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片无遮挡高清免费久久,在线亚洲高清揄拍自拍一品区,成熟女人色惰片免费观看,久久噜噜噜久久熟女精品,综合激情平台夜夜做,avt天堂网手机,久草色网视频国产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淡江紅在線閱讀 - 第14章

第14章

    第14章

    章敬康還是第一次進舞場,年輕好勝,舞場的規(guī)矩都不太懂,身上又沒有多少錢,而且那套人造纖維的西服與紙醉金迷的場合也不相稱。總而言之,他進舞場的一切條件都不具備,卻又非來不可。這在他是很痛苦的。

    一出電梯,“小弟”拉開玻璃門,穿堂里花枝招展的七八個女郎都抬眼望著他。這樣,退縮也不可能了,只有大大方方地踏了進去。

    穿堂右面,另有一道玻璃門,那里面才是舞場,燈光幽暗。幸好舞女大班的白襯衣是個掌握得住的目標。隨著他在舞池旁邊坐了下來,隨即有“小妹”端上來一杯茶。

    “有熟的小姐吧?”舞女大班問。

    “請你請彩虹來。”

    一聽他這兩個“請”字,舞女大班就知道了他缺乏跑舞場的經(jīng)驗。“彩虹還沒有來?!彼f,“我另外介紹一位好吧?”

    “回頭,彩虹還要來的吧?”章敬康答非所問地說。

    “彩虹來得很遲??腿藥нM場,通常要十點鐘才來。”

    “那我等一下好了?!?/br>
    “先找一個來坐坐?”舞女大班說。

    “不要?!?/br>
    “我介紹一個,包你滿意?!?/br>
    “不要!”

    舞女大班掉轉(zhuǎn)身走了。章敬康可以想象到他的臉色很難看,心里浮起一絲歉意。但是章敬康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只是來找彩虹,不是來跳舞的,既然彩虹還沒有來,他自然要等她。

    而且,他也沒有辦法另外找一位舞女來陪坐。他早打聽過了,舞場門票三十五元,茶資十五元,舞女坐臺每小時七十元,加上十元小賬,一共一百三十元,而他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準備跟彩虹談一小時的話。如果另外再找舞女,就會搞得付不出賬,那怎么可以?

    這樣想著,他只有讓歉意存在而不去理它。坐得稍微久一點,他的眼睛比較能適應(yīng)環(huán)境,看得清周圍的一切了。時間大概還早,只上了兩三成座,舞池里零零落落地有四對在跳,盡管樂隊起勁地敲打著,小喇叭一聲高似一聲地擠出尖銳的嘶喊,而氣氛仍舊是冷清的。

    章敬康覺得很無聊,把手腕抬到眼睛前面,看到表上才八點半,離彩虹進場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需要耐心等待。

    舞客像暗夜潮生,忽然滿眼都是。有五六個人走了過來,領(lǐng)頭的舞女大班,傴僂下身來,賠著笑說:“先生,請幫幫忙,掉個位子!”

    章敬康一愣,隨即明白了,他所占的是可容八個人的座位,妨礙了舞場的生意,便默默地站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舞女大班一迭連聲地說,把他引到角上靠壁的座位。一張小茶幾,兩張單人的座椅并排擺著。那是屬于舞場中最不受舞客歡迎的座位,即使是第一次進舞場,不明白其中規(guī)矩的章敬康,也能感覺到他是被冷待了。

    于是,他原有的對舞場的憎恨更深了。

    他也知道,即使沒有舞場,彩虹也會在另一種場合、另一種方式之下墮落。然而理智的了解,總敵不過現(xiàn)實的情感——彩虹做了舞女,她真的墮落了,就在這里,這是令人憎恨的地方。無法不這樣想,特別是在勢利眼的舞女大班藐視他以后。

    這樣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舞女大班領(lǐng)著一個身段極苗條的舞女走到他的身邊。他沒有太注意,舞女大班卻停了下來。“彩虹!”他說了這兩個字,隨即走了。

    是彩虹!章敬康雖然在陰暗中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已陡生親切之感,同時也很緊張,他要注意她看到他時是怎樣的反應(yīng)!

    “貴姓?”彩虹在他旁邊坐下來問。

    章敬康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想冷笑一聲說:你不認識我了嗎?但就在話要說出口時,他想到她一定也和他一樣,認不清他的面貌——而且她也絕對想不到他會在這地方出現(xiàn),所以立刻心平氣和了,輕輕回答說:“章!”

