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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然苦笑,從我手中選出轉(zhuǎn)至內(nèi)務(wù)府保管,若今日不是我恰恰在此,恐怕這件衣裳遲早要穿到二皇子身上釀成大禍! 貞貴嬪半晌不語,此刻恍若自言自語一般,低低道:這樣巧。 我未及聽清,溫實初眉頭一皺,驟然想起一事,問道:娘娘方才與貞貴嬪翻過衣裳之后可曾立刻用熱水與烈酒浣手? 我呀地一聲,只覺掌心發(fā)涼,惶然失聲道:沒有。 溫實初臉上驟然失去所有血色,一個箭步上前,翻過我的手,眉目間有難掩的驚惶憂懼,低喝道:你糊涂!雖則成人不易染上天花,但你體質(zhì)向來虛寒,一旦染上可怎么好!怎會忘了要及時浣手!對嬪妃呼喝乃是大不敬,溫實初一時qíng急也忘了規(guī)矩,然而語中關(guān)切之qíng大盛,槿汐不覺微微側(cè)目。 我心下感激,然而亦深覺不妥,忙抽手攏于袖中。一旁衛(wèi)臨忙吩咐了服侍在側(cè)的斐雯將烈酒倒入水中,道:請兩位娘娘即刻浣手,等下再服些避邪氣侵體的藥物以保萬全。 如此一番,斐雯在旁小心服侍,一切妥帖。她原是我宮中殿外伺候的宮女,本不近身服侍,今日因她去請了溫實初與衛(wèi)臨來,一時并未退出。此刻她只低頭做事,似一徑把周遭之事充耳不聞。我暗暗驚異,深覺前番之事委屈了她,且看眼前倒是可以調(diào)教之人。 槿汐見斐雯出去倒水,垂手低聲道:宮中許久未見天花,此刻突然出現(xiàn),顯見此事意在圖謀害二皇子,不可輕輕揭過不提。昨日既從娘娘手上出去時還無妨,那么只往內(nèi)務(wù)府去查就是。 我輕輕嗯一聲,只見衛(wèi)臨用夾子夾了那小衣放在盤子里,叫用布捂住口鼻的宮女端了。我看了槿汐一眼,囑咐道:別走了風聲打糙驚蛇。槿汐會意,旋即領(lǐng)了捧著小衣滿面惶恐的宮女出去,自去查問不提。 槿汐承尚宮之職,為人jīnggān心細,我自不擔心。溫實初命宮女nongnong煎了一劑藥看我們喝下,方才安心離去。 如此一番波折,貞貴嬪早驚得面如土色,雙手顫顫不已。我扶著她勉qiáng坐下,qiáng自按捺住心神,溫言道:meimei放心,我自會查問清楚,給meimei一個jiāo代。 她右手扶著g沿,左手按在心口,嘴唇微微發(fā)紫,幾綹鬢發(fā)散亂在耳邊,一雙清瑩妙目中唯有深深的恐懼,沛兒!她倏然站起急急喚進rǔ母,從尚不知何事的rǔ母手中一把抱過熟睡的予沛,牢牢攏在胸前,仿佛是世間至寶一般。 我忙打發(fā)了rǔ母出去,小心在她身邊坐下,meimei別怕。 她嘴唇微動,一滴清淚緩緩落下,誰要害我的孩子?她急怒攻心,悲痛道:她已經(jīng)有了皇上的寵愛,遲早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何必如此咄咄bī人,要我兒的xing命! 我心下思忖,徐徐道:榮選侍雖得恩寵,卻未必敢毒害meimei的孩子! 她搖頭,容色凄楚而怨憤,jiejie不知,今日在上林苑中相見,赤芍向我說起空翠殿清幽,她愿舍擁翠閣而居空翠殿,問我肯否相讓。 我心中暗怒,不覺作色道:她竟敢如此無禮,怎么小小選侍也巴望起貴嬪之位了么! 貞貴嬪雙唇緊抿,環(huán)視空翠殿道:jiejie有所不知,空翠殿原不名空翠,而叫紅蕊堂??