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蹙了蹙眉：“我雖有意壓低琴聲，還是吵到子環(huán)了嗎？”

    賀顧在他對面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來，聞言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是jiejie彈得太好聽了，我便是在夢里，也要被jiejie的琴聲勾來的，不能算吵！”

    裴昭珩：“……”

    有時候賀顧說的話，真的讓他很難想到該怎么接茬。

    還好賀顧又興致勃勃，雙眼明亮的看著他道：“jiejie武藝好，寫字好，彈琴竟然也這般好，瑜兒jiejie怎么什么都那么厲害？”

    他這馬屁拍的，十分發(fā)自內(nèi)心，但不知為何，長公主聽了，卻沉默了一會，半晌，才淡淡道：“我不過是個閑人，整日里又沒什么事做，自然也只能琢磨這些了?！?/br>
    她這話說的，越發(fā)讓賀顧確定，剛才，她神情中的落寞不是自己的錯覺。

    瑜兒jiejie這般完美的人，竟然還會有煩惱的事……

    她這么好的女子，難道不應(yīng)該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嗎？

    賀顧沉默了一會，忽然伸手在懷里摸了摸，半晌摸出兩個彩陶小人兒，擺在庭中的石桌上。

    這兩個小人，只比拇指大一圈，帶著很方便，那日他買了，便十分愛不釋手，天天帶在身上，沒事兒就掏出來摸一摸、看一看，然后嘿嘿傻笑。

    此刻正好拿出來討瑜兒jiejie開心。

    長公主看到那兩個小人，果然愣了愣：“這是……”

    賀顧嘿嘿一笑，把藍衣服的小人兒推過去給她，道：“jiejie看，這兩個小人兒，像不像你和我？”

    “我不知道jiejie為什么不開心，可我希望jiejie能開心，就像這兩個小人兒一樣，笑起來時，嘴能咧到這里！”

    他伸手在腮幫子旁邊，比劃了一下。

    裴昭珩一愣，終于是沒繃住，輕笑出聲。

    今日長公主沒帶面紗，賀顧甚少在她不戴面紗時，看見她這么笑，不由得看直了眼睛。

    長公主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目光，笑容斂了斂，道：“怎么了?！?/br>
    賀小侯爺咽了口唾沫。

    也不知是夜色里看不太清楚，還是晚些時候他喝了點小酒，酒壯慫人膽，他竟然狗膽包天的說了句十分孟浪的話——

    “jiejie，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我想親你?！?/br>
    第34章

    賀顧此話一出，場面頓時詭異了起來。

    賀顧自己，腦子一熱說渾話，說完才想起來，蘭疏還在旁邊杵著，頓時開始后悔，不僅是后悔他說這話沒過腦子，更是怕長公主面皮薄，有人在邊上，聽了他這話，恐怕不惱都得惱，當(dāng)下便心里七上八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去看長公主表情。

    而裴昭珩，則是完全沒料想到，賀顧會忽然來這么一句。

    這些日子，賀顧雖然看他的目光甚為熾熱，裴昭珩也能看出來，賀顧十有八九是對他“長公主”這個身份，動了些情意的，但賀顧的表現(xiàn)，卻始終還是克制著。

    他雖然會拍馬屁，會討長公主歡心，卻沒有一絲過界舉動，也不曾咄咄逼人的叫對方，必須給自己回應(yīng)。

    但今日的賀小侯爺，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頭一次在他面前說了這種話。

    裴昭珩雖然男扮女裝多年，又有一副萬中無一的好容貌，然則他素日里的身份，也是帝后獨女，是高高在上、不茍言笑的長公主。

    便是見慣了各種各樣或驚艷、或傾慕的眼神，卻也沒有任何人，膽敢在他面前說這種孟浪話。

    他素來性子嚴(yán)正，賀顧又與他同為男子，可一時不防之下，乍然聽了賀小侯爺這么句直白撩撥，竟然詭異的沒覺得反感，反而忽覺耳根微微發(fā)熱。

    心跳也快了幾分。

    蘭疏在旁邊，則是既覺得無比尷尬，又憋不住的想笑，一時忍得十分辛苦，便更加垂首低眉，以掩飾憋笑憋到抽搐的面皮。

    裴昭珩緩緩長出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心中暗自告誡自己，子環(huán)這是不知他男子身份，才會如此。

