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被他放在屋里站著，也不敢把重量完全壓在腳上，也不敢走，見他脫了裘衣掛在一邊，又來解我的裘衣。

    他摸了摸我的衣裳，松了口氣，又把我抱起來放在床上坐好，轉(zhuǎn)身出門在院里吩咐，“燒些熱水?！?/br>
    我安靜切迷茫地看他忙里忙外，又是燒水又是備衣又是電燈吩咐了一大堆才又回來。

    他蹲在我面前握著我的手捂了捂，“長玉。”

    我應(yīng)他，“嗯?！?/br>
    他揉開我的手心，輕輕把額頭抵上去。

    我霎時(shí)間平靜下來，彌漫了許久的恐慌突然間消散。

    他就這么蹲在地上，緊繃的脊背緩緩放松，側(cè)過頭將凍涼的臉貼在我手心里，慢慢地放松身體坐在地上，胳膊搭上我的腿。

    “長玉。”他低聲喚道。

    我沉默著想了想，回應(yīng)他：“嗯?！?/br>
    他的睫毛掃著手掌邊緣，軟軟地，柔柔地，“別怕?！?/br>
    我又想了想，問：“我……是做錯(cuò)什么了嗎？”

    他睫毛掃動(dòng)的規(guī)律很明顯地亂了一下，抓著我的手慢慢直起身，“低頭。”

    我沉默了一下，彎了彎腰。

    昭戎溫?zé)岬氖种赣|上我的臉，從眼下輕輕掃過去，一下一下。

    我注視著他眷戀的目光，深深地陷進(jìn)他氤氳著煙火的眼睛里，那么凄美。

    他唇邊噙著淡如波紋的笑，眸光在燈火下如此瀲滟，“長玉永遠(yuǎn)都不會(huì)錯(cuò)?！?/br>
    我沒有回應(yīng)。

    因?yàn)槲抑?，只要我在人間一天，就到處都是錯(cuò)。

    ——我不能容忍流浪的孩童，不能容忍賣rou的屠夫，不能容忍人們的相互辱罵，甚至不能容忍……金錢的交易。

    可這些都是人間過慣了的。

    我看著他柔和的神色出神，到底還是錯(cuò)開了他摩挲我臉龐的手，低著頭，“你不回家了嗎？”

    他臉上劃過深深的疲憊，卻還是抓著我的手，“長玉，我本就不住在家里?！?/br>
    我沉默了。

    所以，他是因?yàn)槲以诩依?，才匆匆回去，然后又匆匆離開的嗎？

    那所以，他為什么要讓我住在家里？

    我沒有問，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釋說：“你住在家里安全些，我身邊……很危險(xiǎn)?！?/br>
    我反駁他：“你把我從天虞帶出來，不就是要我?guī)湍愕膯?？?/br>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昭戎站起來去開門，接過院里仆從遞來的一盆熱水。

    他沒有出聲，安安靜靜地將水放在床邊，沉默地挽起袖子。

    我低著頭看他抓過我的腳，然后脫了我的鞋子和襪子，動(dòng)作很輕柔。

    ……這時(shí)我才意識(shí)到，我原來，連襪子的系帶也是需要旁人解的。

    忽然一股無力感。

    我學(xué)過了普通的認(rèn)知，了解了這里人說話的方式，甚至記住了整個(gè)錦城的圖畫分布，也不斷地接受著昭戎的感情，我甚至早便已經(jīng)學(xué)會(huì)了系帶子……

    但我還是，不能夠在這里生活。

    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更多的不一樣，為什么當(dāng)初在天虞山的時(shí)候，陸昭戎就可以很好地融入進(jìn)去，我不行？

    “你教我?！?/br>
    我低下聲音，“你教我好不好？”

    他手下動(dòng)作一頓，抬了抬眼，“好?！?/br>
    屋外風(fēng)雪呼嘯地更大聲，好像不遺余力在挽留我，挽留我朝著人間走去的步伐，和可能會(huì)失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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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簌雪

    憑心而論，陸昭戎待我極好。

    他從來不強(qiáng)迫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也從來不會(huì)提任何我不喜歡的事。而對于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會(huì)盡量去滿足。

    以至于我得到他的承諾后能夠很安心地睡過去。

    昭戎的聲音悅耳溫暾，我耳邊陣陣回響，他握著我的手東一句，西一句，安撫著我不安定的情緒。

    我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

    什么他院子里種的草木，出門買的字畫……他說旁的我也聽不懂。

    等我醒來的時(shí)候涼夜過半，雪已經(jīng)停了許久了。

    我慢吞吞爬起來坐著，托著臉凝視著屋里的燭火。

    黑黝黝一片的涼氣，只有如豆的火光跳動(dòng)著，張揚(yáng)的寒風(fēng)沖撞著窗子，窗紙張弛作響。

    我就那么坐了一會(huì)兒，等被子里的熱氣都散盡了默默爬出來，在衣柜里扒拉扒拉——果然都是陸昭戎的衣服。

    這屋子是昭戎的。

    我想了想，興許我在陸府住的院子也是昭戎原先住的。

    只想不到的是，我從這衣柜里竟翻出了一條紅色的裘衣——我的印象是，他不會(huì)在身上掛這么艷麗的顏色。

    我靜靜地注視著衣領(lǐng)上的白色絨毛，心底涌現(xiàn)出如長夜漫漫般的悲涼，終是不忍，想拂過它的傷痕。

    一伸手，指尖顫抖。

    我頓住了。

    ……人間有朝暮，天虞山也有。

    我低頭笑了笑，終是放下了那件衣服。

    開了門，灌滿院子的風(fēng)撲面而來，我抬手擋了擋。

    我著里衣踩著光腳，尋著能瞧見整片天空的地方過去。

    大概在院中間的位置，我望著星辰璀璨的夜空，皓月無光。

    濃重的墨色壓著我，竟讓我生出了來自空無的懼怕感，驀然間在我眼前閃過天虞山上虔誠的跪拜和低語。

    如果神能聽到我的聲音，我想求求他，那些在殘酷的生存中被處以極刑的生命，能夠擁有平靜而尊貴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