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必猜了
上完了香,荊婉兒準(zhǔn)備離開,她倒是很在意這個案子,似乎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奇怪。 轉(zhuǎn)身的時候,荊婉兒余光里,有一抹幽紅飄在她眼角,她渾身一僵,驟然回過身。 是那從昨日一早,就擺在香爐邊的那束花。 能供奉在寶殿香案上的,自然都是供品,這束花能擺在這里,自然是不一般,要么是獻花的人不一般。 荊婉兒慢慢抬腳,走了回去。 因為她看到在那白花之間,有一顆紅色的果實結(jié)了出來,細細小小的,掛在枝葉上。 因為這果實長在這束花的背部,當(dāng)你正對著上香的時候,是看不見的。 所以是荊婉兒轉(zhuǎn)過身那一剎那,以刁鉆的角度,被這抹艷麗的紅勾去了目光。 一個小和尚,握著掃帚,邊掃地邊慢慢地靠近過來,大殿里沙沙的掃地聲音響亮。小僧穿著一身白衣,他那衣裳上,也干凈的如他掃過的地。 “小師父?!鼻G婉兒叫了他一聲。 那小和尚慢慢抬頭,茫然面無表情,有禮節(jié)地沖荊婉兒行了個佛禮。 荊婉兒看著他,他似乎對荊婉兒出現(xiàn)在這感到不解,卻又不敢開口訊問。 “小師父,可否問一下佛前的這束花,有何名字嗎?”她聲音柔柔的,帶著微笑看著小和尚,“小女子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花?!?/br> 小和尚謹慎地看了看那香案上,收回目光盯著荊婉兒,好半日才說道:“回施主,那是海芋花,乃是唐宮的貢品?!?/br> 一句唐宮的貢品,讓荊婉兒被意外驚住,眼珠轉(zhuǎn)動:“難道說,是番邦獻給我皇的?” 小和尚握著掃帚不自在:“是的?!?/br> 萬邦來朝,頌我大唐。番邦小國帶來的奇珍異寶,齊聚大唐神都,而有些異寶全天下只有一件,只會收進國庫中,供唐皇一人欣賞。 護國神寺中,竟有貢品。 荊婉兒再次看著那小和尚,“是陛下在寺中修行時帶來的嗎?” 小和尚搖頭,更加謹慎地許久才說:“乃是長樂王殿下在半月前獻供。” 來大雄寶殿燒香的時候,把此圣物作為祭品獻給了佛祖。 這對于心誠的信徒正是表信仰的方式。 荊婉兒覺得自己站在這里,稍一伸手,似乎就能夠摘下那紅色的小果實。 小和尚冷眼旁觀:“用手碰觸佛前圣物,是對佛祖的不敬。” 荊婉兒放棄了想法:“每日,誰來侍弄這些花?” 小和尚說道:“小僧會來澆水?!?/br> 那小和尚繼續(xù)低頭掃地,白色的袖子一下一下?lián)]動,把這空曠的大殿掃的一地?zé)o塵,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荊婉兒再也不想留,抬腳奔出了這大雄寶殿。 那小和尚這才抬起了眼眸,面無表情地看著大殿外。 —— “公子,今年年初,共有一百多位番邦使臣,進獻的物品有三百六十余種?!迸崾绦l(wèi)慢慢對裴談?wù)f道。 這就是大唐盛世,而今年的貢品數(shù)量,顯然還不是這些年最多的。尤其在天后臨朝的時候。 裴談發(fā)現(xiàn)荊婉兒回來后的不對勁,一問之下的結(jié)果自是叫人震驚和意表。 “海芋花是何國進貢大唐的?”能作為獻給唐皇的貢品,必然是各國孤品或者珍奇,要么是大唐國土內(nèi)絕未見過的東西。 裴侍衛(wèi)才說道:“是一個叫孟加的番國。” 果然是名字也甚少聽,裴談想了想,說:“這海芋花想必是在他國內(nèi)生長的奇花,可知共敬獻了多少進宮?” 裴侍衛(wèi)頓了頓道:“裴氏中有一位年輕子侄,正好供職于南書樓,據(jù)他查閱孟加的番國敬獻的是海芋花的花種,共計五顆。當(dāng)日便被收入了宮中庫房,似乎后來是由御花園的總管進行培植。共有三株成活?!?/br> 在大雄寶殿的只能是這三株中的一株。 裴侍衛(wèi)聲音低沉:“還查到,三株成活之后,一株被移到了陛下的書齋,一株在移栽中出現(xiàn)枯萎,僅剩的一株花,被陛下賜給了皇后?!?/br> 韋皇后。屋內(nèi)兩人吸氣聲,再次聽見了這個名字。 帝后之恩愛伉儷,所有獻到宮中的寶物,但凡有皇后喜歡的,是一定會立刻出現(xiàn)在皇后的寢宮。即便不是,平時中宗還要想著法兒,給皇后送上各種珍貴的玩物,以博皇后的歡喜。 “難道會是陛下,讓王爺把花作為獻禮送到了青龍寺?”