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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甄嬛傳在線閱讀 - 第95頁

第95頁

    攤開了澄心堂紙,蘸飽了一筆濃墨。只想靜靜寫一會兒字。我的心并不靜罷,所以那么渴望自己能平靜,平靜如一潭死水。

    太后說,寫字可以靜心?;屎笠嗍侨杖論]毫,只為寧靜神氣。

    我想好好寫一寫字,好好靜一靜心思。

    揮筆寫就的,是徐惠(1)的《長門怨》:

    舊愛柏梁臺,新寵昭陽殿。守分辭芳輦,含qíng泣團(tuán)扇。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

    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于我到底是矯qíng了一些。而觸動了心腸的,是那一句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曾幾何時,我與玄凌在這西窗下,披衣共剪一支燁燁明燭,談詩論史;曾幾何時,他在這殿中為我抄錄梅花詩,而我,則靜靜為他親手裁剪一件貼身的衣裳;曾幾何時,我為他讀《鄭伯克段于鄢》,明白他潛藏的心事。

    曾幾何時呢?都是往日之時了。歌舞娛qíng,自然不比詩書的乏味。再好的書,讀熟了也會撂開一邊。

    新寵舊愛,我并沒有那樣的本事,可以如班婕妤得到太后的庇護(hù)居住長信宮;也不及徐惠,可以長得君恩眷顧。而她,自然也不是飛燕的步步相bī。寫下這首《長門怨》,哀的是班婕妤的團(tuán)扇之qíng。??智锕?jié)至,涼風(fēng)奪炎熱。如今不正是該收起團(tuán)扇的涼秋了嗎?

    陵容的嗓音好得這樣快、這樣適時,我并不是不疑心的。然而又能如何呢?她的盛年,難道也要如我一般默默凋零么?寂寞宮花紅,有我和眉莊,已經(jīng)足夠了。

    縱然我了然陵容所說的無奈,也體諒皇后口中玄凌的寂寞和苦衷。然而當(dāng)他和她的笑聲歡愉這樣硬生生迫進(jìn)我的耳朵時,不得不提醒著我剛剛失去一個視如生命的孩子;還有,夫君適時的安慰和憐惜。

    沒有責(zé)怪,也不恨??僧?dāng)著我如此寂寥的心境,于寂寥中驚起我的思子之慟,不是不怨的。我自嘲,原來我,不過也是這深宮中的一個寂寞怨婦呵。

    筆尖一顫,一滴濃黑的烏墨直直落在雪白紙上,似一朵極大的淚。柔軟薄脆的宣紙被濃墨一層層濡濕,一點(diǎn)點(diǎn)化開,心也是cháo濕的。

    注釋:

    (1)、徐惠:湖州長城人,唐太宗李世民的妃子。四歲通論語及詩。八歲已善屬文。一才著稱,為太宗所聞,乃納為才人,又進(jìn)充容。太宗死后絕食殉qíng,追贈賢妃。

    后宮-甄嬛傳Ⅲ 第六十九章  語驚心

    九月的涼風(fēng),濃了桂子香,紅了楓葉霜,亦chuī散了些許我濃烈的思子的哀傷,身子也漸漸好了些許。有時候空閑著,想想或許也該去見玄凌,畢竟失去了孩子,他的心里也是不高興的。何況眼下得寵的那一位,終究也是我的姐妹。

    于是遣了流朱去探玄凌是否在儀元殿中,流朱回來卻道:李公公說皇上在御書房看奏章呢。奴婢已經(jīng)讓小廚房準(zhǔn)備好了點(diǎn)心,小姐也和從前一樣去給皇上送些吃食去吧。

    不知為何,流朱才要開口答我時,心里忽然有些緊張,只盼望著流朱說玄凌不能見我,似乎是有了近鄉(xiāng)qíng怯之感,倒不愿見了。如今聽流朱這樣親口說了出來,反而松了口氣。想著若這樣去了,若是見面尷尬,或在他殿中嗅到了或是見到了屬于別的女子的私物與氣味。該是如何的qíng何以堪。若真如此,還是不見罷了。

    于是道:準(zhǔn)備了點(diǎn)心也好。讓晶清送去給眉莊小主吧。

    流朱急道:小姐不去看望皇上了嗎?

