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婦人
可是當(dāng)崔石展開那份“密旨”,卻只看到上面寫了四個字:事從權(quán)宜。 在這四個字下面,加蓋著玉璽大印。 崔石不由驚疑,看向裴談?wù)f道:“寺卿大人這是要?” 裴談已經(jīng)收回那份密旨,淡淡一笑看著崔石:“這是陛下交給裴某的一份旨意,告誡裴某,一切事從權(quán)宜?!?/br> 便是讓裴談,只要能查清中宗交辦的事情,可以用這份寫著事從權(quán)宜的密旨,做出任何權(quán)宜之事,而長安城所有官員,需得配合。 這寫著四個字的密旨,只怕比平常寫滿了要求的任何圣旨,都要有威力。 崔石身為崔氏的人,焉能不知道,猶疑片刻以后,就開始問裴談:“那不知裴大人,需要我千牛衛(wèi)營,如何配合?” 他甚至不能問裴談在調(diào)查什么案子,問了就是在違逆中宗的密旨。 裴談坐在桌子邊,手指輕輕敲著旁邊的檀木桌面。 “原本四大城門已經(jīng)戒嚴,但拿著二品以上的通關(guān)文牒的,可以免盤查過路。裴某希望……這一部分的胡商,崔大人要單獨登記?!?/br> 崔石一驚,“裴大人是要求,不管是幾品出示的文牒,都一視同仁地盤查?” 裴談立即搖頭道:“萬萬不可盤查,崔大人只需要,將出城之人的身份與名單,第一時候呈報我大理寺即可?!?/br> 崔石神色不定片刻,問道:“下官可否知曉這么做的原因?” 凡事跟大理寺扯上關(guān)系,都讓人不那么踏實。 就聽裴談手指微動說道:“崔大人以為,要有人想混在胡商之中出城,什么方法最隱蔽?” 這…… 崔石似乎反應(yīng)過來:“有重犯要私逃出城?” 裴談沒有言語。 崔石道:“既然如此,裴大人又為何不允許下官盤查呢?” 若真有人膽大包天,私藏于胡商之中逃走,那么加強四大城門守衛(wèi),很顯然可以抓到這個人。 裴談卻不讓盤查。 裴談幽幽看著崔石:“請崔大人務(wù)必按照裴某的說法,提防拿著二品以上通關(guān)文牒之人?!?/br> 崔石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近日長安城的重犯要犯,誰有這個能力混入胡商中消失? 這就愈發(fā)顯得這份密旨怪異。 但圣旨當(dāng)前,崔石遲疑片刻只能道:“臣……接旨?!?/br> 從千牛衛(wèi)營離開,裴縣立即左右觀看著是否有人在外監(jiān)視,若有人敢一直跟隨他家大人,必定不能像之前那名女子那樣,讓她有機會再次私逃。 裴談卻仿佛已經(jīng)放下了,連頭也沒回就上了馬車,吩咐立即趕回大理寺。 而回到大理寺之后,裴談就立刻叫來了主簿邢左。 “邢主簿,煩請你把最近五年中,大理寺和女犯人有關(guān)系的案卷,全部找來給裴某?!?/br> 邢左在大理寺當(dāng)了將近二十年的主簿,對大理寺方方面面,都了解極深。 聽到裴談要調(diào)看資料,還指明了要女犯,不由心中詫異連連。 其實侍從裴縣也一樣不解,雖說他寸步不離跟著他家公子,可裴談的想法,他卻不能窺視分毫。 有對大理寺熟悉的邢左出面,裴談要的卷宗,很快就拿來了。 也是因為,裴談所求之古怪,必須是女犯,要知道,女子犯案,本身就少,何況只有五年的跨度,一共找出來的,也不足十件。 裴談在桌旁翻了翻,很快就把其中死刑、和尚且關(guān)在牢獄里的,其中三件案子剔除,只專心看著剩下的六宗案子。 如此這般看了一個時辰,桌前,裴談嘴角勾起一絲笑。 他將一本案卷,挑出來扔給了面前的邢主簿,說道:“查查這件案子里的人,現(xiàn)在還在不在長安,在的話,又在何處?!?/br> 明明是在查宗霍的案子,裴談卻突然把沉積幾年前的案子翻出來,還要查找案子里面的人。 可誰讓他是大理寺卿,他要的東西,怎么能不給。 邢左打開案卷從頭看到尾,這是一宗再普通不過的盜竊案,被告是個妙齡女子,原告是女子的鄰居,鄰居到衙門告狀女子偷了自己的財物,后來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原告乃是垂涎此女子姿色,屢次想sao擾不成,就干脆誣告女子行竊,想借此占女子的便宜。 可是這名女子卻是聰慧過人,早早留下了證據(jù),因此此案只是在大理寺過了一圈,這名女子就被放了。 就這么普普通通,甚至都沒有出人命的一樁案子,裴談現(xiàn)在卻要邢主簿找出這名女子來。 真不知所為何事。 等邢主簿離開,裴縣再也忍不住問自家主子:“大人為何突然要查這好幾年前的盜竊案?” 裴談悠悠地:“是什么案子不要緊,關(guān)鍵是,這案子的涉案人,在當(dāng)時還是個少女?!?