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這個(gè)新鮮。 他便問道:“什么人???” “屬下只識(shí)出其中一個(gè),去年咱們在碼頭邊的廟里見過?!蹦侨苏f著,視線在謝小梅后背上一劃。 謝無皺起眉頭:“她瘋了?” 那手下咬一咬牙:“督主,這事怕有蹊蹺……” 是蹊蹺。常言道民不與官斗,當(dāng)今圣上又不是什么明君,尋常百姓敢告官的都寥寥無幾,遑論來招惹西廠。 更何況,這都過去快一年了。若真為此存怨,早干什么去了? 謝無沉吟著,半晌,抬眸:“去叫孫旭來?!?/br> 那手下抱拳就告了退,謝無摸一摸謝小梅的額頭:“對(duì)不住啊,爹嗆著你了。” 謝小梅耷拉著臉:“爹總欺負(fù)我,我想娘了!” “嘶……小丫頭?!敝x無瞇眼,手指敲她額頭,“敢氣你爹了是不是?”言畢就將那碗湯圓遞給她,“爹有事,你找哥哥玩去?!?/br> “哼!”謝小梅把瓷碗往桌上一放,氣鼓鼓地直接往外走,“我有骨氣!我不吃了!” . 翌日天明,即是新年的頭一日早朝。早朝遲遲不散,朝堂上的事卻已不脛而走,京中各府里都掀起議論。溫疏眉原正為父親研著墨,乍聞下人進(jìn)來稟話,手上一顫,墨錠都掉了地:“什么?!” 溫衡皺起眉頭,她也顧不得,兩步上前,拽住那婢子:“怎么回事?你說清楚些!” “奴婢……奴婢也不太說得清呀!”那婢子低著頭道,“就聽說……說是謝督主去年在一廟里硬搶了一戶人家的孩子,鬧得骨rou分離的。如今人家來告御狀,擊鼓擊了大半宿,圍觀百姓眾多,陛下也不好不見,就在今日早朝上宣了。如今……如今正與督主對(duì)峙呢!” 溫疏眉又驚又氣:“這什么混賬!” “阿眉?!睖睾獠豢欤八麖?qiáng)搶旁人家的孩子,你反倒罵人家?” “不是,爹?!睖厥杳蓟剡^頭,焦灼之中解釋得快語如珠,“那孩子您見過,便是梅兒。她原是尋常人家的童養(yǎng)媳,小小年紀(jì)被打得滿身是傷,我看不過眼謝無才救了她的!” “哦……”溫衡恍然,想起那日乖乖巧巧地抱在自己腿上的那個(gè)女孩子,不吭聲了。 溫疏眉心里有些亂,擺手先讓婢子退了下去,略作忖度,轉(zhuǎn)身回到案前:“我?guī)穬哼M(jìn)宮一趟,把事情說清楚?!?/br> 溫衡便又皺了眉:“你別胡鬧?!彼D一頓聲,搖頭,“謝無權(quán)勢滔天,這點(diǎn)事情傷不到他。倒是你……先前已經(jīng)歷過那許多事,就不要再招惹是非了,咱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好好把日子過下去?!?/br> 謝無權(quán)勢滔天,這點(diǎn)事情傷不到他。 溫疏眉斟酌著這句話,自知有些道理,終還是搖頭:“他是權(quán)勢滔天,可朝中恨他的人太多了,我怕墻倒眾人推。” 話未說完,她已轉(zhuǎn)身往外走去。溫衡不禁拍案而起:“阿眉!” “我必須要去。”她回身,低眉斂目,口吻卻篤定。 溫衡不禁怔然,一時(shí)莫名地什么也說不出了,萬般道理都被噎在喉中。 溫疏眉不再多言,朝他一福,疾步離開。 . 朝堂之上,謝無正為千夫所指。那幾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斥他弄得他們家破人亡,文武百官便隨之聲討起他來,說他蛇蝎心腸。 皇帝皺著眉頭,一副聽得頭疼的樣子。等眾人都說完了,才終于開了句口:“你怎么說?” 謝無面無表情地一揖:“這孩子是臣正經(jīng)收養(yǎng)來的,戶部籍契俱全,可著人取來。若還不能服眾,人就在臣府中,這便可命人接來。” 皇帝猶是那副散漫的神色,輕啟唇,應(yīng)了聲:“好。” 