    我淡淡道:皇上忙于國事,我怎好去打擾。

    流朱道:可是從前小姐是可以出入御書房的呀

    心下微微凄澀,截斷她的話頭道:如今可還是從前么?

    流朱一愣,神色也隨我黯淡了,遂不再言語。

    抬頭見窗外秋光晴好,于是攜了槿汐一同去散心。初秋的上林苑中,太液池上往往凝結(jié)著迷離不散的淡薄水霧,霜后一疊羽扇楓林鮮紅如泣血,只殘留了一點(diǎn)些微的青色。上林苑百花凋落,仿佛是為了驅(qū)散這秋的清冷蕭條。滿苑中堆滿了開得正盛的清秋jú花,金芍藥、huáng鶴翎、玉玲瓏、一團(tuán)雪、胭脂香、錦荔枝、西施粉、玉樓,錦繡盛開,色色都是極名貴的品種,如此艷態(tài),大有一種不似光而又勝似光美麗。我微微一笑,宮中培植的jú花,再名貴,再艷麗,到底是失了陶淵明所植jú花的清冷傲骨。而jú花之美,更在于其氣韻而非顏色。所謂好jú,白jú最佳,huángjú次之,紅紫一流終究是失了風(fēng)骨的。

    沿著太液池一路行走,貪看那美好秋色,漸漸走得遠(yuǎn)了。四周糙木蕭疏,很是冷清,更有無名秋蟲唧唧作聲,令人倍覺秋意漸濃。只見孤零零一座宮苑,遠(yuǎn)離了太液池畔寵妃們居住的殿宇,但紅墻金脊,疏桐槐影,亦是十分高大,并非普通嬪妃可以居住。不由心下好奇,問槿汐道:這是什么地方?

    槿汐道:那是端妃娘娘所居的披香殿。

    我默然頷首。我與端妃雖然私下有些往來,卻從未踏足她的宮室拜訪,一為避嫌,而來她也不喜歡。

    我有身孕時她也十分熱絡(luò),甚至不顧病體qiáng自掙扎著為我未出世的孩子制了兩雙小鞋。我甚是感激她的心意,端妃卻不喜歡我去拜訪。我小產(chǎn)之前,她又病倒了,聽聞病得不輕,然而病中仍不忘囑咐我好生養(yǎng)息。再后來我遇上種種繁難,也顧不得她了。

    現(xiàn)在這樣經(jīng)過,加之她又病著,自然不能過門而不入的。遂向槿汐道:你去扣門吧。雖是午間,宮門卻深閉不開,更有些斑駁的樣子??哿肆季玫你~鎖,方聽得吱嘎一聲,門重重開啟。出來的是吉祥,見是我,也有幾分驚訝,道:娘娘金安。

    我心下有些狐疑。吉祥、如意是端妃身邊的貼身宮女,很有體面,又是寸步不離的,怎么會是她來開門。于是問道:你們娘娘呢?

    吉祥眼圈兒一紅,含淚道:娘娘來了就好。

    我心中一驚,匆匆跟著吉祥往里頭寢殿走。殿宇開闊,卻冷冷清清的,沒見到一個伏侍的宮人的身影。不由問:人都去哪里了?

    吉祥答非所問:自從幾年前咱們娘娘病了,皇后娘娘為了讓娘娘靜心養(yǎng)病,就把同住著的幾位小主遷了出去。所以沒有人在。

    我看住她:那么伏侍的宮人呢,也一同遷了出去么?

    她微有遲疑:娘娘打發(fā)他們出去了。還有如意在殿外煎藥呢。

    我不方便再問,于是徑自踏進(jìn)殿內(nèi),宮中有一股濃烈苦澀的藥味還未散去。殿外墻上爬滿了爬山虎,遮住大片日光。殿內(nèi)錦幔重重,光線愈加晦暗,更顯得殿中過于岑寂靜謐。端妃睡在g上,似乎睡得很熟。一個年長些的宮女在外頭風(fēng)爐的小銀吊子上咕嚕咕嚕地熬著藥,正是如意。如意陡然見著我,又驚又喜,叫了聲:娘娘。便要落淚。

    我見端妃昏然睡著,臉色蒼白如紙,問道:你們娘娘這個樣子,太醫(yī)怎么說?如意哽咽道:娘娘說就吃著從前那幾味藥,宮中多有事端,不許再去請?zhí)t(yī)這樣打擾了。