    若他真是女子，那眼下與子環(huán)二人，新婚燕爾，子環(huán)會如此，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可他卻對一切都心知肚明，當(dāng)然不能放任子環(huán)越陷越深。

    便只得硬著心腸，微微冷下三分神色，淡淡道：“不行?！?/br>
    賀顧：“……”

    賀顧心中那原本跳動著、期冀著的，希望的小火苗，瞬間被長公主一盆涼水給澆滅了，雖然他剛才早就告誡自己，這般沒過腦子的渾話，瑜兒jiejie十有八九不會答應(yīng)，他應(yīng)當(dāng)早有心理準(zhǔn)備。

    可要說他的確一點沒有期待，jiejie或許會一時心軟從了他，那也是在自欺欺人，是騙鬼的。

    賀顧的臉皮微微抽了抽，喉嚨口莫名有點發(fā)澀，心底酸酸的，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在心中安慰自己，有什么可難過的，不是早有預(yù)料么，大老爺們做甚這般矯情？

    便強笑道：“啊，沒關(guān)系，我就是開玩笑，說一說，那……那我先回去了，jiejie也早點休息?！?/br>
    語罷也不等長公主回話，站起身來，便轉(zhuǎn)身逃也似的跑了。

    蘭宵隨著他前來，本來遠遠候在院子門口，眼下見賀顧走了，正要跟上，誰想?yún)s被院子里的長公主叫住了。

    “你先留下?！?/br>
    蘭宵聞言愣了愣，看了看院子外，駙馬爺那已經(jīng)消失在花園小石徑盡頭的背影，道：“可駙馬爺他……”

    長公主淡淡道：“讓他去吧，你先進來?！?/br>
    蘭宵只得領(lǐng)命，踏進院門。

    蘭疏看了看裴昭珩神色，似有所感，當(dāng)即走到門前，把值夜的丫頭叫了出去，關(guān)上了院門。

    蘭宵見狀，心中咯噔一聲，手心立刻出了一層薄汗，暗道長公主殿下這是要做什么？

    難道……難道她是知道了前些日子，自己打過駙馬爺?shù)闹饕?，要處置她了不成?/br>
    蘭宵心中頓時欲哭無淚。

    老天有眼，這些天來，她見了駙馬爺對殿下一片癡情，便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橫插一腳進去，如今她早已老實了不說，駙馬爺也從沒拿正眼瞧過她??！

    蘭宵心中害怕，卻聽長公主問道：“你這些日子，可有好生伺候駙馬？”

    她愣了愣，回過神來，跪在庭前對著長公主連連磕頭，顫聲道：“奴婢……奴婢自然是好生侍候駙馬爺?shù)?，且……且奴婢如今，如今也已?jīng)謹(jǐn)記本分，不敢再有逾矩之心了，還請殿下明察，饒過奴婢吧！”

    裴昭珩一愣，半晌才想明白這婢女在想什么，他不由得有些無奈，道：“誰告訴你，我不讓你有逾矩之心了？”

    蘭宵一怔，沒明白過來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

    找蘭宵叮囑，本來是他早已決定之事。

    ……蘭宵其人，他已查過，先前服侍在張貴人宮中，還有兩年便可放出宮去，雖然蘭疏說她有些不安分，但在裴昭珩眼中，也不過是，總打著去后宮中那些得寵嬪妃宮里的主意罷了。

    盡管如此，蘭宵卻并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曾害過人。

    謀生不易，想往高處走，吃一口好飯，是人之常情，裴昭珩覺得她本性其實不壞，這才會安排在賀顧身邊。

    這樣一個他知根知底，雖然有些小心思，卻不至做什么壞事、又有幾分姿色的婢女，若能引得賀顧注意，總比讓他去外面，勾搭些來路不明的女人，要強得多了。

    有心思是好事，賀顧那般跳脫性子，太木訥的，恐怕也不能叫他留意。

    這本來是他早已打定主意，想好的事，可是此刻，卻不知為何……

    他忽然有些不想開口。

    原本覺得還過得去的蘭宵，今日不知為何，在他眼里卻變得有那么幾分不順眼起來。

    ……太過怯懦，姿色雖然不錯，卻過于柔弱嫵媚。

    子環(huán)將門出身，喜歡的女子，估計應(yīng)當(dāng)也是英姿颯爽、爽朗果斷的。

    裴昭珩垂眸看著跪在庭前，瑟瑟發(fā)抖的蘭宵，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雖然小家碧玉，也有可人之處，但要配子環(huán)……還是勉強了些。

