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dāng)初……是他早生了許多年。

    他不會給周自鳴任何機(jī)會。

    于長玉做他的神仙，他一定不勞煩于長玉出山。

    不用擔(dān)心天罰，不用強(qiáng)融入人世，不必懂得太多感情。如若受傷逃避，不必再因?yàn)槭裁创蚱萍湘i，就那么安靜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睜開眼再看這骯臟的人世。

    如果——

    于長玉沒有在山下拾起他。

    如果當(dāng)初沒有出海，如果當(dāng)初沒有人能威脅他。

    如果他能不用服從周鄂。

    陸昭戎在愈加強(qiáng)烈的光線下睜開眼，在劇烈緊張的心臟跳動中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縷驚動魂魄的野心，霎時(shí)間忐忑不安。

    長玉……如果知道他這樣想。

    他迅速低垂下視線，以防止眼中流露出些什么想法，手中無意識地捻了捻天狗背上的毛發(fā)，忽然道：“長玉?！?/br>
    那神仙抬了抬胳膊，模模糊糊看了他一眼，應(yīng)道：“嗯?！?/br>
    陸昭戎咽下緊張不安的異常，不動聲色地收回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的手，盡力維持住平靜的語調(diào)，問：“如果有一天我要做一件很危險(xiǎn)，而且違背道義的事，你會阻止我嗎？”

    那神仙維持著原樣沉默了一陣，似乎是在思考。

    “什么事？”他挪開了胳膊，撐著身體慢慢坐起來，轉(zhuǎn)頭看向他，“如何危險(xiǎn)？”

    陸昭戎心底顫了一下，側(cè)過身貼近于長玉懷里，有一時(shí)半刻的安靜。

    異獸馱著他們緩緩進(jìn)了城，強(qiáng)烈的光線刺激著春季緩慢退卻。

    于長玉緩慢有力的心跳聲隔著胸膛傳進(jìn)耳朵里。

    陸昭戎目光凝聚在城中往后倒退的驚異目光和隔著兵隊(duì)張望的奇異神情上，城中百姓的歡呼逐漸轉(zhuǎn)變?yōu)樽h論和惶然。

    于長玉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低聲說：“很多人?！?/br>
    陸昭戎收回目光，淺淺地笑了一下，說：“長玉，你知道從西部到渝州有多遠(yuǎn)嗎？如果周自鳴不知道，不會把我們分這么開?！?/br>
    所以也不是他原本就想，也有周鄂逼迫的原因。

    這樣，長玉發(fā)現(xiàn)的時(shí)候也不那么難接受。

    于長玉安靜了一瞬，低聲接話道：“我知道，但是周鄂不在，城中百姓會議論你?！?/br>
    陸昭戎沉默了一陣，低著頭從他懷里離開，半晌笑了一下，調(diào)侃說：“我們上神不是沒有注意過這些嗎，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會議論？”

    于長玉安靜地看了他一陣，嘆了口氣，輕聲細(xì)語地問道：“你還是在介意我從前下過山的事，是嗎？”

    陸昭戎怔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他。

    于長玉眉目柔和下來，語調(diào)緩慢溫和到輕哄的地步，低聲解釋說：“我不是刻意瞞你，那真的是很久以前，內(nèi)容瑣碎，也沒有太大的波瀾。我回憶起來太痛苦了，沒辦法講出口，原諒我，好嗎？”

    陸昭戎怔怔地看著他。

    那神仙靜謐淡然的氣質(zhì)像漏缺了一塊，變得黯淡又疲倦，仿佛所有的淡然與平靜都是強(qiáng)裝出來的，一碰就能碎落一地。

    “昭戎?！彼浐土怂械淖藨B(tài)，“你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明白。我會保護(hù)你，你不要害怕?！?/br>
    陸昭戎愣愣地，覺得，于長玉這次到渝州，變了很多。

    他為滋生出野心而升起的不安和緊張頓時(shí)消散了許多。

    難得地，陸昭戎看看前后秩序井然的兵隊(duì)和夾道的百姓，有些沒話找話地接道：“我以為這只狗會嚇到很多人。你們山上……山上還有什么奇怪的動物嗎？”

    于長玉順著他的話怔了一下，反應(yīng)了一陣才展顏，笑了一會，說：“有。于鈴帶了鹿蜀來，在西部，等我們回錦讓你見一見。”

    陸昭戎莫名松了口氣，回應(yīng)道：“鹿蜀是什么？”

    于長玉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目光放到遠(yuǎn)處去，顯得有些散漫，講道：“鹿蜀在杻陽山上，虎紋紅尾，歌聲平殺止戈。天虞的祭祀吟唱與它同源，寓意繁榮昌盛，生生不息。”

    陸昭戎仔細(xì)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跟著他擺好坐姿，接道：“剛才那個，那個很大的你，唱的那個嗎？”

    “嗯?！庇陂L玉應(yīng)道，眉目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輕緩地順了一下他的頭發(fā)，“好聽嗎？”

    陸昭戎愣了一下，隨后輕緩柔和地笑起來，肯定道：“好聽。你要給我唱嗎？”

    于長玉看著他靜了靜，聲音低下去，輕柔緩慢地唱了出來。

    春末夏初的風(fēng)吹過草木，熱烈的陽光帶著無盡的生命力，萬物生長。

    于長玉靜謐慵懶的吟唱聲順著風(fēng)拂過天地，寧靜而悠遠(yuǎn)的氛圍剎那間滌蕩開浮浮沉沉的肅殺和血?dú)狻?/br>
    陸昭戎靜靜地看著他，平定人心的力量順著聲音便滲透進(jìn)他心里，如此不可思議。

    “這是天虞的祭詞，我唱得不好。”他寥寥幾句便停下來，轉(zhuǎn)而提了別的，“你看過古籍，應(yīng)該知道丹xue山的鳳凰，那些鳥的聲音好聽。”

    陸昭戎注視著他不能移開眼，輕聲開口：“沒有，你唱的很好?！?/br>
    于長玉轉(zhuǎn)頭看他，對上他的目光后啞然失笑了片刻，手上毫無章法地揉了揉天狗的毛，說道：“別看了，這么多人?！?/br>
    陸昭戎神情一怔，臉上跟著燒起來，連忙提問道：“丹xue山，真的有鳳凰嗎？”

    于長玉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量盡可能地放低，仔細(xì)講解說：“有的。五采鳥有三個品類，鸞鳥，皇鳥，與鳳鳥。鳳與凰常常雙飛，身量纖小，通身燦黃如艷陽，起飛時(shí)翅下似火燒，尾羽很長，是五彩色，只是色澤素淡，很漂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