兩旁便有宦官會(huì)意地向外而去,幾是同時(shí),亦有宦官進(jìn)了殿來:“陛下……”那人行至正中一揖,頭都不敢抬地稟說,“靖國公千金溫氏來了,還帶了個(gè)小姑娘。說是……說是來為謝督主陳情?!?/br> 謝無眉心倏皺,身處朝堂時(shí)總難尋波瀾的那張臉上神情變得復(fù)雜。 殿中亦掀起一片竊竊私語,很快,伴著皇帝的一聲“傳”,眾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看向殿門。 溫疏眉沉息,竭力維持著慌張,邁過門檻,步入殿中。 謝無顧不得其他,轉(zhuǎn)身迎向她,沉聲:“你不該來,快回去?!?/br> “我不?!睖厥杳祭@開他,上前,下拜。 第49章 大網(wǎng) 殿里鴉雀無聲, 每個(gè)人都沉默著,又每個(gè)人都在禁不住地打量溫疏眉。 她先前的遭遇滿朝文武無人不知,溫家的起落更是無人不曉?,F(xiàn)下借著前些日子的大赦天下, 溫衡得了赦免, 還得了個(gè)爵位, 回京之后卻一直閉門不見人, 大有避世的意思。 怎的溫衡那般避世,女兒倒來出頭了? 眾人無不斜著眼瞧她。 一拜過后,溫疏眉直起身子:“陛下, 這便是那孩子, 從前叫沈招娣, 如今叫謝小梅。她之所以到了謝府, 是因去年二月妾身隨督主前往寧州, 在碼頭附近的廟里見她婆母對(duì)她打罵不休, 看不過眼。妾身原只想救她一命, 哪怕買下來當(dāng)個(gè)婢女呢?倒是督主仁慈, 收她當(dāng)了義女, 若不然留在那樣的人家里, 怕是命也要沒了?!?/br> 謝小梅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場面, 打從入殿起就緊張得不敢抬頭。溫疏眉拜下去, 她便懵懵懂懂地跪在了她身側(cè)?,F(xiàn)下聽到溫疏眉提及過往,她才下意識(shí)地張望了下四周,驀然見到咫尺之遙的那婦人,她便戰(zhàn)栗起來,驚懼地往溫疏眉身后縮:“娘……” “別怕?!睖厥杳紨堊∷? 小聲哄著。滿朝文武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他們。 竟聽到有人說謝督主“仁?慈”,活見鬼了。 再看看這小女孩的反應(yīng), 溫氏所言竟像是真的。 皇帝一言不發(fā),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溫疏眉。 她比皇后溫柔太多,又不似蕊夫人那般嬌弱。她的溫柔里,總透著一股處亂不驚的端莊。 自去年除夕一見,他就時(shí)常想起她。 這樣的美人兒,合不該落在個(gè)太監(jiān)手里。 皇帝沉吟著,無聲一笑,問那婦人:“這是你家孩子?” 謝小梅一聽,只怕自己被送回去,愈發(fā)驚慌,仰頭望向謝無:“爹爹……” “小眉?!敝x無立在那兒,眼簾低垂,掩住情緒,“帶她出去,別嚇著她?!?/br> 同時(shí),那婦人盯著謝小梅看了起來,好似正仔細(xì)辨認(rèn)。 不多時(shí),她叫嚷起來:“不是她……不是她!這不是我們家孩子!堂堂西廠督主何故扯這種沒邊的謊!想必是我家孩子死了……”她說著露出悲色,向前膝行了幾步,連連叩首,“求陛下給草民做主!求陛下給草民做主!我們招娣她……她乖巧得很!她爹娘因著家貧不得不將她許給我做兒媳,我拿她當(dāng)親女兒一般,她才……她才五歲,她現(xiàn)下尸骨無存啊陛下?。?!” 她語畢,與她同來的一對(duì)夫婦也忙不迭地道:“是……陛下明鑒!我們……我們兩家乃是世交,我女兒素來乖巧,捧在手里還來不及,何來打罵不休?那日不知是……是如何就開罪了謝督主,竟就硬將人搶了去,如今謝督主又硬扯這樣的謊,我們的孩子怕是……怕是……” 夫婦兩個(gè)都哽咽一聲,先后低下頭去拭淚。 