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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甄嬛傳在線閱讀 - 第96頁

第96頁

    徐徐走至披香殿外,尋了一方石椅坐下,久久回味端妃所說的話。我的驟然失子,一直以為是在歡宜香的作用下才致跪了半個時辰就小產(chǎn)。而此物重用麝香,對我身體必然有所損害。可是我在慕容世蘭的宮中不過三四個時辰,藥力之大竟至于如此么?

    細(xì)細(xì)想來,在去她宮中前幾日,便已有輕微的不適癥狀,這又從何說起?真是因為對她的種種忌憚而導(dǎo)致的心力jiāo瘁么?但我飲食皆用銀器,自然是不可能在飲食上有差錯的,那么我的不適又由何而來。

    不過多久溫實初已經(jīng)出來,我也不與他寒暄,開門見山問:端妃這樣重病是什么緣故?

    他也不答,只問:娘娘可聽說過紅花這味藥?

    我心頭悚然一驚,脫口道:那不是墮胎的藥物嗎?

    他點頭道:是。紅花可以活血化瘀。用于經(jīng)閉、痛經(jīng)、惡露不行、癥瘕痞塊、跌打損傷。孕婦服用的確會落胎。他抬頭,眸中微微一亮,閃過一絲悲憫,可是若無身孕也無病痛而大量服食此物,會損傷肌理血脈,甚至不能生育。

    我矍然聳動,眉目間盡是難言的驚詫。半晌才問:那端妃娘娘的病jiāo到你手上能否痊愈?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道:恐怕不能,微臣只能保證端妃娘娘活下去。他頓一頓,又道:即便有國手在此,端妃娘娘也是不能再有所出了。

    難怪,她這樣喜愛孩子!溫實初受我之托必然會盡心竭力救治端妃,而他說出這樣的話,可見端妃身體受損之深,已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端妃身體損害的種種原由是我所不能知曉的。而我,感念她多次對我的提點,所能做的也惟有這些,于是道:本宮只希望你能讓她活著,不要受太多病痛的折磨。

    他點頭,微臣會竭盡全力。

    我想起自己的疑問,道:當(dāng)年本宮避寵,你給本宮服食的藥物可會對身體有損?微一踟躇,直接道:會不會使身體虛弱,容易滑胎。

    他有些震驚,仔細(xì)思量了半日,道:微臣當(dāng)時對藥的分量很是斟酌謹(jǐn)慎,娘娘服用后也無異常或不適。至于滑胎一說,大致是無可能的。只是個人的體質(zhì)不同也很難說。

    我心境蒼涼。無論如何,這孩子已經(jīng)是沒了,在對過往的事諸多糾纏又有何益呢?他的父皇,亦早已忘了他了罷。

    溫實初的眼深深地望著我,我頗有些不自在,便不yù和他多說,徑自走了。

    槿汐還沒有回來,回到宮中亦是百無聊賴,隨意走走,倒也可以少掛懷一些苦惱事。這樣迷花倚石,轉(zhuǎn)入假山間小溪上,聽鶯鳴啾啾,溪水潺潺,兜了幾轉(zhuǎn),自太湖石屏嶂后出來,才發(fā)覺已經(jīng)到了儀元殿后的一帶樹林了。

    玄凌一向在儀元殿的御書房批閱奏折,考慮國事。然而長久地看著如山的奏折和死板的陳議會讓他頭疼,也益發(fā)貪戀單純而清澈的空氣和鳥鳴。于是他在儀元殿后修葺了這樣一片樹林,總有十余年了,樹長得很茂盛,有風(fēng)的時候會發(fā)出làng濤一樣的聲音。放養(yǎng)其間的鳥兒有滴瀝婉轉(zhuǎn)的鳴聲。

    我曾經(jīng)陪伴他批閱奏折,有時兩人興致都好,他會和我漫步在叢林間,和我攜手并肩,喁喁密語,溫言柔聲。侍從和宮女們不會來打擾,這樣靜好和美的時光。仿佛這天地間,從來只有我和他,亦不是君和臣,夫和妾。

