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紀，姜清晝越發(fā)能感受到家族聚餐時候的暗流涌動。

    大多數人都心懷其他事，或多或少想從一頓飯里得到什么，哪怕只是一些訊息，他在這種微妙里隱蔽地成長起來，在試圖解決問題的時候，坦然地成為了其中一員。

    他坐下沒多久，外公對小輩輪番的問候就到了他這里。

    外公已經沒有兒童時期雷厲風行的氣質，變得溫和許多，詢問他新一年的打算。

    姜清晝耐心正好耗盡，有意無意地開口：“正在準備一個比賽?！?/br>
    “哦？”外公有了點興趣。

    姜郁善握著筷子的手頓了下，揚著眉毛看向姜清晝，沒說話。

    “在國外，國際范圍的，中國畫。”姜清晝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迎上母親的眼神。

    目光里帶了些懷疑的、質詢的意思，嘴角還勾著，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好，好啊?！蓖夤Σ[瞇地說，“到時候拍點照片，發(fā)給我看看，不發(fā)群里，就給我一個人發(fā)?！?/br>
    姜清晝看了他一會，低聲說好。

    “我看露臺有人裝修?！苯羯七m時轉了話題，“在做什么？”

    在一側布菜的管家開口：“是天文望遠鏡?！?/br>
    “好端端的，忽然裝這個做什么？”姜郁善把筷子放了回去，“怪占地方?！?/br>
    氣氛沉了一點，她又開口：“家里有人會看嗎？這有什么用？”

    四下閑談的音量停了，陡然變成嚴肅的會議桌。

    半晌，坐在主座上的人說：“吃飯吧?！?/br>
    安裝天文望遠鏡的小貨車呼啦啦地走了，卷起陣塵土。

    姜郁善手臂掛著包，冷著張臉走出正門，側身看了眼比她慢了幾步的姜清晝。

    庭院里的車行道上已經停好兩輛車，一輛空間較窄的黑色跑車，一輛灰黑的商務車。

    “我回學校?！苯鍟兺皟刹?，語氣很平靜。

    姜郁善不明所以地哼了聲，問他：“你什么時候去比賽？”

    “下個星期?！?/br>
    門前掛了吊燈，明亮而溫馨，照在姜郁善一絲不茍的妝面上：“你故意的吧？”

    姜清晝已經習慣了這種若有若無的陰陽怪氣，看了看她，沒說話。

    “多拍點照片?！苯羯撇粠榫w地笑笑，“給我也發(fā)點?！?/br>
    司機從駕駛座上下來，一只手扯著西服下擺，一只手護著姜郁善的頭頂，電動車門緩緩打開。

    姜郁善沒再給他眼神，踩著高跟鞋上車。

    商務車往左越過他的車，緩緩開走。

    姜清晝吹了會夜里凜冽的冷空氣，抓著鑰匙上車。

    兩側的門衛(wèi)兼車童站得有如背后花園里的雕塑，滿臉寫著什么都沒聽見。

    他打著方向盤，速度很慢地從蜿蜒的內部道路下山，如愿地在山腰位置和姜郁善的商務車拉開了距離。

    手機屏幕亮了亮，姜郁善發(fā)了條短信過來。

    他不太想看，抬手把屏幕摁滅。

    過了沒多久，來電鈴又響了。

    姜清晝剛要暗自嘆氣，發(fā)現(xiàn)是王潔的號碼，對面很吵，電子樂混在一起差點淹沒她的聲音：“怎么樣？可以了嗎？我已經把你護照交上去了?！?/br>
    第67章 67

    姜清晝的話停了一會，不緊不慢地拐進主路。

    “算是吧?！彼詈笳f。

    王潔琢磨不出他的態(tài)度，籠統(tǒng)地說了點具體的細節(jié)，電話那頭鼎沸喧囂，姜清晝聽不太清楚。

    “先這樣，我掛了?！苯鍟冝舻綦娫挘瑥暮笠曠R里看了一眼身后的山，灰黑色的山脊延綿成潮水的形狀，仿佛要吞噬什么。

    車里靜下來，他心里突然有種罕見的、莫名的空。

    他往山腳開，于叢的消息恰好到了：“你吃完了嗎？”

    姜清晝通過手段沖破桎梏的煩悶消散了一些，重見天日般。

    他給于叢打電話，對面鬧哄哄的，除了人聲、電影聲，還有裹在一起的游戲音。

    于叢小聲開口，讓他稍等，接著是玻璃落地窗在軌道上摩擦的聲音。

    風撞在聽筒上，宿舍里的噪音遠了一點。

    “喂?！庇趨驳恼Z氣有點心虛。

    姜清晝無聲笑笑：“你在干嘛？”

    “隔壁兩個宿舍都過來玩了?！庇趨部s著脖子，從玻璃窗外看著擁擠的宿舍，“打牌?！?/br>
    “你也在打嗎？”姜清晝問。

    “我在看電影?！彪娪安ザ畞矸昼?，于叢被打斷幾次，還沒看懂到底情節(jié)，“你吃完飯了？”

    “嗯。”姜清晝笑了一聲，“火鍋好吃嗎？”

    于叢面前是黑壓壓的宿舍區(qū)，幾點燈光從窗口透出來，只剩臨近郊外的蕭索，找不到新年的、愉快的氣氛。

    “不好吃?！彼蝗话l(fā)現(xiàn)自己能對姜清晝實話實說，“自助火鍋，有點咸，不辣。”

    姜清晝好像又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西門的店都不是很好吃?！庇趨舱f，“下次帶你去吃別的。”

    “真的假的？”

    于叢語氣認真：“真的啊，我高中校門口的店都很好吃，火鍋的rou也很新鮮，下次帶你去吃?！?/br>
    對面沉默了幾秒，于叢反應過來，改口：“我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姜清晝在紅燈前把剎車踩到底，各種顏色的城市燈光從面前掠過，車完完全全停了下來，他才說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