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憐他啊
公園的濕地連成一片,晝夜溫差逐漸變大,竹羽椿一下車就套了件外套在身上。風拂過她的發(fā)絲,涼意浸過她微微發(fā)燙的臉,她不太自然的神色終于得到了緩和。 竹羽椿一整個晚自習都沒搭理柏預沅,下晚自習更是走得很干脆,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柏預沅以為她忘了兩個人的約定,說是約定,更像他的一廂情愿。這種忐忑的心思在他看到竹羽椿坐在公園長椅上時消散了。不確定的心情一掃而空,秉持著1%的可能性,他賭贏了。 竹羽椿一抬頭就看到柏預沅了。 她草草看了眼就瞥開視線。 竹羽椿慢慢起身,故作鎮(zhèn)定地大步走到他面前。 她緊張地摸了下后頸,手不經(jīng)意地握緊又松開,皺著眉看向他身后,不等他開口就先問道:“鸚鵡呢?” 兩個人的獨處讓她覺得很尷尬。 她受不了這種氣氛。 這總讓她想起和他一起放學的場景。 一樣的窘迫。 林付星沒要到薩摩耶,反倒帶了倆只杜賓犬。茱翼和殷智坐在扭扭車上被杜賓犬帶著遛。那倆條狗撒歡似的跑,林付星踩著滑板跟在她們旁邊。 “你不玩?”林付星問她。 “我等人?!敝裼鸫粺┰甑卮叽偎齻冸x開,林付星扯了扯嘴角,茱翼和殷智八卦地要命,林付星也不攔著。 路燈打在游樂設施上的小孩和陪伴在其身邊的家長身上,老人們散步的時候會看到叁個人躲在樹叢后面張望。 還有倆只吐著舌頭威風得不行的杜賓犬。 那是林付星她們在偷偷觀察竹羽椿和柏預沅。 “切,還以為是誰呢?!睌z像頭里,柏預沅指了指頭頂,鏡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給到一只盤旋飛翔的鸚鵡。 鸚鵡的翅膀像是被涂了層熒光劑,深藍色的光閃爍在黑夜中,飛舞時如同一只有力的蝴蝶。 “這鳥還挺漂亮的。”殷智湊近看。 茱翼調(diào)整鏡頭的功夫,竹羽椿已經(jīng)騎上了自行車。 她沿著平滑彎曲的石路騎進了公園深處,身邊的鸚鵡時而飛向高空時而低旋在她肩頭,振動帶起的風掃過她的耳畔,風刀般切過她的側(cè)頸,她的心臟快跳到嗓子眼了。 她不知道柏預沅是怎么說服它飛在她身邊的,也許是因為鳥認得他的車。 柏預沅騎了另一輛跟在她身側(cè),他們只是借了公園的幌子,騎了會就從小路開往馬路。 他們漫無目的得騎行著,昏黃的路燈下竹羽椿的目光全被那只鸚鵡吸引。 這種感覺尤為奇妙。 無拘無束的鳥原來也會為了一個人而停留。 她僅僅是拿到了一張限時的體驗卡,都快要溺死在這自由的風里了。 夜騎,遛鳥。 從一開始禮貌地保持社交距離到莫名其妙的騎行,他們一路上都沒說過話。 這也讓原本有些尷尬的氣氛得以緩解。 在來濕地公園前,她的內(nèi)心其實是厭煩的。 她不喜歡柏預沅的主動。 這讓她感覺很無趣。 她寧愿他永遠清冷端莊,也不愿意他做出任何邀請的暗示。 這才是她記憶里的那個人設。 過度的交流只會讓她感到不適應和脫離她的掌控。 她無法應對他的變化。 渾身酥麻,怎么坐都不舒服,忍不住想遠離甚至是討厭他。 他做什么都會牽動她的神經(jīng)。 她僅剩的自我在發(fā)出紅色警告。 而現(xiàn)在,他們只需要保持沉默,安靜地穿梭在城市中,他們不需要交流,只要這么一直騎著就好。 說話只會打破他們微妙的磁場。 她不由張開手,車即使脫離了她的掌控也依舊穩(wěn)定行駛,任肆意的空氣侵入她的口舌,呼吸道很快被強勢的風灌滿,她毫不在意地仰起頭頂風騎行著,她整個人都快被卷入晚風里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心卻離得很遠。 是同桌的距離,也是曾經(jīng)的距離。 在這場靜默間,他們仿佛回到了以前那個不平等的社交地位。 永遠是竹羽椿找話題,柏預沅偶爾回應。 恍惚間,她好像只有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才能如魚得水。 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被嗆到了。 