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濯看了一眼李冬青。

    李冬青說道：“放下馬，你們?nèi)氩涣碎L安。在城門口，就會被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兵斬于馬下。江湖人也是rou體凡胎，不是不會死的?！?/br>
    方青濯走下去，對眾人說道：“歇息罷?！?/br>
    聞人遷沒有話說了。李冬青對人心很敏銳，把所有眾人的不滿和疑問都在萌芽期間就狠狠地壓死，他這么多年來，一直不承認輸給了誰，江湖新一輩的年輕人中，他誰也不服，但是輸給李冬青是心服口服。

    夜里，點起柴火。

    柴火引來飛蟲，葉阿梅坐在火堆旁喝稀粥，李冬青問道：“身體還好嗎？”

    “好得很，”葉阿梅說，“我只是懷了孩子，不是要死了?！?/br>
    李冬青笑了起來。

    聞人遷替她趕了趕蟲子，有些話就在嘴邊，但是沒有說出來。

    厲漢心卻問：“盟主，節(jié)哀順變。”

    李冬青微笑道：“好。”

    他兩口喝了粥，站起身來，說道：”慢慢吃，我先回了?！?/br>
    聞人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葉阿梅，葉阿梅沖他揚了揚下巴，聞人遷有些猶豫地站起來，跟著李冬青走進了帳篷。

    李冬青正脫甲胄，打算換個藥，看他進來，順便說道：“正好，來搭把手?！?/br>
    聞人遷把藥接過來，替他擦了擦，沉默片刻，說道：“你這樣，大家反而會擔心?！?/br>
    李冬青說：“我怎么樣，他們都擔心，跟我表現(xiàn)成什么樣沒有關系，無論我什么樣，他們都覺得我可憐。”

    聞人遷：“……”

    “這就是件值得可憐的事，”李冬青說，“快一點，不用這么小心。”

    聞人遷只好加快手上的活兒，給他涂了點藥粉，然后重新包扎上傷口，李冬青把衣服穿上了。

    聞人遷說：“你可以和我們聊一聊，會好受一些。”

    “不會，”李冬青說，“人死了，為什么聊一聊就會好受？”

    聞人遷又是沒話說。他本來是來這里寬慰李冬青的，卻被李冬青問的像個傻子。

    李冬青說：“謝謝你，我不需要安慰?！?/br>
    “人在江湖，總是要經(jīng)歷生死，”聞人遷站起來，平淡地說，“我只是希望你不會覺得身邊空無一人?！?/br>
    李冬青：“我感覺到了，謝謝。”

    聞人遷見他實在是不愿意說什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他還是不說話，他只好轉(zhuǎn)身走了出去，一掀帳篷，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用眼神問他：“怎么樣了？”

    聞人遷一聳肩，無計可施。

    李冬青不肯示弱，也不悲傷，但問題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很難受，他只是在強撐，就算是這樣，李冬青仍然表現(xiàn)得很強硬，什么也不表達。

    李冬青只說他們要做的事，他們要殺的人，他們要達到的目的。他很冷靜，這冷靜非常異常。

    半夜，所有火都熄滅了，值勤的腳步聲窸窸窣窣。

    李冬青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枕邊一片水痕。

    林雪娘曾經(jīng)告訴他：“人走在路上，就是一路得，再一路失，得的時候快樂，失的時候痛苦，得的時候少，失的時候多?！?/br>
    “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林雪娘在夢里對他說，“成大事者，要習慣有人為你而死?！?/br>
    “就算有一百個人都因你而死了……”林雪娘說，“也會有一萬人，因為你活了。”

    李冬青說：“娘，想你了?！?/br>
    林雪娘：“兒啊。”

    “這世上都是猛虎野獸，”林雪娘流了兩行清淚，“我的兒可怎么辦啊？沒人心疼我的兒還是個小孩?。　?/br>
    李冬青說：“很久沒見你了，我已經(jīng)十七歲了，過了下個月，就十八了?！?/br>
    林雪娘：“十八歲?！?/br>
    李冬青：“我現(xiàn)在，讓你滿意嗎？”

    林雪娘笑中含淚，撫摸著他的臉頰，點了點頭。

    “你可以夸一夸我，”李冬青坐在她腳邊，像小的時候一樣，把頭枕在她的腿上，“我很努力地活到今天?！?/br>
    林雪娘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說道：“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李冬青慢慢地流了兩滴眼淚，把頭埋在她的頭上，擦去了。

    林雪娘說：“為娘的做錯了?！?/br>
    “你該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林雪娘說，“只要你能感覺快樂，就好了。我不該逼你，讓你活得這么辛苦。兒啊，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是為娘錯了啊。娘好悔啊。”

    林雪娘嗚嗚哭了起來，趴在他的背上，說道：“娘好悔?。?！”

    李冬青有一瞬間，有痛苦的欲望，眼淚涌了上來，他卻忍住了。

    誰的錯？沒人有錯。他活該如此。

    李冬青說：“我在乞老村的時候，感覺過得很快樂，你教我做人，讓我善良，我一直銘記在心，因為你教了我這些，我才有了很多朋友，娘，我心里感謝你，不光養(yǎng)育我長大，還教會了我不能怨恨別人。我誰也不恨。”

    林雪娘卻哭得不能自已。李冬青坐起來，給她擦了擦眼淚，林雪娘眼里有光了，李冬青笑道：“你能看見東西了。”

    林雪娘看著他的臉，手摸著他臉上的疤痕。

    李冬青說：“我想你了。王蘇敏死了，我卻不知道該跟誰說。寧和塵他們失蹤了，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br>
    林雪娘說；“我看見你身后有很多人，追隨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