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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重?”夏冰晃晃手,搖搖手腕子,“我醒了,我沒死。”他努力地說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嘶啞,氣息盡量穩(wěn)定,拇指摸過那個紋身,陳重這雙骨指修長的手,才顫了一下。 這么漂亮的手,不應(yīng)該是拎起冰刀鞋去砍人的,也不應(yīng)該是拎起斧子去砍喪尸的,要是時光倒流,夏冰真想領(lǐng)養(yǎng)小時候的陳重,帶他學(xué)學(xué)鋼琴,帶他看看世界。 也是直到這一刻,夏冰才猝然意識到,一直以來保護著自己和大家的陳重,還不到18歲。 他也就是個高中生,比小寶大不了多少。卻只肯流露出超年齡的成熟,不見眼淚。無論是他被咬還是自己被咬,他都沒掉過眼淚。 現(xiàn)在自己醒了,他卻哭了。 陳重撐著兩個膝蓋,一條胳膊向下耷拉著,一只手抓著夏冰不肯放。可是他的頭卻低低地垂下去,把那張臉往下壓,倔強地不肯給別人看。夏冰木然地張了張嘴,想說幾句,可是實在沒攢夠力氣,只能用手背去擦他臉上的淚。 哭起來的陳重,仿佛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人了。 溫度仍舊很高,陳重的體溫一直沒降下去,夏冰用手指撩了撩他的下巴:“我都醒了,你還哭什么啊?” 陳重這才慢慢張開眼,三白眼的眼白被紅血絲充滿,更顯出一股狠勁兒來,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把夏冰的手指頭撅斷?!澳悴唤o我留子彈?!?/br> “什么?”夏冰微微抬了下腦袋,一條胳膊都要舉酸了,原來他哭成這樣是氣狠了,氣自己在最后關(guān)頭沒有帶他一起走,氣自己說好了留兩顆子彈,最后卻告訴他不能帶上他。 “你不要我?!标愔卦僬f,衣服領(lǐng)口吸滿了汗水。他們一直逃亡,洗衣液也不夠,每件衣服都沒有洗干凈過,領(lǐng)口有一塊臟污的陰影。說完這四個字,他的力氣就用光了,腦袋再一次無力地垂下去,給夏冰一個看不清楚的表情。 聳起肩膀來,偷偷用肩頭的布料擦臉上的淚水。 夏冰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用手勾他的下巴,試圖把他的臉抬起來。他想說對不起,自己不是故意打他,嚇唬他,轟他離開,可是說什么都顯得徒勞,不夠真誠。他的手繼續(xù)往上扳他,好幾次都失敗了,陳重倔起來要命,自己根本弄不過陳重。 可是最后,這個哭著的高中生的臉還是抬了起來,眼睛還是那么紅。 “我今天害怕了。”陳重突然說。 他害怕了,因為自己拿棍子打他,因為自己沒有準(zhǔn)備帶他一起去死……夏冰突然再伸手,同樣用光了力氣將他拽近,摁住陳重的后腦勺。 陳重的臉一偏,身體也一歪,從蹲在床邊變成了跪在旁邊,什么都沒說,張開嘴接受了夏冰的親吻。臨時帳篷里大概有三十多人,素不相識的人因為同樣的原因住在這里,他們是命運的幸存者,疫苗的幸存者,看向兩個接吻的男生時,竟然沒有一絲驚訝的反應(yīng)。 仿佛這才是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接觸。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們覺得不可以。 夏冰的心率仍舊很快,眼睛卻不舍得閉上,細細打量陳重靠近的臉。這張臉上的眉骨早就破了好幾道小口子,鼻梁上滲著血珠,臉上濕漉漉。他們的身體同時歪了,同時被巨大的引力拉近,一起倒在折疊床上。 陳重抓住夏冰的肩膀,手指深深陷入他的肌rou當(dāng)中,他們的胸口終于又靠近了,奢侈地感受對方胸腔肋骨下面那顆突突直跳的心臟。嘴唇?jīng)]有猶豫,連相互蹭蹭都沒有,直接張開,大刀闊斧,單刀直入,目的性很強,要去吸吮對方的舌尖,舔?qū)Ψ降难例l,碰對方的上顎,吞對方的口水。 沒有病毒沒有傳染,終于可以親密接觸,夏冰的臉突然被打濕了,眉心、下眼瞼、眼尾,全是有溫度的液體。 是陳重的眼淚流到了自己的臉上。 他又哭了,小孩兒又哭了,夏冰繼續(xù)打開自己溫?zé)岬目谇唬瑑蓚€人動物似的啃咬對方。 直到醫(yī)務(wù)人員路過,驚叫著跑進來?!鞍?!” “什么聲音?”夏冰氣喘吁吁地放開他,變成了一只脫骨扒雞,軟綿綿倒在枕頭上,自己確實年齡有些大,和高中生比肺活量還是差些。 陳重抬起身體看向后方,帳篷門口不止有穿防護服的人,還有兩個手持機槍的士兵。 兩把槍同時對準(zhǔn)了這邊,延伸進來的還有兩條紅色的直線,負責(zé)精準(zhǔn)定位。其中一條定在夏冰的額頭中間,另一條定在陳重的右太陽xue上。 “我們是人?!标愔貨]來得及反應(yīng),可夏冰已經(jīng)下意識將手舉起來,放在耳邊,“我們都是人?!?/br> 兩個士兵沒有動,仍舊是站立射擊姿勢,槍口穩(wěn)如泰山。他們不能有一點兒松懈,哪怕安置點出現(xiàn)一個感染者,都能引起大規(guī)模的混亂。 “你們……你們剛才干什么呢?”醫(yī)務(wù)人員穩(wěn)住了心神,手里還拉著兩個小孩兒,直到床上那兩個人都看向她,她才搞清楚自己是太過緊張造成誤會了,“我還以為是疫苗失效,對不起,是我看錯了。” 她說完,那兩個士兵又往前幾步,用專業(yè)的手電筒打亮陳重和夏冰的臉,觀察他們的眼睛。確認(rèn)兩個人都沒出現(xiàn)感染癥狀后才收起槍,離開前什么也沒說。 “對不起,我以為他抱著你咬呢,真對不起?!钡仁勘吆?,醫(yī)務(wù)人員又進來道歉,她戴著雙層口罩,還有一個塑料制成的面罩,根本看不清楚樣子,只能聽出年齡不大,像是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我沒看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