    他想,她認不清面貌,該聽得出聲音??墒遣屎顼@然沒有聽出來,用一種極自然的稱呼陌生人的聲音叫了一聲:“章先生!”

    那平靜的聲音,使他引起了警覺。驟然見面,怕會嚇壞了她,因此,他盡量把語氣放緩和了說:“你看看我是誰?”說著,他把身子湊了過來。

    他們互相都看清楚了,外表都有了改變,然而還沒有到一時看不出來的程度。

    “??!是你,敬康!”

    “你沒有想到吧?”章敬康覺得先應(yīng)該做禮貌的問候,“幼文,你好吧?”

    彩虹就是李幼文。她有些手足無措,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說。

    就在這片刻的沉默當中,章敬康已把手伸了過來,她緊握著——這比說什么話都好,她開始鎮(zhèn)靜下來。

    “幼文,”章敬康感傷地說,“我們有一年半沒見面了吧?”

    “嗯?!彼f,“不過,現(xiàn)在又見到了?!?/br>
    “是的?!彼峙d奮了,“總算又見到了。”

    “誰告訴你的,我在這里?”

    “這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專門刊登花邊新聞的雜志來。

    她用不著看,那雜志上說些什么,她比他更清楚。所登的照片是她自己拍的,所寫的文章也是經(jīng)她同意的,除此以外,她還花了一千元,作為那本雜志替她登宣傳稿的報酬。

    當照片和稿子都登出來時,她看了十分滿意,認為那一千塊錢花得很值得。但是此刻她卻懊悔了,懊悔當時沒顧慮到會讓章敬康發(fā)現(xiàn)。

    “你看我是不是變了?”她問。

    “當然變了?!?/br>
    “變在什么地方?”

    “太多了!”他又說,“不,應(yīng)該說是變化太大了?!?/br>
    “就因為我做了舞女?”

    “這變化還不夠大嗎?”

    李幼文不響,越發(fā)懊悔不該利用那本雜志去出風頭。

    “你住在什么地方?”

    這是個不能告訴他的問題。她說:“敬康,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為什么?”他很快地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說,“因為我不配來這個地方是不是?”

    李幼文警覺到這會弄得彼此吵嘴,鬧成笑話,于是,安撫著他說:“好久不見了,我們找個地方去談?wù)?,好吧??/br>
    這個提議非常符合章敬康的愿望,他點點頭,表示欣慰。

    “那么,你先等一下,我要去說幾句話。”

    “我也去,我在門口等你?!闭戮纯蛋咽稚斓娇诖餃蕚淙″X付賬。

    “你不要!”李幼文已看出他要做什么,搖搖頭說,然后順手拉住經(jīng)過那里的小妹?!斑@里的賬回頭我來簽?!彼f。

    然后,小妹走了,她也走了,動作都很迅速,不容章敬康有表示異議的機會。他想到,賬已有了交代,不必再在那里坐等,于是站起身來,走過穿堂,乘電梯下去之前,他告訴開門的小弟:“請你告訴彩虹小姐,我在下面等她?!?/br>
    “你貴姓?”

    “我姓章。”他忽然聰明了,摸出一張十元的鈔票,作為小費,塞到小弟的口袋里。

    出了電梯,就是這一家觀光旅館的休息室。他坐在沙發(fā)上,取了份報紙,眼睛望著黑字白紙,心里卻想著李幼文。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舞場太黑了,要在明亮的燈光下,好好看一看,她究竟改變了多少。

    然后他又想到剛才短短幾分鐘以內(nèi),她所表現(xiàn)的態(tài)度。她似乎并不希望看到他,這是什么原因呢?是不是已忘卻了過去的情感,還是她自覺墮落,愧對曾經(jīng)想幫助她上進的朋友。兩者必居其一。他記起她不讓他付賬的事,心里覺得安慰了些,這多少是種friendship(友誼——編者注)的表現(xiàn)。

    但是他的寬慰和輕松并不能持續(xù)下去,因為她讓他等得太久。她剛才說她要去說幾句話,卻沒有想到一等就是二十分鐘。他在這二十分鐘里坐立不安,焦灼難耐,他想她也許會玩上一手金蟬脫殼計,叫他在這兒傻等,然后自己悄悄地溜走。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他對幼文毫無把握毫無信心,他覺得他的懷疑并不是沒有理由的。