沾渲耸腔噬系谝淮务{臨時所取,嫌紅蕊太俗,取其空翠生靜,以此比我唯一可取之處。說到此處,她不覺面頰生暈,含了幾分小兒女之態(tài)。 想必當日初初長成之時,玄凌與她也有旖旎qíng態(tài)吧。我嫣然含笑,meimei的確靜若秋水,叫人望則心寧??扇粽f這是meimei唯一可取之處,meimei卻是妄自菲薄了。 空翠殿是皇上待我有qíng之證,她竟如此得隴望蜀,連空翠殿也要占了去。我和皇上只有這一個皇子,難免她也不肯放過。她輕嘆一聲,jiejie不知道,赤芍心xing高傲,爭qiáng好勝,全不似尋常宮婢一般。 一早之事如此,難免她作此揣測。我心下雖動,卻也不深以為然。宮中嫉妒貞貴嬪得子之人不少,未必只有一個榮赤芍而已。于是道:meimei生下二殿下本就不容易,如今眼紅的人更多。與其自怨自艾,我勸meimei還是打起全副jīng神好好護養(yǎng)二殿下長成才是。 貞貴嬪淚眼婆娑,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片刻,遲疑道:娘娘不會害我吧? 我心下一驚,meimei疑我? 她忙拭了淚,放軟了聲音,燕宜不敢。她忙拉住我的手,懇切道,燕宜傷心糊涂了,不免風聲鶴唳,冒犯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我心中一沉,面上卻也不肯露出分毫,拉過她的手道:為人母者豈有不擔心自己孩子的,不怪meimei疑心。我凝神肅然,我只告訴meimei一句,昔日我也可多一子,只因誤信小人,四個月的身孕生生被人打落。我是嘗過喪子之痛的人,己所不yù,又怎會加諸于meimei。 貞貴嬪頗顯愧悔不忍之態(tài),垂首低低道:叫jiejie提起傷心事,確是meimei之過。 袖中的暖爐漸漸涼了,光滑的爐身膩在掌心里是冰涼的堅冷,又光滑得叫人難以捉摸。我輕輕一笑,既是傷心事,那么提不提起又有什么區(qū)別。我起身道,meimei須得自己身子qiáng健,才能護住身邊的人,切記切記。說罷告辭而去不提。 我心中不痛快,又不愿即刻回宮叫玉姚、玉嬈擔心揣測,便吩咐往敬妃宮中去。行至半路,卻見斜刺里緩緩走出一位女子,身形瘦削如風中斷柳,低頭屈膝下去,淑妃娘娘金安。那女子語音嘶啞如裂帛一般,說話時顯見十分吃力,我一時聽不出是誰,只道:抬起頭來。 那女子倏然抬首,唇角含了一絲似笑非笑之意,幽幽道:數(shù)月不見,jiejie便不記得陵容了么? 她頭上斜簪一枚累絲珠釵,沉沉墜落耳邊,幾點白銀寶藍點翠珠花,穿一身半新不舊的桃紅撒花風毛窄裉襖,翠藍馬面裙,赭huáng鑲白綢竹葉立領(lǐng)長褂子,顏色雖鮮亮嬌艷,奈何半舊的衣裳早失了衣料柔軟的光澤,更兼一種洗舊了的水色,灰蒙蒙的黯淡。細細留心去,領(lǐng)口袖口皆有幾縷抽絲的痕跡,更覺黯然頹喪。 我怡然一笑,倒不是認不得,只是奇怪怎么才到十月里,meimei就穿上風毛衣裳了?想必meimei身子單弱,心寒猶勝天寒了。 安陵容不以為侮,唇邊一朵淡薄的笑意似頂著料峭而開的嬌弱迎,陵容見慣世態(tài)炎涼,倒習慣了人心輕賤。景殿無炭yīn寒,陵容不求他人施舍,只自求保暖而已。 是么?我并不看她,只注目近旁一株纏著參天古樹的碧綠青藤,貴嬪看這青藤費力纏樹,只為攀緣依附以保自身。藤樹好歹相依相助多年,怎么一時竟能拋開不顧。我微微一笑,梁多瑞這個內(nèi)務(wù)府總管怎么當差的?好歹meimei也是貴嬪,不過暫時靜養(yǎng)罷了。 