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無頭公案
曾經(jīng)住過的那閣樓上的那間廂房,守院內(nèi)的小僧人說,已經(jīng)被封了。 他低著頭有些悲傷說:“畢竟是慧根師兄殞命之地?!?/br> 念再多的經(jīng)文,做再大的超度,生魂之地依然無法安息。 荊婉兒現(xiàn)在是裴談的影子般,裴談去哪,她便是跟著,把她單獨放在何處,青龍寺的和尚怕也不放心。 得知廂房被封,裴談至少未覺得是件壞事。這樣一來……其他人自然也靠近不了廂房。 在大理寺,他可以派人看守案發(fā)現(xiàn)場,可在青龍寺,他只是信徒裴談。 長樂王院子門前的小僧人有些小心地看了看裴談:“王爺在內(nèi)室之中,容我們先去通稟?!?/br> 荊婉兒抬頭看了看,那內(nèi)室的門微微虛掩,整個院子開闊而明朗,也就是說她和裴談站在這里說話,里面是應該能聽見的。所以實在不明白這小僧說的通稟、又有什么必要。 裴談原本也看到了那內(nèi)室,但他行事妥帖,“有勞小師父。” 那小僧人點點頭,轉(zhuǎn)身正要進去。 這時候就看內(nèi)室門被拉開,長樂王從里面走了出來,那小僧人見狀不由愣在了門口。 只見長樂王穿著寬松的白色長衣走出來,胸前的衣帶更只松松一系,手臂從袍袖之內(nèi)露出來。荊婉兒看了一眼就低下頭。 大白日做這樣的打扮,還是在寺廟中,或許可以理解這位王爺為何有那樣的名聲。 裴談道:“王爺。” 李修琦站在門口,雙手攏袖:“你們先到院外去。” 他的話是對僧人說的,就看一名正在院中打掃的僧人也停了手里動作,片刻后,放下掃帚和其他幾名僧人一起離開了院子。 裴談眸子動了動,看向了李修琦。 李修琦看著他沒說話。這位王爺似乎一直話不多。荊婉兒聞到一股冷香,從他的袍袖間傳出來。 裴談只得再次抬手行了一禮,“……多謝王爺。” 李修琦問道:“裴寺卿有什么事要問本王?” 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大理寺卿,他們兩方留在這寺廟也沒人是因為想留,既然已經(jīng)形勢所逼,遣走那些僧人也算是讓彼此都能敞亮說話。 裴談慢慢開了口:“王爺,裴某為大雄寶殿中的那株貢品花而來?!?/br> 李修琦眸子有微動:“你說海芋花?” 荊婉兒雖低著頭,耳朵卻豎的尖,這一句句聽的仔細。 裴談頓了頓,說道:“海芋花是王爺獻給佛前的供禮嗎?” 李修琦目光看著裴談:“是本王帶來的,裴寺卿想問什么?” 李修琦似乎并沒想迂回的意思,他的神色現(xiàn)在看起也沒有什么異常。 裴談說:“海芋花乃是孟加敬獻我大唐的貢品,王爺將此花帶來青龍寺,是否也是出于陛下的授意?” 李修琦一時沒說話,他雙手負在袖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談眸子深處微幽,也想等著李修琦說話。 李修琦說道:“本王的花是從皇后娘娘處所得,與陛下無關(guān)?!?/br> 這回話可說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裴談很快目光一幽:“那是皇后娘娘想獻給……” 這回李修琦眼睛望著裴談,直接就說道:“獻花是本王擅自做主。” 裴談便只能不言語了。 片刻他才道:“在寺中看到宮中的貢品,是以裴某心中存疑。既然已知此花確是王爺所獻……還請王爺勿怪?!?/br> 李修琦看著他說道:“本王行事確實未曾多想,此花的來歷如何,本王也并不在意。” 即便是皇后娘娘所賜的,也能按自己意愿隨意處置。 恐怕大唐從上至下,無第二個人有膽子做事這樣輕率。 裴談的目光和李修琦不經(jīng)意間相對:“擾了王爺午休,裴某不再多擾?!?/br> 這時便該不再多言的走,裴談轉(zhuǎn)身,身側(cè)婉兒侍衛(wèi)緊隨跟上。長樂王攏袖在身后: “皇后娘娘將此花交給本王時,曾提醒一句此花在西域有狼毒之稱,要本王勿太親近。所以裴寺卿日后想了解此花的話,最好是也遠著一些為好?!?/br> 裴談幾乎為了這句話重新回到院子里,可事實是他已走出院門外,這些詫異情緒至多也就停留在他臉上。 —— “三十年前有一本史料曾記載過,有一種來自番邦的奇花,外形潔凈似白雪,卻有人因觸碰了此花而頃刻之間暴斃。所以幸存回大唐的人,便將這種花叫做狼毒花。”裴侍衛(wèi)念著,大多時候這種民間野史,不足被人采信,比如所謂狼毒花名字的解釋。 