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他們只需被形勢逼著走,不必再糾結(jié)掙扎,不必再遇見什么人,改變什么命運。 可惜,沒有如果。 秦南川有時站在院落里會仰頭看,偶爾會想到自己年輕時候,在天官府里打砸的莽撞事。 他想,也許那個時候,神是看見了的。 只是他一直不說話。 正如多年以來那樣。 泛舊的書頁被風(fēng)刮過去,匆促幾頁,露出末尾晦澀難懂的幾行小字,暈著一層墨跡。 耗時多年,秦南川終于譯出了全本的手札,心緒翻涌難以言狀,最終歸于無聲與寂靜。 秦老夫人問:“你譯出來了?” 秦南川道:“譯出來了?!?/br> 老夫人便彎腰拾起窗邊正在晾墨的書冊,順著他手譯的字跡,念道: 年幼無知,與神為惡; 現(xiàn)已垂暮,追悔莫及。 以此書記錄我神之事,不可泛傳,謹(jǐn)以為戒。 愿后世為我神,多行善事,累積功德,饋贈我神,以終日高枕。 ——魏氏,罪書。 “……是琴川,當(dāng)不起?!?/br> 秦老夫人聞言回神,遙望著秦南川已堅實寬闊的肩背,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良久,她放下書,步履蹣跚地離開了書房。 . 有一日大殿上吵得不可開交,君主問:“梅卿,你有何見解?” 梅皖昀便恍惚回神,抬頭去看,高座上坐著一位現(xiàn)已無比威嚴(yán)之人。 他無意識地對比了許多年,偶爾從陰雨連綿的天氣里,能從君主身上看到虞美人般盛放的妖艷,于是常常想起南術(shù)那一片美麗頹靡的花田。 官拜相國多年,他有許多個機會燒光那塊地,卻一次又一次覺得,那個地方隱約帶著夕陽余暉浸染的神性。 “……臣以為?!彼nD了一下,“花無過,人之過?!?/br> “倘若上行下效,今日燒花,明日抽河,往后災(zāi)難,便有數(shù)不盡的怨天尤人。不若將此物收歸國有,嚴(yán)令謹(jǐn)行,使民眾自我約束,寬下嚴(yán)上。” 過了這許多年,每每到了嘴巴邊上,他一回又一回把話咽下去,就像此時。 有關(guān)于此的律法修了又修,把控力越來越強,卻只見南雁從花叢中飛過,不見花間扎眼的天青色淡影。 時日一久,他覺得,兩樣顏色竟悄然融合在了一起,不分伯仲。 許久不曾再回南術(shù),偶爾他覺得,像過了百年那般久。 想起那個素淡溫和到寧靜飄然的人,便似如夢一場,存于世人的想象里。 遍地廟宇,舉國砥礪,天下安定。 于是忽然一日,他看見陳郕上下,一片神光。 -------------------- 第163章 于長玉篇·緣滅 有道是,白衣泛湖,青衣灌海。 他離家時干凈如白紙,歸家時,便想承一承青衣狂悖,感悟一回世人口中的尊貴是什么滋味。 他也想嘗嘗陸昭戎千里迢迢去往天虞的路,像尋常凡人那樣。 經(jīng)歷跋涉,經(jīng)歷風(fēng)暴和海浪。 不做掙扎,受傷,然后昏迷。 他躺在小船上做了一段夢。 夢到他從金月灣啟程的時候。 一句欸乃,棹舡之聲。 船夫說:“誰能聽欸乃,欸乃感人情?!?/br> 于長玉卻沒什么感覺。 江云從水間掠過,搖漿人便搖著木船槳,吱吱呀呀地順著江風(fēng)去了。 “坐穩(wěn)嘍!” 江風(fēng)霎時便吹襲了整個江面。 他聽到忽遠忽近的呼喚,一聲聲祝福。 “長玉——” 他忽然回了頭,連帶著身子也側(cè)了側(cè)。 岸邊匆匆追來個嬌俏的小丫頭,扎著歪馬尾,仿佛與他熟悉許久的模樣,笑盈盈地喘著氣,瞧見他看過來便招手,遮唇高喊道:“于長玉——” 他輕輕挪動了步子,轉(zhuǎn)身朝岸上看去。 那丫頭一雙眼睛忽然笑彎了,用力招著手:“長玉哥哥——” “一路平安——” 岸上陸陸續(xù)續(xù)綴滿了人,或目有不舍,或面帶留戀,又有些在感慨,卻無一例外,都帶著燦爛的笑。 他們真誠地祝福著,都在他腦海里留著一片獨特的記憶。 “于長玉——” “長玉——” “于長玉——,一路順?biāo)臁?/br> “一路順?biāo)欤 ?/br> “一路平安——” 岸邊的身影緩慢而勻速地拉遠,在他眼中變成溫柔而模糊的山水圖,他從頭到尾數(shù)了好幾遍,沒有數(shù)到那個人。于是他沒有回復(fù)的聲音,也沒有回復(fù)的動作。 他的目光百轉(zhuǎn)千回,神情卻一如既往地寧靜悠遠。 ——于長玉! 風(fēng)暴淹沒了一聲聲的祝福,沉沉浮浮的小舟在浩瀚的遠洋里搖搖欲墜,窒息感從他的胸膛蔓延至咽喉。 他耳邊不斷回響著忽遠忽近的呼喚,從一聲聲不舍到一句句留戀,從一遍遍憂心到一陣陣焦急,從一張張熟悉的笑顏上掠過,停留在了一雙時常表現(xiàn)出平靜,清冽冽的眼睛里。 那人語氣里總是透著溫柔的無奈,如癡如訴。 ——長玉。 他眼睫忽地顫了顫,意識清醒了幾分。 …… ——于長玉第一次見陸昭戎的時候,昏黃的夕陽光線鋪天蓋地地浸滿了整片沙灘,就好像奠定一切將要發(fā)生的基調(diào)——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遲暮和出乎意料的瑰麗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