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如何啊年輕人?”老婦講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地詛咒了我一番便開始售賣她的物件,“瞧瞧我這,哪個神都有。你是鎮(zhèn)宅,辟邪,祛惡,護身,保姻緣,或者也有還沒刻的,也能賣。嫌老婦刻的丑,你想刻哪個刻哪個。” 我收了神,沉默著從攤子的桃符上看過去。 旁的攤子上各式各樣的桃符上都畫著相同的人,數(shù)來數(shù)去只有兩個,要么畫著神荼,要么畫著郁壘。 人間大都是畫這些,信人神,少有似琴川拜我,西部蠻人拜天,幾乎不曾有人拜獸神、大荒諸神。 這老婦攤子上卻是什么都有,甚至有我眼熟的神。 我看著試圖打動我的老婦,相互注視了一陣,問道:“陸府怎么走?” 老婦希冀的神情僵了一下,瞬間變得淡然無味,“往東一直過了橋,再往南過兩條街就是?!?/br> 我順著往東的方向走,每家每戶都掛著燈,想來陸府的燈早便很亮了。 我這時趕過去,興許能看見屋主人和少年人掛燈時對望的場景。 我同陸昭戎經(jīng)歷的不算少,但我都沒有切切實實參與進去,因而回憶起來顯得歷程既短暫又平淡,體悟起來并沒有多么的刻骨銘心。 可事實上,對于多數(shù)人來看,我與他已然是同生共死過了。 我看似在向往人間,實則在游戲人間。 這也許,便是我從前那一回慘烈結(jié)局的原因。 老婦從身后叫住我:“你既然明白了,為何再要去到陸府門前?” 我停下腳步,回頭朝來路看了一眼,靜默片刻,答道:“我想再看一遍,把不該做的,不合理的再補一補,改一改。” 老婦緘默不言地回望我半晌,蒼老的面容盛著過盡滄桑的疲態(tài),眼中仿似凝聚了些什么,反而顯得沒那么渾濁了。只是她默默無言半晌,似是意料之中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見她沒有要說的,便朝要去的方向去了。 橋頭也掛著花燈,闌珊朦朧。 我從橋上過去。 心口處揪扯般的疼痛驟然侵襲進來,我下意識撐住旁邊的東西,還未看清楚是何物,頭腦一陣清明。 —— “發(fā)熱?” 于鈴疑惑不解的聲音迷迷糊糊晃在耳邊,混雜著鈴鐺聲,致使我腦袋里嗡嗡作響。 “發(fā)熱是作何?” 另一道清朗的嗓音帶著些許笑意回復(fù)她:“姑娘不必憂心,熱病乃常見之疴,寒氣入體所致。待我開一副方子喝上幾日即可。” 這聲音與前者對比之下顯得干凈沁心。 于鈴道:“熱病?你是說,他生了???” 那聲音答道:“正是?!?/br> 半晌沒有回話,我腦袋嗡嗡著少有緩和,卻聽于鈴猛然挑高了音調(diào):“這位——大夫。你可知口舌之灶,是非之所?” 那聲音輕嘶一聲,言語間笑意收斂了不少,輕斥道:“你這姑娘!我既不收你銀錢,不求名利,又怎會胡言糊弄你?此等病癥,雖則傷體卻也再常見不過,怎生是非?” 于鈴道:“他不會生病?!?/br> 那人氣笑了:“姑娘,這人之身,病之灶,病災(zāi)體禍于人而言再正常不過。這位公子衣衫污漬斑駁,褶皺凌亂,想必昨夜淋了好大雨,如此不愛惜身體,傷于風(fēng)寒乃是必然。我雖是游方之醫(yī),卻也不會拿病痛說笑,若姑娘不信,大可另尋高明?!?/br> 此人喋喋不休之際,我只覺他也逐漸吵鬧起來,原先對比下生出的感官消散了些。我朝聲音來遠處看去,有些費力地掀了掀沉重的眼皮。 只是我方清醒,視線不甚清晰,只看見模糊一個身形,穿著青衫,背著一只藥箱,像是隨時便可跋涉。 于鈴一時講不清楚,便道:“照你所言,熱病是個什么說法?為何一直昏迷不醒?” 游方之醫(yī)道:“傷寒陽毒,發(fā)熱而渴,熱盛而昏迷。此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昏迷這般久尚有脈搏,想必命不該絕,撐得住便可救。至于昏迷……我認為昏迷和沉睡本質(zhì)上沒有太大的差別,倒不必過多擔(dān)憂。” 于鈴聲調(diào)里帶上質(zhì)疑,重復(fù)道:“沒有太大差別?” 游方之醫(yī)道:“正是如此。姑娘且聽我細細講。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人在其中。恰如人白晝里勞作,夜間便必要休憩,正是身體消耗之后的補給?;杳砸彩侨绱?。身體受損,心神不能承受,人于自行修補損傷時便會避開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叫人稍祛意識。是以,若以偏蓋全,則并無太大差別?!?/br> 我混混沌沌地收回目光,沉重緩慢地閉了下眼,嘗試著張了張口,接話道:“有理?!?/br> “……” 二人收回爭論的架勢,齊齊轉(zhuǎn)過來。 -------------------- 第81章 千千凡世,識破人情知紙薄 我沉默了片刻,平靜地接受了方才那道沙啞到有些虛弱的音色是出自我口這件事。 從前不曾生過病,出口時未曾預(yù)料,現(xiàn)下只覺發(fā)熱的感受很難捱。 似在我的腦袋上放了一整套的祭祀頭冠,又將我整個身體浸在熱湯里蒸著,不得擺脫。 這時于鈴猶豫著朝我走過幾步,大約是看我掙扎著要起身很是艱難,想攙扶兩把。只不過鈴鐺聲吵得我更難受,她便也沒有過來。 我靠坐在床頭,過高的溫度下視線很不清晰,于是只能等著目光漸漸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