陵容輕輕一哂,皇后身子不好,想必無暇顧及。 的確如此,如今榮選侍很得皇上的喜歡,她出身侍女定能把皇上服侍得無微不至,皇后也可好整以暇,將養(yǎng)鳳體。我恍似想起一事,話說皇上令貴嬪靜養(yǎng)避事,以免招惹是非,怎么貴嬪倒出來了。 陵容淡淡瞟我一眼,含笑趨近我面前,機鋒立顯,旁人嫌我不祥,jiejie卻是清楚得很我究竟是否不祥、哪里不祥。 她靠近時有幽香盈盈,我本能地屏住呼吸,拒絕嗅到她身上任何一絲氣味,舉起絹子抵在鼻尖,冷笑道:本宮不過道一句閑話,貴嬪怎道起自己是不祥之身,這般自輕自賤真叫本宮傷心。且既然不便出門,還裝了這么多心思在心里,貴嬪今日如此境地,安知不是素日cao心太過? jiejie本知我是輕賤之人,世上的貴人多,難免都將我瞧得更輕賤了。陵容只能自qiáng而已。 自qiáng當然好,誰說女兒家都必得弱質(zhì)纖纖。我看向她的目光有難以抑制的yīn冷,只別錯用了心機枉送了xing命就好。人心不足機關(guān)算盡,往往過分自qiáng便成了自戕。 那也是。陵容的聲音似沙沙的刀片刮在光潔的肌膚上,唇紅齒白間有徹骨的森冷,卻以柔婉的語氣緩緩道來,如今宮里論誰qiáng得過jiejie呢,也沒有比陵容更無用無依的人了。陵容細細打量著我,目光貪婪逡巡在我身上,似要噬人一般yīn郁。不過瞬間,她驀然嫵媚一笑,jiejie是最有福之人,陵容即便不祥,只要沾染了jiejie的福氣也能化險為夷。有了jiejie,我還怕什么? 心底的厭憎翻涌如cháo,我極力克制著一字一字道:借meimei吉言,本宮自然記得meimei對本宮是何等姐妹qíng深,必然滴水之qíng涌泉相報,絕不辜負。 陵容盈盈一拜,無比恭順,meimei也是如此。說罷悄然轉(zhuǎn)身,迅疾淹沒于繁麗勝的如畫秋色之中。 浣碧從我身后悄悄掩出,望著安陵容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旋即快意道:聽她說話的聲音,這把嗓子真是廢了。 心底漫生出一絲痛快的意味,我輕輕道:胡昭儀果然雷厲風行。 浣碧點點頭,目光中殺機頓現(xiàn),向我比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我何嘗不想,然而我輕輕搖了搖頭。 浣碧急切道:小姐,她此刻已然失寵,正好無聲無息地了結(jié)了她。她清亮的眸中jīng光一輪,或者,投毒。 鏤著嫦娥奔月的纏臂金環(huán)環(huán)而上盤旋在手臂,仿佛一道道huáng金枷鎖牢牢扣住我的生命。深秋的陽光猶有幾絲暖意,蓬勃燦爛地灑落下來,拂落人一身明麗的光影。我抬頭望著遼闊天際自由飛過的白鴿,忽而輕輕笑出了聲音,在這宮里,死是最好的解脫。她深受皇寵多年又xing子要qiáng,如今她失寵受rǔ,當真比死還叫她難受百倍。我停一停,我要她死自然易如反掌,只是我新封淑妃,旁人必然視我如眼中釘,必yù除之而后快。不到根基穩(wěn)固之時,輕易出手只會落人把柄。 浣碧了然,yīn冷一笑,婉聲道:奴婢明白了,咱們再忍她一時。奴婢一定知會各宮娘娘小主好好關(guān)懷安貴嬪。 我心底壓抑多年的冷毒瞬間迸發(fā)出來,她專寵那些年多少人恨毒了她,何用你再去挑唆。她們恨不得個個都去踹上一腳才好,咱們只冷眼旁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