她停下車干咳了幾聲,柏預沅被慣性帶著離她幾米遠,見她不繼續(xù)往前,順滑地掉頭騎到她身邊。 鸚鵡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然后穩(wěn)穩(wěn)落到柏預沅的肩膀上。 竹羽椿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走遠了。 耳邊只能聽到呼呼地風聲,幾秒的耳鳴讓她只看到柏預沅張嘴說話,具體說了什么她沒聽清。 “你說什么?”她喘著氣問。 柏預沅頓了頓,竹羽椿抬眸看向他身后。 撐在地上的腳注鉛般無法動彈,她騎車的時候腦子嗡嗡的,不帶思考地神游,竟不知怎得兩個人就到了通往城中村的那條路上。 不遠處就能看到油菜田后被半遮住的平房。 那是柏預沅回家的路。 “我說,往回開吧。”柏預沅輕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都走到這了,沒必要浪費時間。你直接回去吧?!敝裼鸫换剡^神,她掉頭的間隙柏預沅緊跟到她身邊。 她心中嘆了口氣,無由感到很煩躁。 “不差這點時間?!?/br> “我約你出來的,送你回去是應該的?!?/br> “謝謝你今天愿意陪我?!?/br> 竹羽椿覺得更煩了。 “即使你不說,我也會來?!敝裼鸫徊幌胱屗`會?!拔医裢肀緛砭图s了朋友。” 剛剛騎得太快了,腎上腺素飆升后下降,她才遲緩地感覺到心跳不正常。心悸得讓她想到她熬夜又喝咖啡的那幾天,心也像現(xiàn)在這樣跳動著。 詭異又令人害怕。 明明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冷靜下來,心率還是不齊。完全脫離掌控。 她是不是又要吃藥了? “等等?!卑仡A沅停了下來,竹羽椿見他又要掉頭連忙抓住了他的手臂。 “去哪?”她問。 “我家離這很近,我給你拿瓶飲料吧。” 竹羽椿本以為他不會主動提起。 “你想喝什么?有綠茶,可樂......” “不用,我不渴。直接回去吧?!敝裼鸫粨u了搖頭。 柏預沅也沒有堅持。 他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不落地鉆進竹羽椿的耳朵里。 “其實你在這等我叁分鐘就好了......不是想讓你干等的意思!你想進去也可以......我家里沒人,以前我爸在家的時候......扯遠了......那里地方小,怕你會不習慣。” “高一的時候,我每次都不走離學校很近的那條馬路,反而會繞遠從剛剛那條路進去?!?/br> “因為這條路沒有燈,人流量小,對面是小區(qū)?!?/br> 出于他那敏感的自尊心,他不想看到有人看到他光明正大的走進那片農(nóng)村土房。他掩耳盜鈴地走偏路,讓人誤以為他去的是小區(qū)。他在認識竹羽椿前從沒發(fā)現(xiàn)自己如此虛榮和刻意,但他的內(nèi)心就是不想看竹羽椿目送他回到那片真正屬于他的地方。 他嘗試模糊他們的差異。 用一種很蠢的方式。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很可笑。為了不被人可憐。其實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過往被他輕描淡寫,他聊起的時候語氣很輕松,似乎不在乎自己現(xiàn)在住的地方有多不堪。 “我害怕別人的眼神?!?/br> “也害怕......”遇見你。 哪怕他知道兩個人根本不順路。 “很抱歉......突然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希望我的情緒不會讓你感到很困擾?!?/br> 此時此刻,他像個笨拙的主動想要話題的隨行者。 面無表情的她看上去尤為不近人情。 他小心地拼出過去的碎片,自卑和敏感一一陳列在竹羽椿的眼前,她的心里五味雜陳。 她心跳已經(jīng)沒有剛才快了。 他們就這么騎行在路邊。竹羽椿認真聽他說話,她偶爾回應,大多數(shù)都是他在說,她在聆聽。 風將衣擺吹得很高,柔軟的布料貼在她手臂上,等她還完共享單車,她一把拽住了柏預沅的手。 “下車?!?/br> 柏預沅嘴上說著沉悶的話題,但眼睛一直是亮亮的。他從醞釀的情緒里抽離,竹羽椿和他對視的時候還能看見他被風吹紅了的眼睛。他順著竹羽椿的動作朝她的方向踉蹌地走了幾步。 兩個人的距離近得只要他一低頭就能親到她的額頭。 哪知竹羽椿直接強硬地拽著他的衣口逼著他低頭??伤雎粤艘路娜彳浶?,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露出了他的大片肌膚。 白得晃眼。 竹羽椿連忙松開,尷尬地咳了聲又故作沒事地繼續(xù)。 冷靜過后,她只剩下憤怒。 他是不是以為靠賣慘就可以博得她的同情? 是不是還指望自己可憐可憐他? 她不否認自己過去是心疼過他,可她也知道往往心疼才最傷人自尊。 他說這些的目的是什么? 柏預沅最擅長利用自己有的一切來獲取他想要的東西了。 他現(xiàn)在和她說這些不就是想讓她心軟么? 如果這是他的目的,那竹羽椿想恭喜他,他的目的達到了。 倘若放在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她腦子不清醒,說不定還會心疼他,想著以后加倍對他好,可她現(xiàn)在腦子清醒得很。她比誰都清楚他們早就分手了。 她不否認有一瞬間憐愛過他,但更多的是惡意地猜疑。 畢竟他劣跡斑斑。 “你在想什么?”他那富有沖擊性的容貌在她眼中慢慢放大,不是他在靠近,而是竹羽椿湊過來了。 濕熱的氣息繞在他的脖頸處,他忍不住滾了下喉結(jié),覺得有些癢。他下意識地后退,整個后背都貼在樹干上。 從遠處看很像竹羽椿在壁咚他。 “沒......沒什么?!彼Z氣有些不自然。 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當自己讓她心疼自己的計劃得逞,沒奢望過她做出回應。 點到為止,足夠了。 “這個姿勢,挺適合接吻的?!彼袷窃谡J真思考,“要試試嗎?” “......???”柏預沅呆愣在原地。 他這下也搞不懂劇情走向了。 他立馬反應過來,怕她反悔似的,反過來主動摟住她的腰想湊近親她。 竹羽椿早有防范,在他靠近的同時她單手捂住他的嘴,側(cè)身逃離了那個小范圍。 她躲開了。 竹羽椿扯了下嘴角,背對著他往林付星的邁巴赫方向走,還不忘和他揮了揮手。 “今晚謝了。鳥很漂亮。” 林付星站在車門外有一會了,見竹羽椿鉆進來后立馬關(guān)了車門。 “他和你說了什么?”茱翼和殷智一聽動靜立馬貼了過來,竹羽椿猝不及防地聞了一陣阿瑪尼my way的香水味。 “你們噴香水了?”竹羽椿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哦,忘了你不喜歡香水。”殷智笑嘻嘻地聞了聞胳膊,她還挺喜歡的?!跋悴幌悖苛指缎遣挪鸬??!?/br> “她討厭的東西多了去了。別管她?!绷指缎亲焐线@么說著,還是默默開窗通氣?!澳銈冇幸娺^她特別喜歡什么嗎?” “你們別扯開話題?。 避镆韲K了聲。 “看你們那樣,差點親一塊了?!?/br> “他也沒說什么?!敝裼鸫恍α寺?。 “不過是一些讓人惱火的話?!?/br> “聽得讓人犯惡心。” 林付星接過她的話,“嚴重到讓你想通過親嘴的方式來堵住他的嘴?” 茱翼和殷智在后面嘎嘎笑。 “就是炸他一下。”竹羽椿朝后視鏡看了眼,與林付星的視線交匯在一起?!岸颊f了,沒親?!?/br> 其實她一開始的想法是掐著他脖子讓他少特么拿他裝可憐那套來糊弄她,警告他別白費力氣。 但她有那個膽子根本沒法做出實際行動。 頂多想想。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 決定恐嚇他。 開玩笑,他們談戀愛的時候都沒親,現(xiàn)在親是幾個意思? “你到底是真惡心他,還是想獎勵他?” “別又把自己栽進去了?!?/br> 林付星的話沉在竹羽椿心里,重磅一擊。 冷風吹在她耳畔,甜膩的香水味沖淡了一半,這讓她內(nèi)心那股惡心感逐漸消散,回應林付星的只有一句。 “沒,就當我可憐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