    終于,她姍姍地來了,使他眼睛一亮,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姿態(tài)優(yōu)雅地穿過敞廳,不過神色有點匆促倉皇,一面走一面左右探望,顯然她不愿意有人發(fā)覺她和他的會晤。

    他來不及計較這些,站起身,扮著和悅的微笑請她入座。她望著他,大方自然地坐在他的對面,坐定以后,她又一扭細腰,縮到靠墻的幽暗角落。高闊的椅背,擋住了她窈窕的背影。

    “對不起?!彼榷伦∷l(fā)問,嫣然笑說,“客人拉住我又跳了兩支舞。沒有辦法,我是被他帶進場的。”

    他對于舞廳里的事情一竅不通,困惑地問她:“什么叫作帶進場?”

    “就是舞客送我們到舞廳里來。”她打開皮包,取出一個精致的k金小煙盒,往他面前一遞,同時繼續(xù)解釋說,“照規(guī)矩,他還要送我出場?!?/br>
    他搖搖頭拒絕了遞來的煙,突然感到想要問她的問題實在太多,但他只能一個個地提出來問:“你們幾點鐘散場?”

    她燃著煙,打火機的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那張俏麗的臉龐原就是紅撲撲的。他發(fā)現(xiàn)她比一年半以前豐腴得多了,可是發(fā)際面部也多了不少華麗的裝飾,譬如那綰住一頭長發(fā)的珠簪,以及翹長濃黑的假睫毛,此外,臉上有過濃的脂粉,眉毛是人工勾描的細細彎彎,口紅給她換了另外一個小巧精美的嘴唇……

    “通常都在一兩點鐘左右?!?/br>
    清脆的嗓音打斷了他的遐思,他訕訕地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又問:“那么晚了,客人還要送你們回家?”

    她噴出一口煙霧。帶一縷薄荷清涼的嗆人煙味鉆進了他的鼻孔,他避過它,耳里又聽到她滿不在乎地說:“我們通常不回家。”

    “不回家?”他怔了一怔,“深更半夜,你們不回家又到哪兒去?”

    “一兩點鐘,”她的聲音里有點感喟的意味,眉梢眼角掠過一絲疲憊的神色,“正是夜臺北最熱鬧的時候?!?/br>
    他重復地問,帶著那種大男孩的過分緊張和大可不必的嚴厲:“你說,你們到什么地方去?”

    李幼文感傷地笑笑。這種神情和語調(diào),如今和從前已有太多的改變。她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說:“夜總會呀,有消夜的大飯店啊。”免得他連連地追問個不停,她索性一口氣說了:“我們在那兒跳舞、喝酒、吃消夜,玩到兩三點鐘,大家筋疲力盡,然后作鳥獸散,分頭回家?!?/br>
    章敬康深沉地嘆息,用同情惋惜的口吻說:“幼文,你這是何苦!你為什么要過這種戕害自己身體和靈魂的生活?”

    “大家都是一樣的嘛?!彼銖姷匾恍?,“誰叫我們干這一行呢?!?/br>
    “這正是我所要問你的?!闭戮纯底プ∷脑?,臉色漸漸嚴肅起來,“誰叫你干這一行?”

    “誰?”她沒想到她會作繭自縛,錯愕一下,又深深地吸一口煙,盡量掩飾地說,“當然不會有誰啰。如果你一定要追問,那么我也可以這樣說:家庭、環(huán)境、經(jīng)濟問題。”

    章敬康暗暗地有點生氣,他認為自己一片真心,她不該這么開玩笑似的敷衍應(yīng)付。他冷笑一聲,語含諷刺地說:“家庭?是你老太太逼你出來當舞女?”

    她臉色一變,轉(zhuǎn)而回想,這正是一個最好的借口和阻攔他緊迫追問的好機會,于是她微笑的面孔迅速地轉(zhuǎn)為憂郁沉重。她低下頭,幽幽地說:“我母親的病仍然很嚴重。”

    “這么久了,”他驚異地問,“病況一直都沒有好轉(zhuǎn)?”

    “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她悲哀地搖頭,“而且比以前更糟,醫(yī)生說她已癱瘓,而且連心臟都有問題?!?/br>
    “心臟?”