可是不管是可信度低的野史逸聞,或是眼下他們實在遇到的局面,都已經(jīng)說明了這來自異邦的美麗貢品,實在是一株毒美人。 裴談眸子幽然:“王爺今天的話,多半已是知道海芋花并不止一個單純的貢品。” 他說是從皇后處得知。 荊婉兒接話道:“那何必把這個不單純的貢品獻到佛前?” 裴談和少女相視:“在佛的眼里,世上萬物都沒有區(qū)別?!北娚云降?。只要放下屠刀,都能成佛。 荊婉兒咬住了唇,她有一種鼻端還繞著那股冷香的感覺,比第一次聞到時更熟悉。 “長樂王是故意這么做的?”屋內(nèi),縈繞這股疑問。 會嗎,獻一朵潔凈卻含淬毒的奇花,難道是想暗示這世上的眾生都是這樣華而不實的表里。 “可是當花種種植在皇后宮中的時候,尚未開花結(jié)果,皇后娘娘難道就已知道此花不純?”裴侍衛(wèi)皺了一下眉。 荊婉兒說道:“番邦敬獻的時候,必然會言明貢品有毒?!?/br> 裴談看了她一眼,“沒錯,但每年獻給大唐的貢品,少說數(shù)百余件,海芋花在其中并不顯眼,皇后未必記得。”中宗都不見能記住。 荊婉兒不由說道:“但慧根只是把此花卡在喉間,尚且未曾入腹……” 如果就是毒死的話,這樣的劇毒,番邦哪來的膽子獻給大唐,就不怕中途出現(xiàn)什么禍事。 裴談想了想,說道:“未必,所有來自異國的禮物中,其中不乏有危險的,但是負責登記這些禮物的,以及看護這些不同的物件,都會有宮中專門的人去做。即便是侍弄一株可能有毒性的花草,最多也是宮女在做,絕不需要堂堂皇后來cao心這些?!?/br> 荊婉兒欲言又止:“那皇后是否還記得此花的名字都不見得,會那么清楚,此花的毒性?” 她剛才疏忽了,裴氏這樣的人家,更加熟悉宮中權(quán)貴們的生活方式。比如皇后絕沒有機會親自接觸到海芋花。 所以答案是,……皇后很可能并不知道花朵的毒性才是。 “長樂王所說由皇后警告的話,未必能采信?!迸嵴勴鴥?nèi)深邃緩慢地說。 裴侍衛(wèi)聲線微冷:“若不是皇后告知,就只有長樂王自己知道?!?/br> 可是裴談跟荊婉兒都沒有再出聲。 他們只能猜測,不能定論。 “從慧根的尸體,沒有檢驗出尋常中毒的反應。”荊婉兒怔怔看向裴談,是裴談先發(fā)現(xiàn),慧根的脖子上的皮膚,較其他地方更黑。 裴談手指一彈輕輕:“所以我們并不知道,慧根是不是真的死在果實的毒性上。” 就像是之前第一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慧根腦后的重擊,所有人都以為慧根是那樣死的。 可現(xiàn)在也一樣,他們已經(jīng)不能確定慧根是被重物砸死的,同樣他們也不能確定尸體是死在海芋果實的毒性上。 婉兒看到了裴大人的視線,真是最拗口和匪夷所思的案子。 裴談繼續(xù)說道:“若要專業(yè)的仵作前來,就必須有陛下的諭旨?!睕]有旨意,就沒有查案。 這下屋中的沉默就更濃烈了。 中宗會不會批復這件案子,恐怕都沒有人會樂觀。 之前裴談說三日,便是說若能在宮中的旨意傳達到前,將案件查清,真兇落水,便能在陛下有可能反對調(diào)查的圣旨到來前,給予大理寺三人一個交代。 可如今,顯然世間還是更困難難走的路多些。 荊婉兒只能開口,“也許此話過于武斷,但婉兒認為,即便有專業(yè)仵作前來,也未必能驗出慧根之死因?!?/br> 裴談眸子動了動,看著少女,這也是他之前曾想到過的。 如果就是判斷不了慧根的死因,那這樁案子,豈不是他們辦過最無來頭的一個案子? 問題是,大理寺卿的裴談,他要怎么判才是對的? “海芋果毒殺人,神不知鬼不覺,大唐國土上沒有人見過它,甚至若大人沒有察覺,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小到不足為奇的果實?!焙喼笔峭昝罋⑷?。 所以真的是王爺做的嗎? 裴談靜靜開口:“仵作會割喉驗尸,除非確定仵作不會介入此案。” 如果中宗發(fā)現(xiàn)有一位皇族郡王涉案,很大可能就是下旨召裴談回京,不再追究。 裴談抬起眼眸:“但依然有風險?!?/br> 荊婉兒明白了,雖然這個計劃看起來萬無一失,卻并不是真正的毫無漏洞。一位郡王是否會拿自己的前程去賭博。 荊婉兒知道裴談既然說出來,心中就一定不是這么認為的。 “其實婉兒一直還有一個疑問。”她看著裴談,“那就是擊打慧根和喂他毒果的人,一定就是同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