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督主,時辰不早了。大年初一,宮里無事嗎?” 輕柔的聲音傳進耳中,驅(qū)散酒意,謝無驀然睜眼,愣了一愣,視線聚在她臉上。 盯了一會兒,他撐坐起身,狀似隨意地問她:“怎么回來了?” 溫疏眉如實告訴他:“昨天晚上,兩個孩子溜到我那里去了。” “哦……”謝無皺眉,閉目揉起了太陽xue,“準是小羅的主意?!?/br> 她又道:“梅兒還告了你一狀,說你編的壓歲錢串太丑?!?/br> 他猶自揉著太陽xue,嗤笑了一聲。 溫疏眉靜靜凝視著他,無聲半晌,他終于察覺了些,睜眼看過來:“怎么了?” 你覺得我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她想這么問,也知并無意義,便搖搖頭:“早膳送來了,我給你端來?!?/br> 說罷她就起身走到餐桌旁,盛了碗粥,挑了些小菜。包子花卷鴿子蛋也各拿了一個,一并盛在碟子里,端到床邊。 或是因為酒還沒醒,謝無的話變得格外的少,倒是“乖”得很,端過碗就聚精會神地吃起了粥。她剝完蛋殼給他遞過去,他也接過,一口咬下去半個。 她莫名想起她剛到謝府的時候怕他怕的要死,他給她夾菜,她就只敢悶頭吃。 她沉浸在往事中,思緒迷離,忽而笑了,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我愿意回來的?!?/br> 謝無剛碰到唇邊的瓷匙一滯,嘆一聲氣,放回碗里:“別跟你爹爭,家人要緊?!?/br>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早些時候誰說不放我回去的?” 他鎖眉:“那我還說要把小小梅喂魚呢?!?/br> “是啊,你就會口是心非。”她道。 謝無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粥:“如今是國公獨女了,好好嫁人吧,我也不想耽誤你一輩子?!?/br> 他說得平靜極了。 她被他說得愕然。 爹娘剛回來那日,他的舉動還分明有些故意氣人的味道。如今不過才過去三兩日而已,他竟就放棄了? 她不可置信地睇視著他,漸漸的分辨出些許不同尋常的虛弱來。 這不是簡單的一夜宿醉就能造成的虛弱,他眼下消瘦了不少,眼下也藏了些許烏青,是幾日沒睡好的樣子。她忽而驚悟他這幾日經(jīng)歷了怎樣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怎樣的自相矛盾。 在她努力勸解父母的同時,他卻在時時勸自己對她放手。 他在外面行事跋扈,她曾經(jīng)也以為他是傲氣至極的人,現(xiàn)下卻愈發(fā)清楚并不是那樣的。 在她面前,他總是沒什么底氣。 溫疏眉心底一陣沒由來的疼,低下眼簾忍住淚意,又說:“嫁什么人,也難尋到好夫家的?!?/br> “沒事啊。”他笑一聲,自顧自地又吃了口粥,“我給你撐腰嘛,不讓人欺負你?!?/br> . 宮中,建極殿里宮人盡被屏退,只一君一臣,一坐一跪。 皇帝半晌不語,東廠督主孫源額上漸漸沁出汗來,一字也不敢言。 皇帝淡看著面前摞成一摞的供詞,眼中殺意畢現(xiàn)。 謝無,好,好得很。 他知道自己奪位的手段并不光彩,便從未想過朝臣們能真正認可他,只想用酷刑與屠戮壓制住他們即可。 可便是這樣,他也沒想到就連謝無都存了異心。 謝無幫他掃清了很多障礙,他也賜了他無人可比的榮耀和信任。就連朝中事務(wù)他都樂得放手交與謝無去辦,只因他相信謝無忠心。 誰知藍砂教的事情查下來,竟會這樣有趣。 皇帝的思緒飄到很遠。他記得五載之前,謝無剛從云南殺回來的時候,他的老師就曾跟他說過此人乃是睿德太子舊臣,用不得。 他原也猶豫過,可謝無幫他殺了許多人,從前跟隨睿德太子的東宮官更有大半都死在他手里。 這讓他覺得,謝無不怎么念舊。 如今所見,著實可笑。 他于是又想起了那個孩子——握在藍砂教手里的那個孩子。藍砂教說,他們手里有個男孩,乃是睿德太子遺孤。 謝無從前說那孩子定是假的,因為他眼看著那孩子和乳母一起葬身山匪之手,皇帝對此深信不疑。 現(xiàn)在,他卻懷疑是謝無將那孩子交給了藍砂教。 時間又在安寂中過去了許久,孫源終于聽到皇帝問:“那孩子卻是死了?” “……孩子?”孫源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藍砂教手里的那孩子?!?/br> “確是死了!”孫源忙叩首,“藍砂教教主抱著他一起跌下山崖,被手下斂了尸,就地掩埋。臣著人去查過了?!?/br> “那就好。”皇帝松了口氣,“謝無的事,朕自有安排,你退下吧?!?/br> 孫源復(fù)又叩首,便向外退了出去。 皇帝淡看著孫源,心中有些煩躁。 他看得出,孫源不如謝無本事大,也不敵謝無行事果敢。如若謝無沒了,這樣一個東廠督主是不能代替謝無震懾朝堂的。 可他也不能養(yǎng)虎為患。 好在,恨謝無的人原也多得很。