    “極度的衰弱,經(jīng)受不了任何刺激,”李幼文加重語氣地說,“所以她必須有妥善的照顧,和不斷的治療,她曾經(jīng)在一度昏迷中進了醫(yī)院,一住,就是半年多?!?/br>
    他仿佛漸漸地有點懂了。李幼文大概是在暗示他,她淪落風塵跑到舞廳里來從事貨腰生涯,可能跟她母親的病重,以及家庭的經(jīng)濟困難有關(guān)。章敬康記起李幼文的母親第一次進醫(yī)院的經(jīng)過,以李幼文這么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孩子,她怎么挑得起這樣沉重的擔子?

    看到他在沉吟不語,她立刻猜到這個善良的大男孩正在想些什么,這是她擺脫糾纏、慧劍斷情絲的最佳時機,她在內(nèi)心里警告自己,無論如何,要把謊話編得圓滿,而且聲音表情也不能露出破綻。

    “送她到醫(yī)院的時候情況很緊急,醫(yī)生護士望著她搖頭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崩钣孜淖鲎鞯乇3置嫒萜届o,聲音里隱伏著悲愴的暗流,“后來醫(yī)院請來會診的名醫(yī)到齊了,他們說母親還有救,但是必須注射一種價錢很貴的特效藥,六小時一針,每針五百元,醫(yī)院問我能不能負擔得起,我不加考慮地答應(yīng)了下來——”

    章敬康覺得心里很難過,因為他遺憾這一回他沒能和她患難與共,他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柔聲地說:“幼文,你做得對,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br>
    “我做得對嗎?”她忽然長眉一挑,聲音冷冷地說,“那時候,我把家里所有的東西當盡賣光,也不夠三天的針藥費用。”

    “在那種環(huán)境之下,”他無限感慨地說,“你當然是很為難的了?!?/br>
    “而母親的針卻一連打了兩星期,”她的眼眶里滾動著眼淚,聲音哽咽地說,“住院呢,前后三個月,結(jié)算下來,醫(yī)藥費將近六萬塊。你說,你叫我到哪兒去籌措這筆錢?”

    他深深地埋著頭,深深地自疚自責,悔恨像條毒蟲般咬嚙他的心靈。對于幼文的一切誤會應(yīng)該都是罪惡,他不該以為她是自甘墮落,他不該以為她淪為舞女是受了什么人的威脅利誘。他了解幼文的家庭環(huán)境,母親長年多病,她自己又是一個孝順的女兒,為家庭為母親而犧牲,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

    “以我這么一個女孩子來說,”她幽怨地說著,“舞女該算是賺錢最多的職業(yè)了?!?/br>
    “伯母的病,”章敬康抬起臉來關(guān)懷地問,“最近是不是已經(jīng)好了?”

    “她在家里休養(yǎng),照舊打針吃藥?!崩钣孜幕卮鸬煤芸?,她心里輕松了許多,因為,看樣子,章敬康已經(jīng)接受了她謊言的一大半,這樣,使她逃過了對于目前處境無法解釋的難關(guān)。至于她為什么淪為貨腰女郎,那也就不必再解釋了。

    “我真是抱歉極了,”他面有愧色地苦笑說,“你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不但不能幫忙,而且我還誤會了你不得已而下海伴舞的苦衷?!?/br>
    李幼文凄迷地一笑。章敬康的誠懇和真摯,以及對于她自己和她母親的關(guān)切,固然令她深為感動,但是迫于情勢,她不能不向他撒這個善意的謊。她已沉溺,不能連累純潔善良的章敬康。這間休息室里燈光明亮,然而四壁黯黯寂寂,陰影四布。章敬康不知道自己所面臨的危險,她卻曉得她必須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段,趕緊切斷這一段情絲。她反復地在內(nèi)心呢喃嘮叨:“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為了他好?!?/br>
    章敬康低首無語,兩個人保持了好一陣子緘默。李幼文懂得緘默越久,對她越加有利。

    他剛要揚起臉來想問什么,李幼文又先發(fā)制人地把他攔住,岔開了話題。她帶笑地凝望著他問:“分別一年半了,說說你的事情吧,怎么樣,預備軍官訓練受完了沒有?”

    他聲音悶悶地回答:“受完了?!?/br>
    李幼文忽然挑起了一絲希望,她緊接著問他:“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準備出國?”

