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一日游蕩回來,阿婆站在于長玉門前神色肅穆,渾濁的眼神似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一瞬間拉緊了周邊的氛圍。 于小魚嚇得一個激靈,圓滾滾地福了個身,“阿婆好!玉哥兒啊,那個什么好聚好散,我就先回去了。哈哈。” 于長玉上前一步,“阿婆?!?/br> 拐杖重重捶地,阿婆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偏偏顯得有些冷厲,“你退下。” 于長玉朝著他安撫地笑了笑,柔聲道:“去吧。” 陸昭戎沉默著跨過他身側(cè),忽然間心底翻涌著萬千不舍,走了一步,回了回頭,瞧見于長玉幽深如密林般的眼睛,霎時間身形像是拉扯了很遠,虛無縹緲。 他心底顫了一下,跟著阿婆進了屋子。 老神女摸索著往桌邊去,陸昭戎仔細照顧著,等落了座,阿婆神態(tài)柔和下來,慢吞吞地說:“聽小魚說,你叫……云回?” 陸昭戎恭敬地站在一旁,“是,阿婆?!?/br> 阿婆眼神混沌,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坐吧,莫要站著。” 陸昭戎一怔,看向她的眼睛。 “看不見的?!卑⑵磐献チ俗ス照龋澳氵@孩子,比玉哥兒聰明?!?/br> 陸昭戎笑了笑,“不敢?!?/br> 她從袖籠里摸出一只鈴鐺,叮呤當啷。 鈴鐺是白玉做的,比于鈴兒身上掛的青玉鈴鐺還要精致許多,小巧玲瓏,晶瑩剔透。 “玉哥兒能不能跟你走,得瞧你自己?!卑⑵艛傞_掌心,窗子外瑩潤的光映射其上,悅目動人,“倘若他沒有動這個念頭,你便也不要動這個心思。” 說實話,陸昭戎心底非常震驚,但他不敢多問,也不敢激動過了頭。不過他到底是俗人,終究按捺不住,試探道:“……若是他動了念頭呢?” 神女偏了偏頭,眼睛似乎轉(zhuǎn)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動了念頭?動了念頭,一切結(jié)果任他去食便罷。不必將老婆子想得食古不化,陳郕以奢靡之地窺伺天下,步起高臺,前路渺茫——” 阿婆停頓了一下,低眉笑了,“倘若他去了,這鈴鐺你收好?!?/br> 她慢吞吞說著話,臉上神情柔和,神態(tài)里帶著仿佛與生俱來的清淡,少了幾分嚴厲和倨傲,模樣便有許多分同于長玉一樣。 鈴鐺輕輕碰在石桌上,打磨精細的山石子在里面陣陣滾動,神女手上帶著細微的褶皺,將鈴鐺推去,“過兩日風平,老婆子親自送你出去?!?/br> 陸昭戎沉默片刻,仔細將桌上的鈴鐺收好,“多謝阿婆?!?/br> “行了?!卑⑵艙沃照日酒饋恚八闼闳兆?,你也該走了。” 陸昭戎小心上前攙扶,思緒渺遠。 也許,可以試著叫于長玉動一動念頭。 -------------------- 第20章 到人間 他又照常坐在石頭上參悟天空。 陸昭戎就坐在小屋子外面,一如既往地望滿山的霧氣出神。 要走了其實有些舍不得,他對挑唆于長玉沒有多大的信心,誰知道阿婆說的過兩天是過幾天,萬一明天就走,他豈不是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雖然陸昭戎向來不做無準備的事,但陸昭戎也不會不做嘗試就放棄。如果于長玉能跟他走,那他相當于朝于長玉走了一大步。 這一大步會叫人心動的。 首先來自于長玉的力量,然后關(guān)于感情,興許他是有機會的。 清風浮動的規(guī)律略有波折,陸昭戎稍有回神,卻又想起錦城的事情,道,主君叫他出海,多半也是對他稍有防備,指不定趁他不在要怎么查他。 “你想走了嗎?” 陸昭戎驚訝地回頭,看見于長玉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發(fā)絲微微浮動,平靜如湖面的眸子中罕見地泛起漣漪。 陸昭戎愣怔著,竟發(fā)現(xiàn)他眼眸深處藏著一分憂愁。 那是一種仿佛什么也留不住的憂傷。 他心底驚喜般地閃過一個念頭,于長玉……想留住他。 如此靜謐的時光,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許久以后,陸昭戎輕聲道:“長玉。” “嗯?” 他起身走到于長玉對面,“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為什么有這樣深情的目光?叫人流連忘返,幾乎會忘掉俗世的一切,拋卻繁冗的禮節(jié),丟棄刻板的枷鎖,叫人貪戀,叫人不甘,也叫人患得患失。 他看著于長玉茫然了一瞬的神情,頭一次,想嘗試著解釋,卻無從下口,最后說:“長玉,你每次在上面看,能看到什么?” 于長玉依舊沒有回答他。 于是他又問:“那除卻你常常仰望的天空,你還常常這樣看著什么?” 于長玉似乎很認真地在想,想了有一會兒才說:“山下面的水?!?/br> 水。 陸昭戎目光黯淡下去。 天空是于長玉的信仰,水,山下面的水,是他的期待嗎? 所以,于長玉這般看著他,原來是他足夠令人期待嗎? 他忽然上前一步,有些不甘心,“我記得你初見我時說,從未見過我這般的人,如水邊的夕陽?!?/br> 于長玉臉上出現(xiàn)了空白般的愣怔,可能不是太理解他說的這個事情和上下有什么聯(lián)系。 “那你……”他固執(zhí)地問,“覺得我更像山下面的水,還是更像天上的夕陽?” 于長玉沉默了很久,找到一個形容:“像,蒙著水的夕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