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是強(qiáng)大，便有些選擇，若是順?biāo)?，就有些希望，可若是如他一般，運(yùn)氣不好，也沒什么本事，就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兒，連可努力的地方都沒有。原來人這一生，可以有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也是奢望嗎！

    李冬青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真的覺得能與漢使一起做奴隸，確實(shí)是好事。

    第二日白日時(shí)，李冬青發(fā)起了高熱，一直燒到了正午時(shí)分，他隱隱約約感覺有人打開帳門送過飯來，又走了，于是短暫地睡了兩覺，并不安穩(wěn)。外頭的匈奴男兒非常嘈雜，卻沒人走進(jìn)這個(gè)帳篷。

    正午時(shí)，帳門被打開，李冬青緊閉著雙眼，聽見有人用匈奴語與他說話，扇了他兩下，李冬青睜開眼，覺得眼皮酸脹，被高熱燒得腫了起來，頭也沉沉地疼。

    這是他頭一遭發(fā)高熱，沒想到不僅僅是高燒而已，連帶著四肢酸脹無力，倒是也可以起身，但李冬青不想搭理，翻了個(gè)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帳篷又被掀開，這次卻沒人擺弄他，李冬青等了許久，睜開眼睛，看見寧和塵坐在他面前。

    寧和塵說：“不想死，就得吃東西?！?/br>
    李冬青想說：“死又有何懼？”

    但是還是等了一會(huì)兒，爬了起來，看見碗中的狼骨，已經(jīng)冰涼了，李冬青沒說什么，撕了兩塊rou塞進(jìn)嘴里，很難嚼，勉強(qiáng)咽下去。

    寧和塵靜靜地看了一會(huì)兒，然后說道：“算了?！闭f著就要出去給他找些別的，李冬青攔住他說：“沒事?！?/br>
    他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鼻音濃重，有點(diǎn)沙啞，他咳了一聲，不再說話。

    人和人的苦法都不一樣，李冬青的苦就是狼rou、爹娘、苦寒和匈奴人。是實(shí)打?qū)嵆赃^的苦。他覺得寧和塵與他是不一樣的，寧和塵是自己讓自己苦，沒法比。所以他什么rou都吃。

    寧和塵說：“昨天沒生火？”

    問這個(gè)又有什么用，李冬青干脆沒回答。他勉強(qiáng)吃了幾口，實(shí)在難受，又灌了幾口冷水，說道：“你別來這了吧?！?/br>
    寧和塵失笑，無語了，半天道：“你管我呢，你先活命吧?！?/br>
    “哦?！崩疃嗾f。

    伊稚邪對(duì)他的判決已經(jīng)下了，但寧和塵還沒有，寧和塵其實(shí)不應(yīng)該和他走得過近。

    李冬青覺得他還有自己的謀劃，但還是問：“你真想和匈奴人謀皮嗎？”

    “問這個(gè)干什么？”寧和塵隨口說。

    李冬青躺回去，看著棚頂：“沒啥啊，聊天，不想說就算啦。我好困啊?！?/br>
    他想逐客，寧和塵卻說：“讓他們給你加一床被子，當(dāng)你是鐵打的嗎？”

    “俘虜才不是鐵打的，”李冬青鼻音濃重，說道，“是泥巴做的?！?/br>
    寧和塵問：“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李冬青已經(jīng)在醞釀自己的睡意：“說啊?！?/br>
    “你一點(diǎn)恨意都沒有嗎？”寧和塵說，“對(duì)我，對(duì)臨江王，對(duì)……林雪娘？”

    李冬青：“還好吧……好罷，沒有。”

    “你好好的過好自己的日子罷，”李冬青真心說，“當(dāng)時(shí)說的都是真心話，人與人相遇，都是緣分，我從你身上漲了不少見識(shí)，哪能白要。我想，我爹……就姑且算是我爹吧，害得你一生這么難過，我盡量還你，希望你以后過得順?biāo)彀　！?/br>
    李冬青說著說著，也難過起來，說道：“冤有頭，債有主，你還能找到害你的人，我卻去找誰呢？”

    寧和塵沉默片刻，說道：“就算能找到，你會(huì)找嗎？”

    “說得也是，”李冬青笑道，“罷啦罷啦，我不是有出息的人。”

    寧和塵又坐了一會(huì)兒，李冬青卻睡著了，他冷，睡著了往熱的地方湊，湊到了寧和塵的膝頭，寧和塵從他的頭發(fā)絲兒上摘下一塊枯草沫，半晌未動(dòng)。

    第11章 踏雪尋梅（十一）

    李冬青醒來時(shí)身上蓋了兩條被子，他口干舌燥地醒過來，嗓子火燒火燎地，坐起來時(shí)腦袋還昏昏沉沉地，聽見外頭跑馬和吆喝的聲音，他摸到碗，里頭還有半碗底的水，他一口喝了，有些雜味兒，渴也沒解了三分。他從帳篷里看見外頭隱約透出火光，感覺應(yīng)該是到了夜晚，可能一會(huì)兒要有人來送吃食，他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就不怎么安穩(wěn)了，一直在做夢(mèng)，夢(mèng)見林雪娘用手捧著他的臉頰，說道：“苦了我兒?！?/br>
    李冬青焦急地坐起來，爬上她的膝，說：“娘，我想回乞老村?！?/br>
    “外頭不好嗎？”林雪娘問。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李冬青說，“外頭的人看不起我，我也不想再呆在這兒了?！?/br>
    林雪娘蒼茫說：“可乞老村哪里是你的家啊。”

    李冬青哭了起來：“那我還能去哪兒？我沒有家？”

    林雪娘說：“你是皇家人，你見過哪一個(gè)皇帝，把自己的未央宮叫做家的？拙兒，皇家人，就是沒有家的，老天爺給了你天下?！?/br>
    李冬青：“天下也不是我的?！?/br>
    林雪娘握住他的手，說道：“兒，你與別人不同，別人生下來就有的東西，你沒有，你從今日起，要自己去爭(zhēng)取，要拼了命的去搶，才能和別人過上一樣的生活，兒，別哭，今日起，不能再哭了?！?/br>
    李冬青反復(fù)搖頭，拼了命地說：“我不想，我不想！”

    “不想，也要想，”林雪娘說，“我不想看你當(dāng)奴隸！你坐起來，給娘再背一遍那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