裴談指尖微微敲在桌上,神情不淡。 荊婉兒不由說道:“若是圣旨,青龍寺的僧人絕不該那樣反應(yīng)?!?/br> 或者說,真正見過佛前那海芋花的僧人,只有寥寥的人數(shù),可只有每天負責(zé)掃灑寶殿的僧人,是一定會見到的。 那小和尚顯然很清楚這是貢品,但卻躲閃有所保留。 裴談卻有些沉默,若中宗真的要把什么送給青龍寺,也不該是隨意從自己書房窗臺中,賜給神佛。 說的鄭重確實是番邦的進貢,可這樣的進貢對中宗來說,恐怕算不上什么貴禮。 不過是一株有些賞玩興致的花兒而已。 “如果這株海芋花,并不是來自陛下的書房?!鼻G婉兒眸子深處閃了閃,姑娘一向想法比較大膽出格,她將目光看向了裴談。 裴談的眼眸深邃,如果這株花不是書房的,那就是來自后宮……皇后。不知為什么對這樣的結(jié)果反而沒有一種膈應(yīng)或不適,這就又跟那個韋家、又不可避免跟這個大唐最強勢力的外戚之間有了某種聯(lián)系。 那就變成,原本在韋皇后宮中的海芋花,怎么會到了李修琦的手里?還被他毫不介意地獻給了寺廟…… 荊婉兒心里突的跳動著。 “可是御賜的貢品,是不能隨意轉(zhuǎn)贈他人?!背私疸y之物,陛下賜給臣子的任何東西,都只能被供奉起來,若不小心毀壞,尚且是欺君大罪,更不要說轉(zhuǎn)贈給別人。 誰有那樣大的膽子。 但那是韋皇后。 從陛下被貶為庶民落難起,就不離不棄陪在陛下身邊的結(jié)發(fā)妻。陛下曾說,愿予天下給韋氏。 “長樂王此前常來往大明宮,”慢慢地裴談?wù)f道,“不排除此花,是皇后親自所賜?!?/br> 貢品花被皇后賜給了長樂王,而生性就隨意妄為的王爺來寺廟清修,就將海芋花當(dāng)成獻禮送到了大雄寶殿。 畢竟那株花在香案上擺放的樣子,就像是一位信徒送的潔花一樣。 花葉純白,仿佛潔凈無邊。 “不必猜了?!?/br> 裴談眸光清淡,看著那院中。 是荊婉兒最先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跳說道:“大人難道要……” 裴談眸子有些像見不到的幽井似的,“直接去問王爺,就都明白了?!?/br> 所有事情當(dāng)然是問當(dāng)事人最為直觀豁然,可他們面臨的是這般簡單的事嗎?就算是大膽為先的荊姑娘都動了動嘴角不去接裴談的話了。 “不會有人拿貢品說謊,那樣太不值得?!迸嵴劦f。 話雖這樣說,可那位王爺,他們似乎依然還不太了解其人。 荊婉兒都有些覺得不像是裴談平日的謹慎做法。 但裴談有他的考量,那顆從慧根喉嚨里挖出來的海芋果實,還靜靜在桌上,這座青龍寺里,很難說有幾個人知道海芋花,還有它結(jié)果的果實。 甚至那掃灑大殿的小僧,也未必認真仔細地看過。 他現(xiàn)在去問李修琦,必然能得知此花出現(xiàn)在青龍寺中的原委。而其他一些不知道的東西,比如李修琦獻花的時候,是否知道海芋果的存在。 裴談的眼眸愈加瞇了起來。 青龍寺晚齋用的很早,許多嚴格修行的僧人過午不食,所以凡人來此的修行,便是斷絕口腹之欲。 “寺中,有誰可能會知道,海芋花結(jié)果,且果實有劇毒?”裴談看向面前的侍衛(wèi)與少女。 少女看了一下他,“掃灑的僧人,一定見過花上的果實?!?/br> 但她隨意就想起那小僧人說,用手碰觸供物,是對佛祖不敬。那么謹小慎微的小僧人,自然更加不會碰了。 海芋花擺在香案之上,那么美麗,卻無人敢接近。 “青龍寺的僧人不敢靠近供桌,就是說即便有人看見了花兒結(jié)果,也未必能有機會知道果實有毒?!迸嵴勗俅畏治?。 那想來想去,可能是人,荊婉兒慢慢開口:“就只有王爺了。” 作為帶來了花朵的人,很難說他一無所知,如果他說毫不知情,這句話又有多少的可信。 “那殿中的花朵尚處幼牙,很可能也是剛剛結(jié)果?!鼻G婉兒回憶。 裴侍衛(wèi)淡冷道:“但并不能肯定。” 要是花兒以前結(jié)過果,長樂王知道,而他便故意把花帶進了青龍寺。這么一想也想的通。 裴談輕輕說道:“問題,只能一個一個解決。” 現(xiàn)在又想知道花朵的來歷,甚至妄圖言語間想清楚整個案子,想必英明如狄公也做不到。 “走吧,”裴談?wù)酒鹆松?,“我們?nèi)ヒ娡鯛敗!毕让靼?,這海芋花,是如何到了李修琦的手中的。 荊婉兒看了看裴談,她的這位大人,好像行事越來越有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