    只是如今他和子環(huán)已然成婚，便是真有合適子環(huán)、又的確容貌、人品都合宜的將門之女，那般性情的女子，又豈會愿意委身為妾？

    蘭宵見長公主半天不曾發(fā)話，心中不由有些狐疑，暗想，殿下似乎……似乎并不是要處置她？

    裴昭珩側(cè)眸看了看蘭疏，蘭疏朝他點點頭，果然對蘭宵道：“咱們長公主殿下，身子不好，不能生育，這才將你安排在駙馬爺身邊，你若有福分，能得駙馬爺青眼，愿意收了你，做個側(cè)室，殿下也不會責(zé)怪你?！?/br>
    蘭宵聽得眼睛微微睜大，愣在原地。

    蘭疏繼續(xù)道：“不僅如此，若你能給駙馬爺生個一兒半女，日后殿下，自不會虧待了你去，你的孩子，可記在殿下膝下，算是駙馬爺與殿下的嫡子，以后襲爵承產(chǎn)。”

    “今日殿下吩咐，把這話明說與你，便是怕你不敢盡心服侍駙馬爺，心中有顧忌?！?/br>
    “若真如此，其實大可不必，你以后該怎么侍候駙馬爺，還是怎么侍候。”

    蘭宵仍然愣愣的，似乎是沒回過神來。

    “今日之事，你聽了自己心中知曉便罷了，絕不能告知旁人，更不能叫駙馬爺知道，殿下吩咐過你這些，否則，殿下定不會輕饒，你可聽明白了么？”

    蘭宵這才回過神來，她壯著膽子，抬眸偷偷瞧了瞧。

    月色下，長公主面上神色淡淡，什么也看不出來，她身后的蘭疏卻神情沉肅，問道：“你聽明白了嗎？”

    蘭宵這才猛地回神，連忙磕頭，額上不由得沁出三分冷汗，連道：“奴婢明白了，只是……只是……”

    長公主道：“只是什么？”

    蘭宵心知她其實不該說這話，但又實在是實話，以后她搭不上駙馬爺，早晚還是得跟殿下說，倒不如丑話說在前頭，省的將來被殿下怪罪。

    便壯著膽子，道：“只是……駙馬爺對殿下用情至深，蘭宵姿色平平，也沒什么本事才學(xué)，駙馬爺想必是看不上蘭宵的，恐怕……也不會愿意收奴婢為妾。”

    “而且，前些日子，殿下與駙馬爺成婚第二日，駙馬爺就提點過奴婢，不許奴婢有非分之想，要奴婢謹(jǐn)守本分，奴婢也怕被發(fā)落，豈敢……豈敢再惹駙馬爺不快呢？”

    她此話一出，裴昭珩和蘭疏都是一怔。

    半晌，裴昭珩才道：“既如此，你盡力而為便是，不必勉強?！?/br>
    蘭宵連忙叩頭稱是。

    這才小心翼翼退下，離開了主院。

    蘭疏送走了她，關(guān)門回來，便看到月下，三殿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他那本來按在七弦琴上的修長五指，忽然抬手在琴弦上一撥，七弦琴剛要發(fā)出一聲刺耳激鳴，卻又被他猛地按住了。

    琴聲戛然而止。

    蘭疏不由得眼皮一跳，低聲道：“殿下，怎么了？”

    裴昭珩閉了閉目，道：“沒事?！?/br>
    他站起身來，把那琴抱起，轉(zhuǎn)身要回屋里，剛走了兩步，卻又頓住了。