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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緒鎮(zhèn)定下來,慢慢道:可是,宮中不愛惜皇帝的妃嬪也有很多。 是。事后傅婕妤百般辯解。然而宮中因她的得寵已經(jīng)怨聲載道,她到底年輕,在其位時也不知勸皇兄雨露均沾,以致今日墻倒眾人推,惹得太后勃然大怒,下旨縊殺并且將傅婕妤一族廢為庶人。 我的心思在剎那間冰冷了下來,幽幽道:太后要殺她,不只是因為五石散之事吧。 玄清默然,眼角含著一縷悲傷與憂愁,有我母妃的前車之鑒,太后如何能容得傅婕妤獨占恩寵,她是斷斷容不得的。 我了然,五石散不過是被借了個由頭,因著五石散一事證據(jù)確鑿,連皇上也不能說什么吧。 太后與皇后雷厲風行,皇兄醒轉(zhuǎn)時,傅婕妤已死,即便皇兄想要為她開脫也不得。只不過,皇兄也再沒有提起過傅婕妤,哪怕我發(fā)覺他失落,他也沒有再提起。玄清緩緩道:他只道,佳人難再得。他的手臂牢牢擁抱住我,嬛兒,我不得不害怕。皇兄,他在夢里,叫了你的名字。我在宮中侍疾二十七日,雖然只聽皇兄在睡夢中含糊地喊過一次你的名字,雖然只有一次,我也害怕。嬛兒,我怕失去你。 我的心突突地跳著,我死勁把臉抵靠在他的肩上。多么可笑,我與他共枕之時,他在夢里呼喚的,是宛宛,到如今,卻喚了我。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所以,你會寫這樣的七張機給我,是不是?我輕聲道:那么在皇上的睡夢里,常常呼喚著的人,可是純元皇后?宛宛,是么? 是。然而,并不是在睡夢中。皇兄在養(yǎng)病時,常常獨自一人翻看純元皇后的遺物。 我頷首,冷靜道:他的在清醒時,想念的是純元皇后,會在夢中喊我的名字,大抵是因為我冷漠地苦笑,是因為我有三分似純元皇后。他不過是在想念純元皇后本人時偶爾想到了我這個不馴服的影子罷了。我溫柔抬眸,向他道:何況,我是被驅(qū)逐修行的人,怎么還會回去呢。所以,你不會失去我。 他緊緊擁抱住我,我?guī)缀跄芨杏X到他沉沉的心跳,嬛兒,我竟然發(fā)現(xiàn)我是這樣膽小的人,害怕失去你。 我把臉埋在他胸膛里,感受他溫暖而讓人安定的氣息,清,我也曾經(jīng)膽小,不敢接受你的qíng意。如今,我們在一起,彼此依靠。清,有你在,我不會再害怕。 后宮-甄嬛傳Ⅳ 38.杜鵑啼 他頷首,眼角有一點明灼灼的淚光,輕吻我的額頭。良久,他惋惜:只是可憐了傅婕妤,她亦算一個好女子。 我默默出神,更可憐她圣寵一場,死后皇上連一句嘆息也沒有。終究,在皇帝眼里,傅婕妤和我一般,都不過是個影子罷了。我按捺住自己的思緒,低頭勉qiáng笑道:那亦日你好端端寫什么七張機來,叫我好生難過。我也和了一首七張機,看怎么罰你? 我沉思須臾,輕聲念道:七張機。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剪破,仙鸞彩鳳,分作兩般衣。 玄清忙忙捂住我的嘴,笑罵道:你好狠的心,我不過是說只恐被人輕裁剪,你卻已無端剪破,仙鸞彩鳳,分作兩般衣。真該打嘴,你是存心要咒我么?! 我見他神色大變,不同往日,忙笑道:不過是和詩玩罷了。不當真的。我想一想,我不當真,你也不許當真。 玄清用力點頭,撫著我的長發(fā),道:我自然十萬千萬個不當真的,我如何敢。他微微一笑,其實那日剛進宮,怕你牽掛,很想寫些什么給你。然而千言萬語,一時也不知道該寫什么好。正巧遇見徐婉儀他見我不解,遂解釋道:是四年前選秀入宮的女子,雖不是傾城之色,然而頗負才qíng,只可惜皇兄不是特別喜歡。那一日在太液池偶遇,聽她作了一首四張機,頗讓人感觸。 四張機? 不錯,他負手吟哦,四張機。鴛鴦織就yù雙飛??蓱z未老頭先白。波碧糙,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鴛鴦織就yù雙飛??蓱z未老頭先白。我細細呢喃,用心品味。幾乎在玄清吟哦的一瞬間,就被這詞里深深的傷感所打動。一顆心,如浸泡在無盡秋水里,怎么也望不穿、盼不到一般。 我真心贊道:寫的真好,聞者只覺傷感難言。這樣好的才qíng,真叫人驚艷。我問:她很不得寵么? 玄清細細想道:那也不算,只不過寵遇尋常而已。況且這一年傅婕妤獨擅其寵,連昌貴嬪和安貴嬪都被冷落,何況徐婉儀呢。 或許,她是真心愛著玄凌的吧。因為愛慕,所以這樣傷感而自憐,叫人不忍細心去品她的心聲。然而,她如何明白,就如我當年一般不明白,君王至尊,哪里我是我們身為嬪妃所可以愛慕的?終究不過,是自取傷心罷了。 我一時好奇,這位徐婉儀,叫什么名字呢? 他一怔,大笑,我又如何得知呢?他凝神思索,道:仿佛聽皇兄叫過一次她的名字,好像是燕宜?我不太記得了。