    如今,我有多久沒有踏足儀元殿了呢?他也幾乎不來我的棠梨宮。最后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

    好像是那一日huáng昏不,似乎是清晨,我jīng神還好,對鏡自照,發(fā)覺了自己因傷心而來的落魄和消瘦。

    他從外面進(jìn)來,坐著喝茶,閑閑看我鏡子里的容顏,起身反復(fù)摩挲我的臉頰,道:你臉頰上的傷疤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還好沒有傷得嚴(yán)重。我本自傷心自己的憔悴,亦想起這憔悴的緣故,心下難過。又聽他說:若真留了痕跡該如何是好,真是白璧微瑕了。

    不由膩煩起來,別過頭笑道:皇上真是愛惜臣妾的容顏呀。

    玄凌笑:嬛嬛美貌豈可辜負(fù)?

    我心中冷笑,原來他這樣在意我的容貌,啪一聲揮掉他的手,兀自走開,面壁睡下不再理他。

    他也不似往常來哄我,似含了怒氣,只說:貴嬪,你的xing子太倔qiáng了。朕念你失子不久不來和你計較,你自己好好靜一靜罷。說罷拂袖而去,再不登門。

    事后我問槿汐,皇上是否只愛惜我的容貌?

    槿汐答得謹(jǐn)慎:娘娘的容貌讓人見之忘俗,想必?zé)o人能視若無睹。

    一旁的浣碧苦笑:原來女子的容貌當(dāng)真是比心xing更討男人喜歡。可見男子都是愛美貌的。

    我搖頭:其實也不盡然。容貌在外,心xing在內(nèi),自然是比心xing更顯而易見。沒有容貌,恐怕甚少能有男子愿意了解你的心xing。但是若沒有心xing如何能長久與人相處愉悅。天下的確有許多男子愛戀美色??墒侵T葛孔明與丑妻huáng氏舉案齊眉,可見世間也有脫俗的男子。

    浣碧道:可是世間有幾個諸葛孔明呢。

    這回輪到我苦笑,的確,這世間終究是以色取人的男子多。而女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我總以為他對我終究是有些qíng意的,亦有對我的欣賞。但他偶然來了,舉目關(guān)注的,卻是我的容顏,是否依舊好。

    這樣想著,心底是有些凄然的。何況當(dāng)著這樣的舊時景色,那些歡樂歷歷如在眼前。于是也不愿再停留,轉(zhuǎn)身yù走。

    然而正要走,忽然聽得有人說話,心下一動,下意識地便閃在一棵樹后。眼前走來的人不正是玄凌與陵容,陵容雖然與他保持著一步的距離,卻是語笑晏晏,十分親密。此qíng此景,正如我當(dāng)初,唯一不同的,只是我與玄凌是并肩而行的。

    陵容,她總是這樣謙卑的樣子。因著這謙卑,更叫人心生憐愛。

    此刻的陵容,著一身蜜合色細(xì)碎灑金縷桃花紋錦長衣,下面是銀白閃珠的緞裙,頭上挽一支長長的墜珠流蘇金釵,嬌怯中別有一番華麗風(fēng)致,更襯得神色如醉。她言語溫婉:皇上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沒去甄jiejie那里了,今晚可要去jiejie那里么?

    玄凌神色間頗有些躊躇,慨道:并非是朕不想去瞧她。她沒了孩子朕也傷心,可是她的xingqíng實在是太倔qiáng了。女子有這樣倔qiáng的xing子,終歸不好。說著微微一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和順便好了。

    這話落在耳中,幾乎是一愣,目中似被什么東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難受,眼前白蒙蒙地模糊,看出來筆直的樹gān也是扭曲的。他竟是嫌我xing子倔qiáng不能婉轉(zhuǎn)柔順了,這樣突兀的聽得他對我的不滿,本自不好過。更何況,他是在他的寵妃面前這樣指摘我的不是。

