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陸昭戎看過去時倒沒多大反應(yīng)，就跟頭一回見我一樣——我挺滿意地。

    “小哥兒?！庇阝弮簱u搖手，細腕上青翠的玉鈴鐺叮咚作響，“那是于長玉的屋子，你怎么在這兒？”

    她說話和于小魚一個毛病。我側(cè)目瞧著陸昭戎。

    他略有沉吟，很有禮貌地回禮，然后才解釋說：“是長玉的安排?！?/br>
    于鈴兒驚訝地揚了揚眉毛，連帶著提高了聲調(diào)，“于長玉？”

    然后她又笑道：“你在不虞，可要聽我的安排呢。玉哥兒說了可不算?！?/br>
    于鈴兒見他不說話回應(yīng)，一翻身雙腿蕩在樹枝下面，得意地踢著腿，“于長玉住的可是祭神的屋子，你這么光明正大地住進去，可是會害了人呢。”

    陸昭戎忽一皺眉，沉默片刻，“還請姑娘，諱莫如深?！?/br>
    見于鈴兒還要不依不饒，我順手摘了樹上的果子砸過去，“于鈴?！?/br>
    她迅速閃躲，瞧見是我便有些怔愣，“玉哥兒啊。你怎么在？”

    我抬手撥開遮擋的葉子，不客氣地回話：“本就是我的地方，我為何不能在？”

    于鈴兒從樹上一躍而下，腳踝上的鈴鐺叮鈴一聲，我皺了皺眉。這丫頭吵鬧得很。

    陸昭戎也是鎮(zhèn)定，任她圍著轉(zhuǎn)圈看，一動不動。

    我正要下去，便聽于鈴兒抬高了胳膊拍手，鈴鐺聲叮咚叮咚響，邊轉(zhuǎn)邊笑，“我說于長玉，你私帶外人上山，那老婆子知道嘛？”

    我看了看陸昭戎，踩著風(fēng)滑下去，“你是來奚落我的？”

    于鈴兒止住動作，垂眸一笑，抬眼看過來，“我以為是老頭兒叫他住這兒，沒想到是你。怎么樣，要不要我?guī)蛶湍?？?/br>
    我又看了陸昭戎一眼，“條件。”

    于鈴兒蹦蹦跳跳繞過來，“條件嘛，先留著。誰都有求人的時候是不是？”

    我朝沉默的陸昭戎伸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陸昭戎順著我的手看向他的衣袖，然后抬頭看我。

    我回頭招呼她，“進來?！?/br>
    于鈴兒大大的眼睛瞬間像是跟著她笑起來一樣，得意道：“其實打從你跟著老頭回來，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br>
    我沉默了一下。

    這丫頭已經(jīng)這么厲害了。

    我見陸昭戎沒有被嚇到，便關(guān)上門窗，招了石凳等于鈴兒坐下，那鈴鐺不響了，我才松了口氣。

    誰料她反問我：“你有多怕這鈴鐺？”

    坐在一旁保持沉默的陸昭戎聽了這句，抬頭看了我一下。估計是沒想到會有人怕這個。我朝他笑笑，然后安靜地聽于鈴兒說話。

    于鈴兒攤了攤手，“沒辦法，我多得是。后天天罰你們不要出門，那老婆子聽見我的鈴鐺就知道你不會過去了。只要漂亮小哥兒沒在神侍跟前露面，沒人知道你們在這里?！?/br>
    我點點頭，看向陸昭戎。

    他一直默默地聽著，見我看他，便淡然地點了點頭，“聽長玉安排?！?/br>
    于鈴兒手肘支在膝蓋上，攏著腿坐，小巧玲瓏的樣子倒比她開口說話要討人喜歡。

    “玉哥兒。”她托著臉，“我送你一只？”

    我沒什么表情，我面對她通常沒什么表情，“你不如不戴?！?/br>
    于鈴兒咧嘴笑，“不行。”

    我問她，“你還有什么事？”

    陸昭戎的目光從于鈴兒那邊偏過來，似乎愣怔了一下，然后一直看著我。我沒有過多糾結(jié)這個注視。

    “沒什么?！庇阝彽男θ葑兊脹]那么開懷，眸光流轉(zhuǎn)間沁入一絲我很不喜歡的色彩，“我就是來提醒提醒你，后日天罰?！?/br>
    說完她嘩啦一聲起身，沒兩步就走出去了。

    我聽著鈴鐺聲漸遠，沉默了一下，“不要出門。別的，不要聽?！?/br>
    多半，關(guān)于我的天罰要重一些了。

    我側(cè)頭，目光穿過被風(fēng)掀開的窗口，皎潔的云緩緩飄過，我靜靜地仰望著。

    ……

    ——我一夢到于鈴兒準沒好事。

    那種即將面臨天罰的感覺生生將我從夢境中拉扯出來，我一抬手，滿額頭的汗。

    屋外的歡笑聲早已漸漸平息，我怔怔地望著床頂出神。

    四下無人的寂靜叫我涌上忽如其來的恐慌。

    “昭戎?！蔽逸p聲道。

    沒有人回應(yīng)我。

    我閉了閉眼，指尖有些顫抖。

    “……陸昭戎？”

    我知道他也許還在外面，也許他還很忙，正和客人說話，并且還沒有打算同我冰釋前嫌。我盡力平復(fù)著心情，抬手壓住了眼睛。

    長玉。

    我倏地睜開眼睛。

    長玉。

    我慢慢坐起來，“……何事？”

    長玉。

    我仔細地在房間內(nèi)看過一圈，試探著低聲回應(yīng)：“我在?！?/br>
    長玉。

    然而它只是呼喚我。

    耳畔忽過一陣風(fēng)，如近身低吟，俯身在側(cè)，輕輕一句：“別怕?！?/br>
    我霎時僵硬，低喃出聲：“……陸昭戎?！?/br>
    驀然連串的鈴鐺晃動之音，伴隨著一聲聲長玉和安撫性的別怕，我神思混亂，只能慢慢收攏手指，被褥被握成一團，周圍的聲音愈漸模糊，視野晃動，我極力壓抑著不知何處而來的恐懼，問：“……你是誰？”

    那些輕輕的嘆息，一次次勸告，我深信不疑是神明的指引，直至如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