只聽說這次皇兄病著,她日夜跪在通明殿為皇兄祈福,人也虛脫了。 徐燕宜?這個名字,我仿佛是聽說過的。 我費力思索,玄清拍一拍我的肩,關切道:想什么呢? 我回眸盈盈一笑,我在想,剛你來時我正要和你的九張機,卻被你打斷了。 玄清笑道:那么,眼下和一首便是。這也難不倒你。 身邊兩棵遒曲老樹,年久天長,長得絞索在了一起,如連理雙生一般,我心頭一動,笑盈盈道:九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 我低頭思索不已,玄清的眸光疏狂中溫柔如水,輕聲道: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 我仰頭望著他,qíng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臂溫暖而堅固,仿佛能抵擋住一切。我心中歡喜而平和,只覺得浮生如斯,有他的qíng意執(zhí)著,這樣就好,這樣已經(jīng)是很好。 山巔寂靜,靜的仿佛萬籟都要一齊開口嘆息一般,暖風掠過身旁的一樹一樹的花開,花朵綿綿落地,發(fā)出輕微的撲嗒撲嗒的柔軟聲響。 我仰頭,有飛鳥撲棱著翅膀,自由飛翔。我忽然笑起來,總聽說山里有豺láng虎豹,可我住了好些年,除了貍貓之外卻沒有見過一只半只。 玄清夾一夾我的鼻子,笑到不行,傻丫頭。凌云峰、甘露峰、縹緲峰皆是名山,古剎之中連皇室貴胄都有來焚香參拜的,怎么會有豺láng虎豹呢? 我不好意思,摸一摸鼻子,我不過是想看看罷了??傇谖葑永锎?,難免有些悶。 玄清道:你若想看虎shòu之戲。我認識宮中一名馴shòu女師,下次請她來清涼臺為你表演就是。 我故意道:那馴shòu女師很老了吧? 他還未解,道:不過十六七歲吧。 我吃吃地笑,拖長了聲音道:哦,難怪呢。我正想,若不是妙齡少女,你怎會相熟呢? 玄清用力夾一下我的鼻子,嗤道:醋勁倒是見長,只是吃那沒來由的gān醋。叫我怎么說你好呢。 我笑得伏在他懷里,柔聲道:我笑得你不會,才這般和你玩笑。若你當真風流,我理都不會理你。他聞言只笑,緊緊擁住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偶然回首,見浣碧站立在我身后三尺,舉目仰望天際浮云,默默不語。我并不曉得,她是何時過來的,來了多久,只覺得若被她看去了我們方才的親昵,是很不好意思的。 然而浣碧神qíng淡淡的,只道:晚飯已經(jīng)好了,小姐和王爺同去用吧。 彼時暮色如流離四合的暈彩,山崖上一簇簇鮮紅,一叢叢潔白的秋杜鵑,散若天邊飄落的云霞。浣碧松松挽著的發(fā)髻邊斜簪了一朵杜鵑花,水紅的花瓣,映著她細膩的肌膚,分外嬌艷。玄清偶爾注目,贊道:浣碧雖然愛穿碧色,可是簪上一朵紅杜鵑,卻格外好看。 浣碧不自覺地紅了臉,摸一摸發(fā)間柔弱嬋娟的花朵,極小聲道:多謝王爺贊譽。 我yù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秋杜鵑的花瓣太過柔弱嬌怯,其實并不適合簪戴,況且,又是這樣薄命的花朵。 然而浣碧的樣子,仿佛是喜歡的緊,對于玄清的隨口贊美,也十分受落。 玄清挽過我的手,微笑道:天色不早,咱們一同回去吧。 耳邊杜鵑聲聲啼鳴,秋日如年,仿佛永遠沒有過完的一天。這樣寧靜恬美的時光里,我?guī)缀跬?,杜鵑是離別悲泣的鳥兒啊。 過了兩日,浣碧不知從何處抱了一大堆書來,都是有些年歲的古籍了,裝訂的十分考究,半點蟲蛀霉跡也無,必定是書香世代的人家才有的書籍。 我奇道:你怎么抱了這樣多的書來?從哪里來的? 她略略思量,還是道:奴婢斗膽,私自求了王爺,今日他特意遣了阿晉送來的。 我笑道:我平日有那幾本解悶的書就夠了,清極有眼力,拿來的幾冊書言簡意賅,回味無窮,閑來品讀是最好的。你怎么還去向他要這許多? 浣碧只是抿嘴,道:小姐教我讀書好不好? 我閑閑翻了一下她抱來的書籍,大多是《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一類,更有偏些的四六駢儷,南北艷賦,不免更有些訝異。從小浣碧就被爹爹親自允許了陪我在書房讀書,因此府中的侍女里,她能識文斷字,也算是個頭挑的。只是娘說,畢竟是丫鬟,難得還能讀成女狀元不成。兼之浣碧的xing子沉靜,更愛女紅針黹些,所以讀書的事也漸漸耽擱了下來。雖然能識字,但吟詩作賦還是不成的。 我于是更意外,你不是向來不愛在詩書上多用心么?怎么好端端的如今又要學起來了。 浣碧臉上微微一窘,很快已是如常,微笑道:奴婢多通點詩書不好么?小姐一向愛這些,奴婢若多懂得一點,也能多陪小姐解解悶。她露出一點促狹的笑意,小姐現(xiàn)在有王爺陪伴,自是神仙眷侶一樣,難道為此就不要奴婢陪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