    “出國?”章敬康黯然地笑道,“為什么每一個大學畢業(yè)生都要出國呢,在臺灣不是有更多的工作需要我們做?”

    她嫣然地笑著,望著他那套人造纖維的蹩腳西服問:“那么,你現(xiàn)在是在做事了?”

    章敬康臉上莫名其妙地一紅,他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是在做一個小職員。而這,還是由于我哥哥的力量才能找到的?!?/br>
    李幼文想使空氣輕松一點,她眉挑目動地向章敬康開玩笑:“小到什么程度?”

    “僅僅比工友高了一兩級,”他自嘲地笑笑,“換句話說,我是一個辦事員,一天辦八小時的公,每個月收入八九百塊錢?!?/br>
    她瞪著他,語意深長地說:“一個人花用,也盡夠了。”

    章敬康在辨正什么似的突然說一句:“可是你知道,這個小辦事員當然不會是我的終身職業(yè)?!?/br>
    “我知道,”李幼文回答的語氣很肯定,她深情款款地瞥他一眼,“我常說,在我所有的朋友里,就只有你前程遠大,不可限量,敬康?!爆槵樀囊粽{(diào)轉(zhuǎn)為低沉:“你不該自暴自棄,社會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br>
    “自暴自棄?”章敬康愕然反問,“你怎么曉得我會自暴自棄?”

    他的反質(zhì)來得那么凌厲,李幼文卻絲毫不以為忤,她仍舊苦口婆心,不惜繞著圈子來勸他:

    “如果你不想自暴自棄的話,那么,我懇切地要求你辦到兩件事?!?/br>
    “哪兩件?”他目光閃閃地問。

    “第一,”幼文溫婉地笑,口氣卻是相當?shù)墓麤Q,“舞廳不是你應(yīng)該來的地方……”

    一句話激起了章敬康的反感,他帶點憤慨地詰問:“你是不是認為我這月入八九百塊的小職員,不夠資格到你們這種豪華奢侈的地方來?”

    “敬康!”她大聲地叫喊,眼里射出嚴厲責備的光芒,“你明明知道我的用心,你為什么偏要這樣曲解!”

    他頑強地搖頭否認:“我沒有。”

    “敬康,”幼文的聲音里充滿了深摯的感情,“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明白了,我在這里是受環(huán)境所迫不得已,為什么你也要盲目地到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罪惡圈子里頭冒險!”

    她的話分明是一語雙關(guān),可惜章敬康聽不懂。他仍然振振有詞,一字一頓著力地說:“我到這兒來,是因為我不愿意你繼續(xù)過這種充滿罪惡的生活,難關(guān)既然已經(jīng)過了,那么你就應(yīng)該回復你原來的面目?!?/br>
    “好!”幼文定定心,直截了當?shù)匕颜勗捯秸}上去,她勇敢面對現(xiàn)實地問他一句,“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我結(jié)束這種送往迎來的摟抱生涯?”

    他很高興,由她自動說明了自己內(nèi)心的愿望,他連連地點頭承認說:“是的,你應(yīng)該馬上離開這里!”

    “那么我告訴你,”她語鋒一轉(zhuǎn)斬釘截鐵地說,“這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br>
    他愣了很久。然而,初生之犢不畏虎,章敬康緊接著就充滿自信地說:“我不相信天下會有辦不到的事情。”他稍一停歇,然后正色地警告她:“如果你自甘墮落,那么一經(jīng)沉淪就永遠不能自拔!”

    多么銳利的一支箭鏃,勁疾地射中了她的心房。李幼文身體一陣搖晃,她憤恚倔強地說:“就算我自甘墮落,就算我不求上進。你說,又怎么樣?”

    “幼文!”他想用這聲溫柔的呼喚,召回這頭迷途的羔羊,“你自己比我更明白,你永遠不會是這樣的人?!?/br>
    “我當然不是這樣的人!”她賭氣地噘起了嘴,“什么自甘墮落,什么一經(jīng)沉淪就不能自拔,那不都是你所說的話嗎?”