    陵容想了想,低聲道:jiejie若有讓皇上不滿的地方,請皇上體諒她的喪子之痛吧。jiejie其實也很辛苦。

    玄凌有些不滿:她辛苦,朕也辛苦。她怎不為朕想想,朕連失兩子,宮中的是非又這樣多,連看她一個笑臉也難。到底是朕從前把她慣壞了。

    我無聲地笑起來,我的失子之痛竟然成了他寵壞我的過失。

    陵容惶恐,忙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玄凌唏噓:其實嬛嬛笑起來是很好看的。然而聽她自責(zé),安慰道:不gān你的事。其實朕也有些想她,什么時候有空了再去看她吧。想一想又道:你和嬛嬛qíng同姐妹,她的xing子你也知道。如今她又傷心,朕其實為難,也有些不忍去見她。

    陵容曼聲細(xì)語道:是。jiejie家世好,才學(xué)也好,臣妾是很仰慕j(luò)iejie的,也希望皇上還是像過去一樣喜歡jiejie??墒浅兼窒?,jiejie現(xiàn)在沒有想明白,所以一直傷心,也不能好好服侍皇上。日后jiejie若想通了,自然能回轉(zhuǎn)過來。不如皇上眼下先別去看jiejie,以免言語上又有些沖撞反而不好。等臣妾去勸過jiejie,jiejie想明白了時再見,不是皆大歡喜么?說著小心覷著玄凌的神色道:這只是臣妾的一點愚見,皇上不要厭惡臣妾多嘴。

    玄凌道:你這樣體貼朕和莞貴嬪的心思,朕哪里還能說不好呢。

    陵容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皇上過獎了。臣妾只喜歡皇上能一直高高興興。其實臣妾無德無能,不及jiejie能時時為皇上分憂解難。

    玄凌道:容兒何須這樣妄自菲薄,你與莞貴嬪正如花秋月,各有千秋。

    陵容這才展顏,她的笑輕快而嬌嫩:那么皇上是喜歡我多一些呢,還是喜歡jiejie多一些?

    玄凌略一遲疑,半帶輕笑道:此時此刻,自然是喜歡容兒你多一些。

    喉頭一緊,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這樣的言語,生生將我yù落淚的傷心釀成了yù哭無淚的痛心與失望。像有一雙手狠狠抓住了我的心,揉搓著,擰捏著。風(fēng)一陣熱,一陣涼,撲的臉上似有小蟲爬過的蘇癢。只是覺得從前的千般用心和qíng意,皆是不值得!不值得!卻是怔怔地站著,邁不開一步逃開。

    玄凌待要再說,連連咳嗽了兩三聲。陵容忙去撫他的胸,關(guān)切道:皇上cao勞國事辛苦了,臣妾親自摘了枇杷葉已經(jīng)叫人拿冰糖燉了,皇上等下喝下便能鎮(zhèn)咳止痰,而且味道也不苦呢。

    玄凌含笑道:難為你要親自做這些事,可話說回來,若不是你的緣故,朕怎會咳嗽。

    陵容訝異,也帶了幾分委屈:是,是臣妾的過錯。還請皇上告訴臣妾錯在何處。

    玄凌露一絲壞笑,捏一捏她的耳垂道:朕昨晚不過想你改個樣子,你怎么那樣扭扭捏捏地不肯,若不是這個,朕怎么受了風(fēng)寒的?

    陵容大窘,臉色紅得如要沁血一般,忙環(huán)顧四周,見無人方低聲嬌嗔道:皇上非禮勿言呢。這樣的嬌羞是直bī人心的,玄凌朗聲笑了起來,笑聲驚起了林稍的鳥雀,亦驚起了我的心。只覺得,是這樣的麻木

    良久,玄凌和陵容已經(jīng)去得遠(yuǎn)了。一帶斜暉脈脈掛于林稍,如浸如染,絢紅如血,周圍只是寂寂地?zé)o聲寥落。偶爾有鳥雀飛起,很快便怪叫著嗖一聲飛得遠(yuǎn)了。

    我麻木地走著,茫茫然眼邊已經(jīng)無淚,心搜腸抖肺地疼著,空落落的難受。手足一陣陣發(fā)冷,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這個樣子回宮去,流朱她們自然是要為我擔(dān)心的??墒遣换厝ィ顚m偌大如斯,我又能往何處去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