    我嘆息一聲:端妃娘娘也太小心了。請醫(yī)問病本是應(yīng)該的啊。復(fù)道:我看這個樣子是不成的。如意熬著藥,吉祥去太醫(yī)院請溫太醫(yī)來瞧,不診治怎能行呢。既然端妃娘娘遣了自己宮里的人出去,身邊沒人伏侍也不行的。槿汐,你去咱們宮里選幾個穩(wěn)妥的人來這里伺候。吉祥、如意聽我說完,已經(jīng)喜笑顏開。我便打發(fā)了她們?nèi)マk,獨(dú)自守在端妃身邊陪伴。

    順手又折了幾枝jú花進(jìn)去cha瓶,殿中便有了些生機(jī)。須臾,端妃呻吟一聲醒過來,見我陪在g邊,道:你來了。

    我在她頸下墊一個軟枕道:偶然經(jīng)過娘娘的居處,聽聞娘娘不大好。

    她微微苦笑:老毛病了,每到秋冬就要發(fā)作。不礙事的。

    我道:病向淺中醫(yī),娘娘也該好生保養(yǎng)才是。

    她微微睜目:長久不見,你也消瘦成這樣子。身子好些了么?

    我聽她這樣開口,乍然之下很是驚異,轉(zhuǎn)念想到她宮中并無伏侍的人,很快明白,道:娘娘耳聰目明,不出門而盡知宮中事。

    她淡淡笑:能知道的只是表面的事,譬如人心變化,豈是探聽能夠得知的。這些雕蟲小技又算什么。

    聞得人心二字,心中觸動,遂默默不語。端妃病中說話有些吃力,慢慢道:孩子是娘的命根子,即便未出娘胎,也是心肝寶貝的疼愛。你這樣驟然失子,當(dāng)然更傷心了。端妃說這些話時,似乎很傷感。而她的話,又在驟然二字上著重了力道。

    我自然曉得她的意思,但歡宜香一事關(guān)系重大,我又怎么能說出口,只好道:我小時吃壞過藥,怕是傷了身子也未可知。

    端妃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也罷了。她用力吸一口氣,只怕你更傷心的是皇上對慕容世蘭的處置吧。

    我想起此事,瞬間勾起心頭新仇舊恨,不由又悲又怒,轉(zhuǎn)過頭冷冷不語。端妃亦連連冷笑:我瞧著她是要學(xué)先皇后懲治賢妃的樣子呢!她的命還真不是一般的好。我原以為皇上會因?yàn)槟銡⒘怂?,至少也要廢了她位分打發(fā)進(jìn)冷宮。

    兩度聽聞賢妃的事,我不覺問:從前的賢妃也是久跪才落胎的么?

    端妃輕輕恩一聲,道:先皇后在時賢妃常有不恭,有一日不知為了什么緣故沖撞了先皇后,當(dāng)時先皇后懷著身孕xing子難免急躁些,便讓賢妃去未央殿外跪著,誰曉得跪了兩個時辰賢妃就見紅了。這才曉得賢妃已經(jīng)有了快兩個月的身孕。只可惜賢妃自己也不知有了身孕才跪著的。先皇后德行出眾,后宮少有不服的,為了這件事她可懊惱愧疚了許久。她又道:這也難怪先皇后。賢妃自己疏忽旁人又怎么能知,兩個月的胎像本就不穩(wěn),哪經(jīng)得起跪上兩個時辰呢?端妃回憶往事,帶了不少唏噓的意味。

    片刻端妃已經(jīng)語氣冷靜:不過,以我看來,慕容世蘭還沒那么蠢要在她掌管后宮的時候讓你出事。以她驕橫的xing子不過是想壓你立威而已。她輕輕一哼:恐怕知道你小產(chǎn),她比誰都害怕。可知這回是弄巧成拙了。

    我蘊(yùn)著森冷的怒氣,慢慢道:弄巧成拙也好,有意為之也罷,我的喪子之仇眼下是不能得報了。

    又說了片刻,見吉祥引了溫實(shí)初進(jìn)來,我與他目視一眼,便起身告辭。端妃與我說了這一席話,早已累了,只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依舊閉目養(yǎ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