    “是的?!闭戮纯的樕喜紳M了紅潮,他訥訥地說,“我很抱歉,我這個人就是有這點毛病,心里一急,什么話都說得出口?!?/br>
    “所以我們這樣莫名其妙地爭論毫無意義,”她像在下著結(jié)論,“說來說去,無非徒逞口舌之快而已,對于事實,可以說是毫無補益?!?/br>
    章敬康焦躁不安地盡搓著手。

    她又眉挑目動地嫣然一笑,婉轉(zhuǎn)地說:“我是真心誠意的,我想勸你兩點。第一,舞廳酒家,這種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場合,對你這樣有守有為的好青年,確實不太適合,因此我不希望你再來;第二……”她頓住,凄然地笑了笑說,“我懇求你,敬康,我懇求你趕快把我忘掉,我是不值得你懷念的。”

    “你的要求和我的心愿完全相反,”他笑得很瀟灑,“我懷念你,我不能忘記你,我才千方百計地找你,想要尋回你?!?/br>
    她臉色一沉,認真嚴肅地說:“可是,我剛才已經(jīng)告訴了你,要我離開這里,是絕對辦不到的?!?/br>
    “為什么?”他緊緊地逼問。

    她一橫心,咬咬牙說:“很簡單,我的債務(wù)還沒有還清?!?/br>
    章敬康鐵青著臉,不知高低地問:“你還欠了多少的債?”

    她納悶地望望他,小巧嘴唇翕動了一陣子才說:“至少還有四萬塊?!?/br>
    “四萬!”他軟弱無力地說,臉上有十二萬分的痛苦與悲哀,他喃喃地再說一句,“四萬?!?/br>
    李幼文心底閃過一陣劇痛,她明明知道章敬康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受傷,正在涔涔地滴血,但是,她卻不能不狠下心來,干脆讓他死心,她緊鎖雙眉,深沉地嘆了一口氣補充說:“由于母親的病,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我自己沒法照顧她,特別護士又請不起,我只好雇個女傭。每隔三天請醫(yī)生來一次,打針吃藥,光是這一項開銷就要三四千。外加家用、女傭薪資,差不多就要六七千了?!?/br>
    “六七千?”章敬康喃喃地說,語調(diào)里有深沉的悲憤與哀慟,“六七千……”

    “敬康!”李幼文柔聲地一喚,晶亮的眸子緊攝著他,她帶點沖動地向他說,“現(xiàn)在,你總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墮落,我沉淪,我身陷泥淖不能自拔,這是我的環(huán)境使然,命運使然,我沒法掙脫環(huán)境與現(xiàn)實的羈絆。敬康,你就讓我在這為了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里隨波逐流吧。至于你,敬康,我絕不是唱高調(diào),社會需要你,你的父親和哥哥嫂嫂更加需要你。你應(yīng)該努力地去創(chuàng)造你光明遠大的前程,為社會為家庭盡你所有的力量。你不要再到這種地方來,更不必再找我。你一定要記住這句話,我身上充滿了罪惡的毒菌,我是絕對不值得你懷念和眷顧的,敬康!”

    她好不容易把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說完,一陣錐心刺骨的悲慟,使李幼文雙手掩面,伏倒桌上哀切地哭泣起來,熱淚潺潺地從她指縫溢出。

    章敬康腦海一片昏亂,他茫然瞪視前方,雙手不停地輕撫幼文細密的長發(fā),他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回答,也不曉得該做什么決定。

    驀地,樓上舞廳悠揚地傳來最后一曲,李幼文吃了一驚,匆忙地揩拭眼淚,匆匆拿起皮包,急急地告訴章敬康說:“糟糕,樓上都散場了,我得馬上趕回去!”

    章敬康也站起來,滿腹疑云地問:“為什么呢?”

    她不能再遲延,一面走著一面說:“我還有帶進場的客人在那兒等我?!闭f到這里她站住,回轉(zhuǎn)身來無可奈何地笑著說:“至少,我今天還在做舞女??!”

    章敬康愣在那里,無詞以對,但覺萬箭穿心,他追上去,氣喘吁吁地說:“幼文,明天我再來找你,我們再細細地商議?!?/br>
    “不要!”李幼文匆匆轉(zhuǎn)身,目光閃閃地望著他說,“敬康,今天就算是我們見了最后一面,好不好?”她頓頓腳,歇斯底里地嚷叫像是在向他吁求:“趕緊離開我!趕緊離開我!敬康!”

    章敬康錯愕地望著她窈窕的背影,軟弱無力地說了聲:“幼文,你知道,我仍舊會來的?!?/br>
    可是,她早已聽不到了,因為她正匆忙地疾步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