除掉謝無必定讓滿朝文武拍手稱快,他就能換來些美名,也不算虧。 這就算是謝無最后的作用了。 第48章 御狀 正月十五之前百官歇假, 都不上朝。又因有了東廠,謝無也姑且歇了下來。溫疏眉一邊恐他見不到她就要瞎琢磨些有的沒的,一邊又怕父親不快, 只得隔一兩日尋個由頭出門, 繞個彎子從謝府的后門溜進去。待上一兩個時辰, 再回自家去。 這樣的法子若平日用的多, 必是容易露餡的。所幸是在過年的時候,親朋好友走動也都頻繁,溫家又剛再起, 她出去會一會舊友也沒什么。 只是這樣就苦了楚一弦。溫疏眉若去見謝無三次, 總有兩次要拿她當托詞。有時還為了顯得真些, 還需她上門來喊她走。這般做上幾回, 楚一弦便有了一臉的不情愿, 在謝府的后門外小聲跟她抱怨:“你你你……你知道這叫什么嗎?你這是逼我助紂為虐!謝無那……那狗東西!還配讓我費這種力氣了?!” 溫疏眉有求于人, 自不惱她, 卻搖搖頭:“你不要這樣說他。” “我……你……”楚一弦語結(jié), 瞪大眼睛, “你真是吃了迷魂藥了吧你!” 溫疏眉蘊著笑, 伸臂一抱她:“多謝你啦!督主說西市旁邊新開了家點心鋪味道不錯, 改日我請你吃!” 說罷她就回身扣眼前的木門去了。楚一弦氣得叉腰:“我少你那一口點心???!” 轉(zhuǎn)念一想, 又啐道:“誰要吃他推薦的點心,我呸!” 話音未落,眼前的門一開,溫疏眉就進門去了。門轉(zhuǎn)瞬又關(guān)上,氣得楚一弦在外干瞪眼。 門內(nèi), 謝無坐在井邊的石沿上,抱臂而笑:“你再這樣來兩回, 我看你是要沒有閨蜜了?!?/br> “不會的。”她走向他,“一弦刀子嘴豆腐心罷了。” 謝無笑笑,打量著他又問:“你爹娘真不知道?” “我娘知道一點,我爹自然不知。”她說著也坐到石沿上,嘆一口氣,沉默不語。 這后門之內(nèi)平日沒什么人走動,只一口枯井,多有些荒涼。再添上一聲嘆息,就有了三分寥落,讓人心生凄然。 兩個人都安靜了會兒,謝無搖搖頭,站起身:“大過年的,別這么喪氣。走,帶你吃魚去。” “吃魚?”溫疏眉一愣。 謝無大步流星地往南邊走:“昨天釣了大半日,十幾條呢?!?/br> “你……”她站起身疾步跟上他,“府里的魚?那是錦鯉?。∮脕砜吹?!” 他笑一聲:“也沒說不能吃啊。” 于是他們便發(fā)現(xiàn)府里的錦鯉rou質(zhì)的確尚可。如若烹調(diào)得宜,也稱得上一句好吃。 然后謝無便又禍害了錦鯉兩回。上元節(jié)這日還讓人做了錦鯉餡的湯圓,可惜腥得要死。 上元節(jié)的晚膳溫疏眉自是要回家去用的,便在傍晚時離了謝府,回到溫府去。 溫府里一團喜氣,溫疏眉自小喜歡花燈,溫夫人便早早地著人尋了些,掛滿了府中的回廊。有幾方院子的燈下還掛著燈謎,溫疏眉也喜歡猜,卻從來不在行,十個里能猜中一兩個都難。 溫衡如當年一般見狀就要笑話她,說她書讀得太死,不知活學活用。溫疏眉聽得不樂,生氣地駁他:“我都這么大了,您怎么還是這一套話!” 溫衡就笑,不再多說,只招手喊她再來吃兩個湯圓。 京中各戶人家也都差不多,闔家團圓的日子,哪怕平日里并不甚和睦的人戶也都能難得的其樂融融。 喧囂熱鬧里,皇城門口那口偌大的登聞鼓卻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宛若雷聲,震向四方。 登聞鼓乃是供百姓告狀鳴冤所用的東西,各州府衙門口都有。皇城門口的這個更是不同尋常,乃是告御狀所用。 告御狀,何等的大事?便是在上元佳節(jié)也不免引得旁人駐足圍觀。擊鼓的乃是兩個婦人、一個漢子,還帶了個男孩,都是鄉(xiāng)下人的模樣,便有好事者上前詢問:“大過節(jié)的,你們這是干什么?不如先帶孩子回家過節(jié),等過完節(jié)回來再說?!?/br> 孰料一聽這話,那漢子便露出了憤恨,一拉這路人的手,忿忿道:“我們何嘗不想好好回家過這團圓佳節(jié)?可我們家里……已沒有團圓了啊!” 寥寥兩句,隱有骨rou分離之苦。 便又有人來問:“究竟什么事竟要告御狀?你們狀告何人???” 婦人猶自擊著鼓,那男人氣沉丹田,大聲喊道:“我們要告西廠督主謝無!” .這樣的事自是即刻便傳進了謝府。謝無原正閑的無聊,端著碗湯圓欺負謝小梅玩。他拿瓷匙舀起湯圓來喂她,她一往前湊他就縮手,害得她怎么也吃不到。 好不容易吃到了一個,忽有黑影越窗而入,謝小梅驚了一跳,整個湯圓吞下去,“咳——”地一聲,噎住了。 謝無眼疾手快,手指在她xue道上一點一按,令她將那湯圓吐了出來。待看向面前的手下,他的臉色自然不善:“看把孩子嚇的,什么事?” “……督主恕罪?!眮碚弑坝腥嗽诨食情T口擊登聞鼓,說是……告您?!?/br> “告我?”謝無不禁笑了。 五載以來,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敢怒不敢言的居多,參他的也不在少數(shù)。 但是,敲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