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門仰頭看天，被清透的夏日光線逼得瞇起眼，思緒瞬息躁亂而又瞬息寧和。

    他的敵人是周鄂，我的敵人，是我自己。

    我轉(zhuǎn)頭看向跟著我一起仰頭望著天空的陸昭戎，溫和地笑了笑。

    希望，不論我的結(jié)局是什么，不要讓我太過狼狽。

    我喜歡寂靜安寧地活，轟轟烈烈地死。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

    我不止喜歡你，陸昭戎。

    他的性格對旁人來講很具有欺騙性。

    我悠哉悠哉地坐著天狗跟著他四處溜，城里的人都對他很熱情。

    渝州城經(jīng)歷了一場存亡之戰(zhàn)，又與昭戎共度了兩個月的修繕和重建，顯然很快在一片惶然中接受了他帶來的新秩序。

    這使得渝州的民眾對昭戎很愛戴。

    我靜靜地觀察著，漸漸放下心來。他們并沒有因為天狗的兇殘而對昭戎有什么過激的想法。

    他在前面騎著馬，鮮花和蔬果丟了他一身，我瞧見好幾個姑娘都羞怯地低下頭，再又期待地看過去。

    我坐在天狗身上揉它的毛，瞧它不厭其煩地拍開砸過來蔬果，安撫性地拍了拍它的背，問：“你平時跟他上街嗎？”

    天狗回頭看了看我，眼神有些幽怨。

    我啞然失笑片刻，道：“多謝你照看?！?/br>
    調(diào)皮的小娃娃為了看他，滾在了街中央。

    陸昭戎打手勢停下巡查的隊列，下馬把他扶起，耐心地拍開小孩身上的灰塵。

    小娃娃的家里人專程跑過去接住孩子，滿眼敬意地道歉。

    他一一回應(yīng)，并不像從前對下屬或同僚那般冷靜自持。

    我有些詫異地看著，覺得，他好像跟我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樣。

    他確實不在意任何環(huán)境帶來的落差，也不在意接觸太大差別的人。仿佛每個人與他遇見都覺得，他總是給人思考抉擇的空間，又叫人不忍拒絕他的溫柔與平和。

    但我不得不承認(rèn)，昭戎實際上是一個很冰冷堅硬的人，那些平和是帶著強(qiáng)硬的，他只是喜歡我，所以才柔腸百轉(zhuǎn)，容忍耐心。

    我見識過他進(jìn)退自如的從容，冷靜理智才是他的常態(tài)，雖然溫和，仁慈寬容卻好像并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他只是對我很溫柔。

    我心中浮現(xiàn)出一絲異樣，看他上街發(fā)生的這些情態(tài)，我總覺著，他不像來巡城的，倒像是在受勛。

    他忽然把他的溫柔分出去了，但卻并沒有和我商量。

    倒不是覺得旁人搶占了我什么。他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溫柔，有一種很強(qiáng)烈的，距離。

    并不是拒人千里的那種遙遠(yuǎn)，反而像俯視般的垂憐。

    我頓了一下，抬眸看見他利落地翻身上馬，烈陽下身影中折射出令人驚心動魄的冰冷——那是一種，隱約泛著紫色的紅。

    顏色很絢麗。

    天狗舒適地瞇起眼，走路的姿態(tài)顯出幾分配合。

    仿佛更融入到這個隊列當(dāng)中。

    我低眸笑了笑，看來天狗更喜歡這個充滿戾氣又野心勃勃的氛圍。

    “長玉，那盤豆糕?！彼贿吪⒊抢锏拇笮∈拢贿咁U指氣使地使喚我，“順便倒杯茶?！?/br>
    我無聲無息地給他安排好，安靜地在一旁給他磨墨。

    需要他批閱的文書并不多，負(fù)責(zé)批閱文書的職位上已經(jīng)有人在工作，他只是拿一些別人不能定的主意，然后檢查一下。

    沒過半個時辰，他撂了筆，看著旁邊盤里切好的水果，倒頭掛在我身上，道：“長玉，我要吃水果?！?/br>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擦了擦手去挑一些他可能會喜歡的遞過去。

    按照他喜歡吃豆制物的喜好，他應(yīng)該是喜歡松軟的口感，比如西瓜，荔枝，桃子一類。

    “好熱啊?！彼檬稚戎L(fēng)，嘴里含混不清，轉(zhuǎn)頭看著我，“長玉我好熱啊。”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盯了盯他緊貼著我的身體，將風(fēng)從窗戶外面勾進(jìn)來，一直吹著。

    他心滿意足地窩在我懷里休息，摸摸蹭蹭。

    陽光明亮到有些刺眼，我抬頭看了看晃眼的窗臺，心緒紛亂。

    渝州城里都傳，陸家公子節(jié)儉度日，這般金貴的身份連半盆冰都不舍得叫人去別處運(yùn)進(jìn)城，稱贊聲一片。

    蟬聲無比躁動，炎熱的天氣也不能阻止他雷打不動的巡街，稱贊他心系渝州百姓。

    似乎民意四起。

    這般大的動靜，在復(fù)雜多路的刺探里已然算是向錦城挑釁了。

    不知道梅皖昀先生在西部怎么樣，有沒有隨機(jī)應(yīng)變或者受什么影響。

    “公子。”陸景湛翻進(jìn)來，“蔣公子求見?！?/br>
    昭戎頓時抬了抬身子，疑惑地問：“他怎么還在渝州？”

    我看著陸景湛那孩子不敢抬眼看的小心模樣，拍了拍他叫他起來，吩咐說：“叫他來吧?！?/br>
    陸景湛甚至沒有抬頭，我的話剛落他便應(yīng)道：“是?！?/br>
    看著他退了兩步轉(zhuǎn)身出去，昭戎輕笑了兩聲轉(zhuǎn)頭問我：“怎么樣？景湛是不是比穆青機(jī)靈？”

    陸景湛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逃也似的大步跨出去了。

    我好笑地看了看他，沒有應(yīng)聲。

    “喲，上神也在?！?/br>
    蔣辛彎起唇角，目光在我與昭戎身上逡巡幾遍，懶洋洋揖了一禮，毫不避諱。

    陸昭戎分明已經(jīng)坐好，卻仍然在他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正了正坐姿，清咳一聲，問：“你怎么還在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