/br> 正因為貌美年輕,才會被登徒子惦記。 裴縣還是不明白:“那又如何?不是查清楚,這女子是被原告誣告的嗎?” 可是誣告,在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查清,裴談現(xiàn)在要找這名女子,是要干什么? 裴談的目光,卻似有似無看向了大理寺幽朗的窗外:“還記得那只信鴿吧。宮里面的信鴿,為何可以找到大理寺的路途?!?/br> 侍從愣了愣,繼而眸色微深。 “信鴿能熟知大理寺,說明飼養(yǎng)信鴿之人,至少對大理寺了如指掌??墒?,大理寺這樣森嚴的地方,什么人會如此熟悉。除非是大理寺內(nèi)的人,而不管是你和我,還是在大理寺中的衙役們,誰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br> 裴縣聽著自家公子的分析,卻越來越驚疑不定。 裴談幽然說道:“那么就只有一種人,會有機會了解到大理寺的地形以及情況,就是曾來到大理寺的犯人——以及原告。” 普通百姓,只有這兩種身份,會來到大理寺這樣的地方。 既然大理寺內(nèi)的衙役和官員,都沒有嫌疑,那么自然就是曾來過大理寺的犯人或者原告之一。 “可是……原告一般沒有機會在大理寺停留,只有能夠被關(guān)押大理寺的被告,才有時間或機會,描繪出大理寺的地形圖?!迸嵴勢p敲桌面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 一心疑云的裴縣,這時豁然開朗。 所以自家公子要查曾來過大理寺的女犯人,只是,為什么是女犯人,而時間……又為什么是五年? 沒等問出這個疑問,門外已經(jīng)有人來回報:“大人,所查之人已經(jīng)找到,且就在長安,已經(jīng)被邢主簿帶回?!?/br> 邢左能當(dāng)二十年的大理寺主簿,不是沒有道理,他知道裴談讓他查的人,不會無緣無故,那么既然第一時間查到了,人依然留在長安,那自然要馬上帶回到大理寺。 裴談便從桌前站起,走到門口說道:“立即帶我前去?!?/br> 那被帶來的女子,如今已嫁做人婦,一襲婦人頭,仍看出美麗風(fēng)韻。 女子對于自己被帶來大理寺,似乎并無驚慌,臉上面,還帶著輕輕的笑。 這樣一名美麗婦人,大理寺的差役們,自然也不會造次。 當(dāng)裴談出現(xiàn)在廳中的時候,那名婦人的目光,自然地和裴談相遇。 婦人款款下拜:“民婦紫嬋兒,拜見大理寺卿大人?!?/br> 裴談示意她起身,一邊吩咐旁邊的邢主簿和差役:“你們先下去,本官有話和她說。” 于是除了裴縣以外,所有下人都暫且離開了廳內(nèi)。 那叫做紫嬋兒的婦人,依舊不見驚慌地看著裴談,一身氣度倒叫人相當(dāng)意外。 裴談來之前,已經(jīng)聽差役說了這婦人現(xiàn)在的身份,乃是一名酒樓老板的夫人,平時隨夫家經(jīng)營酒樓,生意也很是紅火。 看婦人一身穿戴,顯然也過的不錯。 裴談掃了一眼之后,便道:“本官有件事,需要夫人配合,故此將夫人帶來,還望夫人見諒。” 那婦人氣度雍容,嘴角含笑聞言說道:“能為大人分憂,是民婦的榮幸,何況裴大人……還是這長安城,人人稱道的青天?!?/br> 所謂青天之名,是在裴談上任之時,一力承擔(dān)破解了宗霍當(dāng)街殺人案,并將其成功送上斷頭臺,這里面,雖然牽扯了許多??墒窃诎傩諉渭兊目磥?,是裴談為民做主,且又是剛剛上任,此案自然讓裴談名聲遠揚,從午門行刑斬宗霍開始,裴談就被一部分人傳為青天。 裴談看著那婦人:“五年前,夫人是否被鄰里告做盜竊事,后來夫人成功洗脫了冤情,在大理寺關(guān)押兩日后放出?!?/br> 婦人眸子深處幽幽動了動,依然淡笑說道:“確有此事。” 裴談點點頭,目光定在婦人一張風(fēng)韻的臉上,半晌才又說:“紫嬋兒,并非夫人的真名,對吧?!?/br> 裴談用的是陳述句,而婦人也不蠢,目光頓時動了動。 片刻后,婦人才微微一笑,“這與大人所問之事,有何關(guān)系嗎?” 裴談看著婦人:“自然有關(guān)系,五年前記錄在卷宗中的夫人資料,顯示夫人是嶺南人士?!?/br> 婦人目中愈發(fā)幽深:“是又如何?” 裴談頓了頓,說道:“卷宗中寫著,夫人是嶺南胡商與漢人所生之女,所以自幼便來到中原,后爹娘相繼離世以后,便輾轉(zhuǎn)到長安求生?!?/br> 婦人衣袖中的手,輕輕握在了一塊,面上仍是一派平和:“舊日的事,民婦不想再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