名，還說自己才來歌陵半個月，就已經(jīng)賺了多少多少銀子，這一單生意有多大。

    那隨從隨即看了公子一眼，公子微微點(diǎn)頭，說了一句給你一個時辰。

    然后公子就回到了雅間等著，這期間，沒有和那商人說過一句話。

    不到一個時辰，青樓里來了十幾個歌陵本地的大商，一個個臉色急切又驚懼的趕來。

    見了那公子，整整齊齊的俯身行禮。

    公子指了指那個喝醉了的商人，那商人已經(jīng)罪的在外邊睡著了。

    “有人認(rèn)識他是誰嗎？”

    公子問，立刻就有人回答。

    公子聽完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手下去把那商人叫醒。

    那商人被帶到公子面前，公子說，這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和我有交集的機(jī)會，但你卻把這機(jī)會變成了你的災(zāi)禍。

    然后起身走了。

    宋十三當(dāng)時就在一邊看著，他其實(shí)也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因?yàn)樗麑@樣的事興趣不大。

    只是過了幾日后，他在大街上走著，見前邊圍著許多人，他好奇看了看，見路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有個人吊死了，那些人都在抬頭看，議論紛紛。

    就是那個商人。

    有人在旁邊說著，說是一大早就看到這個人失魂落魄的走著，自言自語的說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后用一根麻繩綁在歪脖子樹上，就在這把自己的命了結(jié)了。

    宋十三因此而特意去打聽了一下，他在萬域樓府里做事，想打聽出來這些也不難。

    那天在青樓之后，這個商人的生意就在歌陵被斷了。

    所有和這商人有生意往來的人，全都把貨給退了。

    而且還聽說，原本沒有問題的貨物，出現(xiàn)了四成以上的殘次品。

    按照事前的約定，這個商人把家底都賠了也不夠。

    原本是一個從此更上一層樓的機(jī)會，就因?yàn)楹榷嗔司?，在歌陵覺都敢覺得自己了不起，變成了這樣的結(jié)局。

    所有錢都賠了還不夠，他無奈之下只好去和錢莊借錢，當(dāng)然是利滾利的錢。

    結(jié)果又被錢莊在借據(jù)上設(shè)了個坑，銀子沒有拿到手，剛剛在歌陵置辦的宅子也被收走抵債，最終妻離子散。

    這商人只好放下一切臉面和自尊去求那公子，到了公子家門外，卻根本就沒有被準(zhǔn)許進(jìn)去。

    他一大早就到那公子家門外等著，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出門，他跪下來祈求，可是他卻發(fā)現(xiàn)，那公子竟是根本不記得他了。

    看向那商人的時候，這公子的眼神平靜的可怕。

    沒有得意，沒有驕傲，什么都沒有。

    因?yàn)檫@一切，完全就不值得他去驕傲得意。

    此時此刻，站在大街上的宋十三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那座高大的府門，他腦海里出現(xiàn)了那個商人的悲涼。

    他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了路邊那棵好像沒有什么變化的歪脖子樹。

    這一刻的宋十三，一下子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路人了。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個商人的絕望。

    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抗?fàn)?，而是根本沒有那個能力。

    宋十三再次回頭看過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當(dāng)年。

    就是在這個高門大院外邊，崔覆野站在那臉色平靜的看著那個商人。

    問……你是誰？

    那商人跪下來說，求求他放自己一馬。

    崔覆野說，雖然忘了你是誰，但既然你來求我，就說明你曾經(jīng)在我面前犯過錯。

    既然你是翻過錯的人，就應(yīng)該得到一些教訓(xùn)，現(xiàn)在大概就是你正得到教訓(xùn)的時候，你才來求我。

    崔覆野說，我很不喜歡在犯了錯吃了虧后才后悔的人，以為跪下就能得到寬恕，以為跪下是最嚴(yán)重也是最高規(guī)格的恕罪，可跪下，是因?yàn)槟阒荒芄蛳隆?/br>
    說完后崔覆野就上車走了，那個商人跪在門口瑟瑟發(fā)抖的樣子，沒有讓他多看一眼的興趣。

    自始始終，崔覆野真的交代過別人怎么怎么去對付這個商人嗎？

    并沒有。

    宋十三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在萬域樓門下那幾年，好像確實(shí)虛度了。

    他閉上眼睛，腦海里都是崔覆野那雙毫無波瀾，沒有情緒的眼睛。

    第506章 二十年一劍

    宋十三覺得自己應(yīng)該馬上離開歌陵，這個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的地方，繁華錦繡，又危機(jī)重重。

    他在冬泊所表現(xiàn)出來的能力，因?yàn)槟莻€地方的獨(dú)特而被無限度的放大。

    可到了歌陵之后，這種能力，就被打的原形畢露。

    有些時候，歌陵就好像是一面巨大的照妖鏡，宋十三曾經(jīng)親眼看到一個商人在照妖鏡下原形畢露，今天，他也原形畢露。

    他想走又不敢走，因?yàn)樗藭r此刻就和那個當(dāng)初被逼無奈吊死在歪脖樹上的商人，一模一樣。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盯死了，崔家的人會嚴(yán)密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dāng)一個家族的公子哥都有著超過他的修為實(shí)力，那么就足以說，這個家族之內(nèi)有更多的比他厲害的人。

    他回歌陵之前，本以為憑借自己的本事，就算不能達(dá)到預(yù)期，也可全身而退。

    此時回想起來，怪不得萬域樓當(dāng)初讓他去處置的都是一些江湖上的瑣碎事。

    因?yàn)槿f域樓再清楚不過，宋十三這樣的人，根本就上不得歌陵城的臺面。

    如果在那時候萬域樓就不加考慮的讓宋十三去處置一些更難的事，宋十三這次也就不會明目張膽的去崔家了。

    就在他回到客棧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低估了崔家的實(shí)力。

    因?yàn)樗姆块g里，已經(jīng)有一個人在等著了。

    是個看起來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他屋子里，像是扎在地板上的一根標(biāo)槍。

    “你是？”

    剛剛吃了大虧的宋十三，沒敢再張揚(yáng)，而是聲音很輕的問了一句。

    那人回答：“小公爺說，讓我來教你認(rèn)識一種鳥。”

    “鳥？”

    宋十三沒理解。

    那人道：“你不是說，你是從冬泊回來的嗎，那么你該知道，在冬泊的沼澤之地有許多兇獸?！?/br>
    宋十三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人道：“有一種很小的鳥兒，靠吃兇獸吃剩下的腐rou活著，偶爾還會站在兇獸的嘴里，從牙縫中啄食一些殘?jiān)?。?/br>
    宋十三明白了，他現(xiàn)在，就是崔家眼中的那種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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