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帳如卷進(jìn)漩渦一般瘋狂擺動(dòng)，窗紙幾次鼓漲后驟然炸裂，“哐當(dāng)”一聲破開了窗子——幾乎是剎那間，窗外的枯枝悄然綻放新芽，成燎原之勢攀比生長，我緊盯著一片混亂中格外顯眼的那一叢新綠，驚悚地感受到萬物的氣息交雜在腦海……

    “陸昭戎！”

    我抱著被子往床頭的角落里躲，溫暖的懷抱隔著厚厚的被褥貼上來，濕潤的吻從額角漫延到鬢邊……待我再聚神，房門早已大開，陸昭戎顫抖的聲音從耳畔或頭頂上方傳來，緊擁著我的雙臂幾乎叫我喘不上氣，神明的嘆息悄然離去。

    “……別怕，長玉，我在這兒?！?/br>
    昭戎的嗓音溫和沉穩(wěn)，隱藏在深處的驚懼被他極力掩蓋過去，窗外的枯枝陡然凋落，日上中天。

    冬日里的陽光是涼的，光芒也不清晰，不明亮。

    我目光聚焦在床帳邊沿，睜著眼睛去克制眼睛的生澀感，張口想安撫他。

    但沒能發(fā)出聲音來。

    似乎感受到我的逐漸平靜，陸昭戎匆忙松開我去辨認(rèn)我的神情，視線一碰，我瞧見他眼里時(shí)常攝人魂魄的艷麗色彩半點(diǎn)也無了，手忙腳亂一通折騰，我在他無法掩飾的慌張中緩回了神。

    “沈舟山。”他壓抑著聲音里的嘶啞，回頭，“去請(qǐng)大夫?！?/br>
    我這才瞧見他身后站著一個(gè)錦衣少年郎。

    興許是目睹了全程，他神情中滿是驚愕與錯(cuò)亂。

    我猝不及防同他對(duì)視，他恍然回神，“哦，哦好?！?/br>
    “聽到什么了？”陸昭戎視線緊纏上來，“他讓你做什么？”

    我怔怔地看著他。

    “嗯？”他神情焦急，“說話啊長玉？”

    我聽著他再次顫抖起來的音色，眼底忽然撲上洶涌的酸澀感，迅速躲開他的視線。

    半晌，他低了下頭，再看我時(shí)情緒平復(fù)了許多，“你悄悄告訴我，不叫他聽見，好不好？”

    我垂著眼慢慢靠進(jìn)他懷里，低聲道：“……沒事?！?/br>
    “……好。”他依了依我的側(cè)頸，“沒事就好?！?/br>
    床帳漸漸平靜，冰涼的風(fēng)也沉寂下來，枯枝上最后一片新葉也悠悠落下。尚還有些急促的心跳聲沉悶而有力，隔著胸膛，我聽得到他的心聲。

    我聽得到，他的生命正因我而跳動(dòng)。

    --------------------

    第13章 初相識(shí)

    陸昭戎第一眼見于長玉的時(shí)候，靜謐的樹梢正穩(wěn)穩(wěn)地?fù)u動(dòng)著。

    他坐在窗邊的石桌旁，從窗子摸進(jìn)來清光附著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滿山的霧氣藏不住宛如清晨般的開端感。

    先是清脆的鳥鳴，再是清香的草木氣。石桌很高，足夠這個(gè)充滿靜謐氣息的少年輕松搭上手臂。桌上擱置了一把小小的薄紙傘，傘面染著金色的高懸月，傘下站了一只清瘦的長毛白貓，胡子細(xì)長。

    于長玉低垂的睫梢顫動(dòng)了一下，眼眸流動(dòng)著悄然無聲的神秘氣息，陸昭戎自然而然地移開了視線。

    于長玉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后安靜地看著他。

    陸昭戎在于長玉的視線里泰然自若，盯著里墻看了許久也一言不發(fā)。

    直到于長玉忍不住開口：“你從哪里來？”

    陸昭戎側(cè)了側(cè)頭，眼波流轉(zhuǎn)，余光里帶著清透的涼意。

    于長玉眉梢浸了些柔和的心緒，嗓音溫潤，“我從未見過你這般的人。”

    陸昭戎轉(zhuǎn)過了頭，帶了些打量。

    ——他穿的衣裳看起來很簡單，外衣是云白的，衣帶是天青色的，袖口、衣領(lǐng)、衣襟，都是寬寬的一條天青色，除此以外再?zèng)]有多余的裝飾和圖案。

    于長玉的目光觸碰到他目光的一瞬，便仿佛記起了美麗的回憶，唇邊不自覺帶了笑意，“很美，像水上的夕陽?！?/br>
    陸昭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認(rèn)真且直白的奉承。

    他似乎一點(diǎn)也不覺得這樣的形容過于抒情浪漫，就好像青澀的少年藏不住心思，克制之下說了一句冒犯的話。

    而以往陸昭戎聽到過的相似之語總會(huì)隱藏起刻意，即使十分真心，也會(huì)修飾得尤其動(dòng)聽。

    他在想怎么回答這個(gè)少年的話。

    門外旋風(fēng)似的轉(zhuǎn)來一團(tuán)rourou的小球，陸昭戎的感知幾乎是轉(zhuǎn)瞬即逝地展開，一眼分辨出那小球球是個(gè)娃娃。

    “玉哥兒！”于小魚喊。

    陸昭戎抬眼看于長玉。原來他叫玉哥兒。

    玉哥兒，倒沒有他先前坐在窗下的神秘感，像是誰家忘記叫他見人的少年郎。

    于長玉回了頭，半晌沒能說出話。

    陸昭戎的目光重新落在小傘下的白貓身上——貓的眼睛是深邃的寶藍(lán)色。

    長毛貓瞇起眼睛和他對(duì)視，盡管眼中的好奇非常濃重，但那一絲本能的警惕和它主人半點(diǎn)也不相同。

    也不知道小娃娃說了什么，少年忽然站起來，“什么？”

    長毛貓身上的毛僵立了一下，掉頭躥向了外面。帶掉了小傘。

    從貓的反應(yīng)看，這算是少年很大的反應(yīng)了。

    陸昭戎慢悠悠地看過去——他聲音也不大，氣息也不混亂，甚至語氣和神情也平靜如初，只是稍稍帶了些驚訝和沉思。

    “刀呢？”

    陸昭戎指尖防備地動(dòng)了一下，靜靜地盯著于長玉的側(cè)影。

    于小魚很認(rèn)真地想了一會(huì)兒，回答道：“在院兒里?！?/br>
    于長玉一抬步子，人便如一陣風(fēng)般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