殿中重臣相視而望,一時(shí)摸不清虛實(shí)。 方才只看那小女孩的反應(yīng),溫氏所言好似不虛??稍俾犨@幾人所述——雖是與溫氏所言大相徑庭,但這幾人不過平頭百姓,家都不在京里,若說是千里迢迢而來只為栽贓謝無,那也說不通??! 皇帝以手支頤:“這孩子既不是你們的,便先送回謝府去吧?!?/br> 接著,他似是露出了些許難色。踟躕了半晌,才又開口:“但平白失了個(gè)孩子,又涉及西廠……人命關(guān)天的事,還是查個(gè)明白才好?!?/br> 說著一喚:“孫源?!?/br> 東廠督主上前抱拳:“臣在?!?/br> “且先將謝無押起來,由你查明此案原委再議?!?/br> “諾。”孫源應(yīng)下,溫疏眉愕然抬頭:“陛下?!” 這與她所料不同。她來這一趟,是怕謝無名聲不好,有了話柄就要墻倒眾人推。 可眼下,卻是朝臣們并未說什么,素來倚重謝無的皇帝就這么輕描淡寫地下了旨。 她貝齒一咬:“陛下,這孩子是與不是……” 話至一半,面前虛影一晃。溫疏眉只覺頸間筋骨一緊,聲音驟然噎住,一個(gè)字也發(fā)不出了。 她惶惑抬頭,謝無居高臨下地淡看著她:“朝堂之上不容你胡言。你的xue道一刻后自解,回去吧?!?/br> 語畢,他目光微轉(zhuǎn),睇向天子:“蕭明潮,鳥盡弓藏是吧?” 皇帝臉色一變:“謝無你——” 銀灰的影子在殿中一閃而過,群臣再定睛時(shí),無不驚呼:“謝無!” ——謝無緊逼在御座之前,手中佩刀抵在皇帝頸間。皇帝面色慘白,額上冒著冷汗:“你……你瘋了嗎!” 謝無一聲冷笑:“記著,你敢動(dòng)我妻兒,我便要你宗室子弟抵命。” 言畢,長刀回鞘,他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途經(jīng)溫疏眉身側(cè),她一把抓住他。 他頓住腳,她發(fā)不出聲,只緊緊地盯住他。 他卻不看她:“回溫府去,別擔(dān)心我?!?/br> 言罷便再度向外行去。涼而滑的袍擺離開她的手心,殘存的熟悉觸感很快就盡消了。 溫疏眉怔怔地望著殿門,久久回不過神來。 “朕有話跟溫氏說,你們先退下吧?!被实鄣?。 群臣便施大禮告了退,殿中空下來,溫疏眉才猛地回過幾分神,回身望向皇帝。 皇帝又睇了眼旁邊的宮人,便有慈眉善目的女官上前,將謝小梅也先帶出了殿。 皇帝站起身,悠悠地往溫疏眉身前踱著:“朕與靖國公不和,但從不想牽連你?!?/br> 溫疏眉秀眉微蹙,緊緊盯著他。 皇帝在她身前定住腳,凝神思忖,隱有幾分痛惜:“其實(shí)所謂的‘不和’,也只因他是睿德太子的老師。若拋開這一層不講,朕也敬重他的才華與謀略?!?/br> “至于謝無?!被实壅Z中一頓,唇角勾起笑,“朕也無意多為難他?!?/br> 他說著,又往她面去踱了兩步。 這距離太近,近得叫人不安。溫疏眉下意識(shí)地往后避,忽而被捏住下巴,被迫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duì),他眼中溢出不加掩飾的欲望,她窒息地聽到他說:“只是你——名門閨女,國公千金,在他身邊不免委屈了,朕可以給你個(gè)更好的歸宿。” 溫疏眉的呼吸發(fā)著虛,張一張口 ,仍是一個(gè)字也發(fā)不出。 “朕知道他點(diǎn)了你的啞xue。”皇帝輕哂,將她松開,“你不必急著答朕。且先回吧,朕容你慢慢想?!?/br> 這句話令溫疏眉周身一松。就好像被猛獸按在爪下隨時(shí)都會(huì)殞命的小獸忽而得了逃生之機(jī),她連叩拜都顧不上,站起身,趔趄著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